第四十五章 熱望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鄧丁字數:7978更新時間:24/07/05 11:18:25
    胡憲峋在封陽縣城住了一晚。

    次日,清晨8時許,一行人用過早餐,便出了門。

    小轎車一路疾馳,穿過了封陽城,穿過了廣遼無垠蒼茫無際的田野和魏巍山巒,穿過了那綠油油的油菜花田和紅豔豔的桃花樹,便漸漸近了言傳當中的雲溪村。

    這一路過去,胡憲峋感觸最明顯的是路面變化,先是泥濘的泥巴土地,過了一座不知名的山頭後,泥巴路變成了碎石子路,接近雲溪村時,已經是一溜清亮的水泥馬路,直通這座一派嶄新景象且充滿人間煙火的村莊深處。

    這是胡憲峋在湘南地區看見的第一條村莊水泥馬路,印象着實深刻。

    他們的車子進了村後,也沒有村民看稀奇。彷彿小轎車在這個村子裏來來往往已經是十分尋常的事。

    林詩予是第二次來這裏了。

    她輕車熟路,還和幾個認識的農民打了招呼,便帶着胡憲峋一行人直接去了雲溪村股份合作社理事長張海軍家裏。

    當時張海軍正一根接一根抽着煙,愁雲慘淡的和華豐農業的技術專家王景山議事。

    林詩予沒有事先通知便帶着人過來,說是湘南大學的農業專家來調研一下雲溪村近年來的農業發展狀況,張海軍心裏還是有些意外的。

    當然了,雖說這些年來,常常有各地方的媒體記者和考察團來雲溪村調研,張海軍都已經麻木了,不是特別重要的,一般的都是走走過場,但這個省城來的大報社記者,和董事長張雲起關係耍得十分好,自然要好好接待。

    然而,近日來他的心情十分糟糕。

    他已經知道江川城內發生的事情,現在外界傳言張雲起被抓走了。對於他來說,對於整個雲溪村來說,這是如天塌了一樣的大事情。

    他怎麼也想不通,這個世道究竟是怎麼了,難道真就是好人沒好報嗎?雲起那個娃娃可是他親眼看着一點點長大的,他看着這個窮苦娃娃靠自己的雙手掙下一份大事業,不僅把他自己那個窮家搞得興旺發達,也沒有忘記帶領他們這些山窪裏的鄉親們發家致富。

    這多好的一個青年才俊吶!

    至於那些新聞報道針對張雲起和聯盛集團這樣那樣的污言穢語,他絕不甘願相信,也絕不相信!

    當然,他更不願意就這麼坐以待斃。

    他們雲溪村能有今天這樣的好日子,好發展,萬千干係都在張雲起身上。張雲起就是聯盛集團的那根脊樑骨,也是他們雲溪村股份合作社的那根脊樑骨!俗話講傾巢之下安有完卵。現實點說,一旦張雲起真出了事情,聯盛集團不知曉要陷入何等動盪的局面當中去,現在幾大核心管理層都已經被帶走,他親自跑了一趟市裏集團總部,也感覺到人心惶惶,再這樣下去,集團龐大的供應鏈體系遲早要分崩離析,而作爲整個集團供應鏈體系的最上游,雲溪村、龍灣鎮,乃至於已經輻射整個封陽縣的農民羣體,又該何去何從呢?!

    一想到這些,張海軍這個雲溪村股份制合作社的帶頭人,就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覺,他知曉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們這些泥腿把子沒有大門路,但有自己的土法子。

    這些天來,他一直在謀劃着一樁大事情。

    他已經號召了雲溪村等幾個村的村民,龍灣鎮散種統收統購的農民,龍景園農業產業園的工人,按下紅手印,準備去市裏***!

    這些事情自然不能讓旁人知道。

    張海軍心裏想着這些,也清楚了林詩予這一行人的來意,但他實在無心招待,叫王景山陪同林詩予和那個老人去考察調研。

    林詩予見張海軍無精打采,一身頹靡,絲毫沒有她第一次來時的熱情,心裏也清楚症結所在,於是她藉口上廁所,跑到衛生間裏,掏

    出筆和紙,寫了幾個字,揉成了小紙條。

    林詩予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但對於這裏的人來說,這或許是一次不可能再會有的機會。

    出了廁所,林詩予跟着胡憲峋一起離開張海軍家的時候,順手偷偷地把紙條塞進了張海軍手裏。

    等林詩予陪同那個老人出門後,張海軍才目光疑惑地打開那張揉成團了的紙條,上面赫然寫着胡憲峋的職務,然後,他整個人都震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擡起眼,在濛濛細雨中,呆呆的看着那個已經漸漸走遠的清瘦老人。

    許久過後,張海軍咬了咬牙,抄起電話挨個打給了雲溪村股份合作社理事會的全體成員。

    爲了張雲起,爲了雲溪村,爲了那千千萬萬的農民,搏上這條命,這個中年漢子也是在所不惜的!

    近年來,雲溪村聲名很隆。

    這裏接待過的各地考察團自然是不知何幾的,現在整套考察流程都已經十分成熟。

    第一站是帶領考察團參觀華豐農業養殖基地和種植基地;第二站是去參觀龍景園農業產業園;第三站是在雲溪村股份制合作社開交流會議。

    胡憲峋一行人也是一樣,王景山帶着他們直接上了將軍嶺。

    正值清明節前後,將軍嶺的山野裏,已經漸漸呈現出了一派盎然生機,月牙河水流起着波打浪,發出一陣陣隆隆的聲響,兩岸的緩坡上,鮮綠的草芽已經遮住了冬日裏頑童們燒荒留下的大片斑痕,所有的喬木、灌木和大部分野草,都有了葉片,就連對春天的愛撫不很敏感的棗樹,也開始生出了嫩芽。

    在坐落於將軍嶺下足有千畝之大種植基地裏,一溜看不到盡頭的梯田上,豌豆已經綴滿了粉紅的小花。辣椒在拔節,有些向陽的山灣裏,甚至都努出了小小的枝丫。這時節,正是農事繁忙時。大部分秋田作物都開始播種了,正趕着春雨,給農作物追一次尿素那是再好不過了。這裏的農民也彷彿有一肚子講不清楚的憋悶氣,村周圍的山野裏,到處都傳來莊稼人「噢啊……」的吆牛聲和鞭子聲。

    陪同考察的王景山負責講解,近來他也有些情緒低沉,但是他性格沉穩,情緒並不怎麼外露,一邊領路一邊對胡憲峋講道:「雲溪村華豐農業畝,把雲溪村附近幾個村莊都納入了進來,全部由村集體經濟組織和農戶簽訂土地流轉協議。現在這一片成千上萬的農民除了自留地種點自家吃的蔬菜,養點家禽,基本上都不自己種經濟作物了,相比於其他地方的農民,確實富裕了很多,至少吃不飽飯在這裏是不存在的。」

    胡憲峋負着手講道:「封陽是全國有名的菸草大縣,菸草作爲這裏的主要經濟作物,怎麼沒有看到下秧?」

    王景山解釋道:「云溪這一帶已經徹底放棄種植菸葉了,原因很多,主要兩點,一是種菸葉成本高,也特別辛苦磨人;二是土地有分紅,也有當初入股合作社的股份分紅,又能夠務工領工資,比種菸草收益好上太多了。」

    胡憲峋點頭「整個龍灣鎮都這樣?」

    王景山說道「不是,這種模式目前只在雲溪村和附近幾個村莊做,整個龍灣鎮和附近的鄉鎮走的還是包產包銷,水田用來種植菸草和水稻,合作社收購的農作物都是利用耕地和望天田種植,算是增產收益。在這一塊雲溪村股份制合作社走的很快,在縣政府的全力支持下,已經以龍灣鎮爲核心,向四周輻射,和18個鄉鎮簽訂了散種和農產品統銷與農資統購協議,真正意義上的惠及了數萬農民。」

    王景山站在山坡上,遙望着春雨裏日新月異的村莊,對胡憲峋一行人說道:「現在的雲溪村就像一個經濟區的包菜心,周圍是跟着一起發展起來的白菜梆子。這裏有全市最大的農業生產基地,有最大的農業產業園區,是整個區域的產

    業經濟領頭羊,連帶着全縣的行政、消費、醫療、教育和水電等資源全部朝這邊傾斜。等下帶你們去龍景園農業產業園區看一下,你們就知道了,那一片區域一天一個變化,農業產業園區大門外那片區域這些年裏建了好多房子,形成了一條娛樂休閒街和集市,餐館、旅店、歌廳等林立,發展勢頭把龍灣鎮鎮中心的龍灣圩都給徹底蓋住了,現在縣政府也是下了大決心的,爲了改善交通和運輸能力,提振產業經濟發展,要出資把從云溪到縣裏的路全部規整拓寬,搞柏油馬路。我聽說,龍灣鎮鎮政府規劃着把辦公

    聽完王景山的講解,胡憲峋很有些感慨的點了點頭「你們的這些新模式搞得好呀。」

    王景山講道:「現在雲溪村的產業發展模式確實已經走到了全國的前頭,‘合作社公司生產基地"和‘合作社包銷合同農戶散種"兩套產業運營模式,放眼全國幾乎是獨一無二的,運轉的也十分好,當然,我們做得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是整條產業鏈的核心聯盛集團,只要聯盛集團發展好,雲溪村股份制合作社就能有飯吃,這裏面的農民就有飯吃。聯盛集團出了問題,那雲溪的這些產業都會遭到滅頂之災。」

    王景山說到這裏,表情忽然有些憂慮。

    他自然是聽聞了近來發生在張雲起和聯盛集團上的一系列變故。然而他只是一個農業技術員,和雲溪村的農民一樣,集團的大事情只能乾瞪眼看着。

    從兩個大型種養殖基地下來後,王景山領着還有些感慨不已的胡憲峋一行人趕往村文化中心停車的地方。

    下一站,他們要去龍景園產業園區。

    路上,他們經過了一大片農田。

    距離清明節還有一天,在濛濛春雨中,農人們戴着草帽,正在大田裏掄看胳膊拋撒化肥。而在北面一大塊平坦的尚未耕作的農地裏,胡憲峋看到了好多挖掘機在肥沃的農田裏挖泥毀農田和鏟田埂。

    胡憲峋皺着眉說:「這是在做什麼?」

    這時候恰好有一個頭帶草帽揹着鋤頭的青壯漢子,聽到胡憲峋的疑問,應了一聲:「老人家,這你就不清白了吧,咱們雲溪村已經放棄東家三釐地,西家兩分田的散種方式了,我們要把田埂全部打掉,全部歸攏一起,通電通水通路,打造‘田成方、土成型、渠成網、路相通、溝相連、土壤肥、旱能灌、澇能排、產量高"的穩定保量的農田!」

    胡憲峋笑道:「這個提法新鮮。」

    旁邊的王景山講道:「老人家,這是咱們董事長提的設想。」

    胡憲峋問:「哪個董事長?什麼設想?」

    青壯漢子嘆了一聲,悶聲悶氣地說:「張雲起呀,我們村走出去的娃娃。」

    胡憲峋問道:「他是什麼一個設想?」

    王景山扶了扶眼睛,說道:「按照董事長的講法,70年代小崗村提出了‘包幹到戶"的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解放了全國農民的生產力,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包幹到戶的體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一是難免會出現部分生產資料私有化的情況。二來呢,土地細碎化現象會越來越嚴重,可能嚴重阻礙農業現代化高質量的發展,當下很明顯的一點就是,農業生產不能進行統一的計劃和安排,一些大型的農機具和新的增產技術措施無法推廣,集體勞動協作力的發揮確實受到了大限制。」

    王景山繼續講道:「咱們董事長給的辦法是,跟縣裏申請在云溪做試點,我也不太能聽得懂,大概的意思是要把集體土地分成所有權、承包權和經營權,所有權歸咱們的村集體所有,承包權歸農民,經營權也是農民的,但是村集體合作社已經和村裏農民統一簽署發包協議,把全村和附近村莊的農地全部收儲上來,龍灣鎮鎮政府和合

    作社花了大價錢對農地進行集中整治,董事長對整治後的農地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概念:高標準農田!這個高標準農田的特點就是集中連片、設施配套、高產穩產、抗災能力強。」

    胡憲峋點了點頭「設想不錯。」

    王景山又說道:「高標準農田建好後,再給到合作社100控股的華豐農業來經營,建成的高標農田的好處是很明顯的,最核心的是產量提升很驚人,也不怕洪澇災害了,這可以進一步壓縮了聯盛集團的原料成本,而農民們的收益也自然更大了。」

    胡憲峋喜怒不形於色,但這時候卻讚歎了起來「你們的那個年輕董事長,在農業上確實很有想法。」

    「那是的。」那個青壯漢子抽着煙棒說「雲起那個娃娃講,現在國家正在迎來大發展,農業也要跟上,家庭作坊式的小農經濟沒出頭之日,農民永遠吃不飽穿不暖,一定要想方設法規模化、產業化、機械化、現代化,現在咱們雲溪村這樣的新法子,才是出路。咱們已經走到了歷史的前頭哩!」

    說到這裏,青壯漢子卻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哎」了一聲「可是好人沒好報吶,真搞不懂,什麼***世道!」

    青壯漢子把煙棒捲入腳底板踩滅,招呼也不打,扛着鋤頭離開了,在綿綿春雨中,他那高大的身影彷彿憋着一股難言的悶氣。

    ******

    胡憲峋一行人走走逛逛看看,很快就來到了村文化中心外面的停車場,坐上小轎車,直接前往龍景園農業產業園區。

    龍景園農業產業園的總負責人是牛奮,但不在,很久沒來了,負責接待的是聯盛集團產業園區經管事業部的副總經理唐代華。

    在一片熱火朝天中,唐代華帶領着胡憲峋一行人參觀了生產車間、罐裝車間、食品車間和冷凍車間等區域,也品嚐了研製的各式各樣的新研製的特色產品。

    在李季林的規劃下,現在龍景園農業產業園已經不僅僅是做罐頭系列產品,他們的產品線已經涵蓋了面制品、豆製品、滷製品、魔芋製品、蔬菜制品四大類幾十種產品,看的胡憲峋一行人眼花繚亂,大概花了三個多小時,才把整個園區逛完。

    接近下午四點,他們才迴轉云溪。

    坐在車上,整日整夜操勞着公務的胡憲峋有些疲倦地合上了眼睛,但他那頭髮斑白的大腦裏卻始終是清醒的,一直在高速運轉。

    他忍不住回想着這兩天在江川所目睹的畫面,雜草叢生的時代商業巷和污染現象極其惡劣嚴峻的金坪礦區讓他心情沉重,被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燒成斷壁殘垣的紅星電子廠和那個被大火燒的面目全非的拾荒老太太聲淚俱下的控訴,更令他震驚和心絞痛!

    云溪這片小山窩裏嶄新的農村面貌和充滿新想法的農業產業經營方式,卻是令他有了一些欣慰,有了一些心潮澎湃,也不由自主地就和他掌管下的整個湘南廣大的農村地區聯繫在了一起。

    以前,這個老人總是會去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按說,在70年代末就開始實行包產到戶了,農民手裏頭都有了自己的地,而且爲自己營務莊稼,沒幾個農民會做舊時代的懶漢,可是在湘南廣大的農村地區,數以千萬計的農民一年四季在山裏掙命勞動,從來也沒有虧過土地,可到頭來卻常常是兩手空空,仍然窮得叮噹響,這到底是爲了什麼?農民的日子,難道就要永遠這樣窮下去?這世事難道就不能有個改變?

    胡憲峋當然知道這裏面的原因是錯綜複雜的,不是一言一語能夠解釋清白的,但他要想的是如何突破這些原因,讓湘南農村地區千千萬萬的農民至少有一口飽飯吃,有一件暖衣穿!

    在這個山窩中的小村莊裏,這個老人彷彿看到了新的希望。

    是呀!這個小村莊已經趕在了時

    代的前頭,拋下了別的地區還當做寶貝一樣大作宣傳文章的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轉而在堅持村集體所有制的基礎上,天才般創造了「三權分置」的土地改革理念和高標農田與產業園區的現代化農業產業化發展路徑!

    太厲害了!

    這個設想着實是叫人欽佩。

    胡憲峋睜開了眼睛,望着窗外淅淅瀝瀝的春雨,他忽然很想見見那個創造了「江川經驗」和「云溪模式」的少年人。

    想着這些,轎車還在鄉間馬路上馳騁。

    龍景園農業產業園區距離雲溪村並不遙遠,十分鐘不到的車程。這幾日來胡憲峋沉重的心情,也因爲來到雲溪村而好上不少,他靜靜地觀賞着窗外的美麗春色。

    然而,小轎車轉過一個小山包後,接近村口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顆大槐樹下,密密麻麻的人羣堵在村口處。

    等到轎車靠近時,人羣圍攏了上來,把車堵的進不了半寸也退不了半分。

    轎車內的人不免緊張了起來,車外人羣怕是有上千之衆,他們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但聯想到車裏老人的身份,大家都感覺到事態的嚴峻!心臟已經跳到嗓子眼上的便衣保衛人員掏出了手機,正要打電話,卻被胡憲峋伸手制止了。

    這個老人黝黑乾瘦的臉頰神情平靜,那雙銳利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注視着車外人羣的舉動。

    車外,綿綿春雨下,密密麻麻的人羣並沒有什麼過激的舉動,只是把車子圍着。

    在這羣人當中,有雲溪村和附近幾個村莊的村民,有華豐農業和趁着胡憲峋吃飯期間趕過來的龍景園農業產業園工人。

    他們是被理事長張海軍叫來的。

    江川發生那樣大的事情,又牽扯到聯盛集團,他們豈會不知?他們的董事長張雲起被帶走的事,早已經在雲溪村炸開了鍋!這些泥土把子不信神不信鬼,不愛聽領導大話,只知曉誰在真心實意爲他們辦實事,謀大福!

    雲起那個娃娃爲村裏和鎮上乃至整個封陽縣所做的一切,絕不是幾句感謝可以帶過的,那種感恩的心情,早已經涌動在了這片大地上數以萬計的莊稼漢們淳樸的血液裏。

    現在,這個娃娃落了大難,他們這些泥腿把子不知曉這到底是因爲啥,但是他們絕不願意旁觀!他們沒有什麼關係人脈和門路,但是他們有生而爲人的滿腔熱血,有豁出這條賤命爲那個娃娃討公道的原始精神!

    然而,雲溪村最大的話事人張海軍有自己的謀劃,一直壓着他們,不准許他們亂來,就這樣,雲溪村的莊稼漢們在一種沉悶的氣氛中挨到了今天。

    在胡憲峋參觀龍景園農業產業園期間,他們忽然接到了張海軍派人傳遞下來的號召,村裏來了湘南最大的領導!可以爲他們的董事長做主,全部到村口的月牙河旁老槐樹下集合!

    沒有二話,村民匆忙地丟下飯碗,跑出了自己的家門。

    莊稼漢扔下了鋤頭,走出了田野。

    工人也停下了生產,跑出了工廠。

    這些普通的勞苦大衆,似乎要參與這一生中最非凡的一次事件!

    村口月牙河旁的百年老槐樹下,是胡憲峋從龍景園產業園區返轉的必經之路。在雲溪村股份制合作社社員的安排下,不多時分,村口的馬路旁、田埂上、月牙河兩岸和山包上,到處都擠滿了黑鴉鴉的村民和龍景園農業產業園的工人,這些飽含着熱切期待的普通莊稼人和普通工人,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塗滿了整個山間大地。

    遠遠望去,竟看不到盡頭!

    這一天,西北風颳得正凶,天地間青漠漠一片混沌,有淅瀝的雨下着,麻雀落在廟坪已發綠芽的棗村上,焦躁地哇哇叫喚。此刻,空氣中似乎都能夠嗅到一種從大地

    深處涌動着出來的澎湃氣息。

    這時候,將村民們和工人們號召而來的「總料理」張海軍終於出現在了數以千記的人羣的大前頭,他拿着大喇叭,聲音已經沙啞,大聲叫大家維持好秩序,不要亂來!

    隨後,他冒着雨從人羣自動散開的甬道往小轎車的方向走來,他的身後,跟着兩個青壯漢子,擡着一個一米五長的木板,木板上蓋着一塊塑料薄膜。

    目睹了這一切的胡憲峋毫不遲疑,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便衣保衛人員趕緊跟着下車,見張海軍領着人過來,他手插入兜裏,緊貼着胡憲峋,然而,卻被這個老人一把推開!

    「領導,今天你來了,我們就找你!如果你沒來,我們也要去市裏,去省裏!去首都!」

    張海軍已經走到胡憲峋身前。

    這個中年漢子的衣服和頭髮徹底溼透了,雙眼通紅,嗓子是沙啞的:「沒別的,我們這些泥腿把子不曉得講話,就是要爲我們的董事長***!您看這裏,這是包括了雲溪村在內的龍灣鎮、觀沙鎮的農民,龍景園產業園的工人在這段時間一起寫的***書,都摁了名字和手印,一共是一萬一千六百五十八人!如果您覺得還不夠,我可以帶您去鎮裏、縣裏更多的地方走走逛逛,聽聽更多農民的心聲!」

    說着,張海軍掀開了木板上的薄膜,木板上露出一疊厚厚的白紙,白紙很大,約莫有一米寬一米五長,颳得幹兇的西北風一吹,那一疊極厚的白紙飛了起來。

    第一張白紙上大寫「***書」三字。

    這三個字大清楚,但是那漫天飛卷的一張張大白紙上,一個個手寫着的歪歪斜斜的名字,一個個鮮豔血紅的指印,卻是清晰的落入到胡憲峋已經動容的眼眶裏。

    這個老人半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請領導爲我們做主!爲張雲起做主!」這時候,張海軍竟然一把抓住那張***書,在數以千計的注視下,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胡憲峋的身前,濺起了一溜泥水。

    他將***書高舉頭頂。

    男兒膝下有黃金,誰都沒有意料到這個雲溪村的第一強人,竟然會跪下!

    然而,在他跪下後,撲通撲通的跪地響聲卻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不多時分,村口的馬路旁、田埂上、月牙河兩岸和山包上,數不清的人羣朝那個老人跪了下來,高舉着那一張張寫滿了歪歪斜斜的名字和鮮紅指印的白紙。

    在綿綿春雨中,胡憲峋無聲地看着眼前這一幕,他那雙眼睛裏早已經涌滿了熱淚。

    他拾起張海軍扔在地上的喇叭,站上了小山頭,語氣懇切地說:「鄉親們,工人們,我是一名人民公僕,哪有人民跪人民公僕的道理?我胡憲峋今年59歲了,腿腳不好了,我請求你們先站起來好嗎?」

    然而,迴應他的是寂靜。

    淅淅瀝瀝的春雨中,農民和工人們依然跪在泥濘的地上,依然高高舉着那寫滿了名字和摁滿了指印的白紙,用那飽含懇切期待的目光望着老人給條明路。

    這個清瘦的老人再次舉起了喇叭,深情地講道:「我胡憲峋也是窮苦農民出身,和你們一樣,經歷過太多吃不飽飯的苦日子,現在那個叫張雲起的年輕人帶領着你們發家致富,闖下了今天這樣一幅大好局面,所以我很能夠理解你們爲他求情的心情。今天在這裏,我胡憲峋可以向你們保證一句話工人階級和農民階級認可的方向,永遠都是正確的方向!工人階級和農民階級決定的方向,就是我胡憲峋至死踐行的方向!」

    「領導講的好!」

    「領導,我們相信你!」

    「領導,你一定要爲我們的董事長做主哇!你不知曉他以前的那個窮家,不知曉我們村以前的那個窮樣。這些年他

    實在太不容易了!」

    老人這一番滿含着深情的話,彷彿叫數以千計農民和工人們看到了希望,暮春中的村莊和漫漫山野,頓時陷入歡騰當中。

    再過一天就是清明了。

    春雨已下,大地就要萬物生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