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面桃花相映紅

    這是一個春光明媚的週日。

    高三了，天天是課，星期六要補習，也就星期天能夠放個雞兒短假。

    恰巧天氣好，張雲起陪初見逛街。

    和別的女孩子不大一樣，初見是極少逛街的，這次難得願意跟他出來，張雲起帶着她去吃了她喜歡吃的檸檬煎高山禾花魚，還買了一條很好看的藍色長裙子。

    過節日的時候，張雲起送禮物還好，但是在平常的生活當中，這個女孩子從來不習慣輕易接受別人的饋贈，即便這個別人，已經是她事實上的男朋友，即便這個男朋友已經說過了很多次。

    裙子是她自己出的錢，在地攤上買的。

    張雲起第一次見初見買東西討價還價，場面挺有意思，頗具生活趣味，不管對誰，她總是很有禮貌，說話細聲細氣的:“阿姨，請問這條裙子，價格便宜點，可不可以？”

    老闆口燦蓮花:“小姑娘，我給你的已經是最低的價格啦，咱這只是小本買賣，也不容易，討口飯吃。哎呦！姑娘你這麼俊，這條裙子這麼好看，穿你身上可真是太配了，就買了吧。”

    初見遲疑了一下:“那，不好意思了…我還是學生，沒帶這麼多錢。”

    這麼漂亮又懂禮貌的女孩子說這樣的話是很容易叫人信服的，這時候，老闆擡頭看向旁邊的張雲起，似乎是示意着什麼。

    張雲起雙手兜袋，啥也沒看見。

    老闆鼻子輕哼了下，暗地裏給了張雲起一個鄙視的眼神，大概是她覺得這個傢伙有點秀逗，太不懂討女孩子的歡心了，還是這麼一個頂好看充滿書卷氣的女孩子。

    她見初見已經要起身，趕忙擺着一副爲難的表情，對初見說:“誒，那行吧閨女，看伱還是學生，這筆買賣我就不掙你錢了，便宜處理給你。”

    初見說謝謝阿姨。

    包好了裙子，初見付了錢，又道了聲謝才接過袋子和張雲起離開。

    走了一段路，張雲起說道:“忽然感覺跟你出來逛街買東西，我挺難爲情的。”

    初見訝異:“爲什麼？”

    張雲起說:“在別人眼裏，我好像是一個傻帽。”

    初見抿嘴笑:“那也挺好的。”

    張雲起哭笑不得:“哪裏好了，我要是真傻，以後拿啥養你？”

    初見小臉嫣紅，細聲細氣說:“我也可以打工養你吶，還記得高一開學時候，我買的那個饅頭麼，我吃小半，你吃大半。”

    春天了。

    是90年代，春潮涌動的春天。

    是少年時代，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春天。

    風是溫柔的，陽光溫暖，步行街上的少年人們臉上有笑，有蜜，有朝氣。

    張雲起和初見摻雜在裏面。

    兩個人走走逛逛，吃了很多好吃的，大概到了下午三點多，去電影院，恰巧看到有周星馳的《大話西遊之大聖娶親》這部電影。

    前一部《大話西遊之月光寶盒》是95年1月份上映的，已經看過了。當時是和紀靈一起看的，現在紀靈還在省城參加藝考。

    張雲起突然想看一下第二部。

    初見說好。

    買了電影票、爆米花和飲料，兩人進了影廳，張雲起發現人還挺少。

    中國電影行業剛剛經歷了1992周星馳年，前十五名賣座影片裏他獨佔七席，包攬了全部的前五名，《審死官》打破當時的票房記錄，那會兒的星爺，是絕對的當紅炸子雞，他的電影上映，看的觀衆這麼少，稀奇的很。

    張雲起和初見找到位置坐下，沒過一會兒，電影就開始了。

    電影放了沒多久，張雲起看見隔壁有一男的，大概四十來歲的樣子，西裝革履，像是個有點錢的成功人士，電影他看的很投入，一會兒笑，一會兒偷偷抹眼角。

    他旁邊是個女生，年紀不大，二十來歲的樣子，長得不錯，打扮的花枝招展，電影一開場就翹着二郎腿一直吧唧吧唧在吃爆米花，電影放了不到一半，嘴裏嚷嚷着太無聊，然後把那個男人拉走了。

    張雲起扭頭看向了初見。

    初見說:“怎麼了？”

    張雲起說沒什麼，看着她撲閃的眼睛，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黑暗裏，初見紅了小臉。

    她伸手箍着他的手臂，抿着嘴，扎了馬尾的腦袋枕在他的肩膀上。

    後面的時間，兩個人安靜地看電影。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結尾的時候，張雲起重溫着很多人都記憶深刻的畫面，從至尊寶成長爲齊天大聖的那個男人，轉身離開城門，前面是蒼茫大漠，背後是落日餘暉，還有夕陽武士的那句:“他好像一條狗”。

    這時，熟悉的《一生所愛》響了起來。

    然後，結束。

    這部電影究竟在說什麼呢？好像什麼都不能說，什麼也不必說，就讓愛痛悲憾在沉默的苦海裏翻涌。

    或者是在說，從生到死，人生就是在不停地做選擇題，而愛最難選擇。喜歡的是五百年前的白晶晶，還是給了自己三顆痣的紫霞？喜歡的是無拘無束敢愛敢恨的至尊寶，還是套上了緊箍咒背影像狗的孫悟空？

    至尊寶用了很多次月光寶盒去選擇，最後發現沒得選。張雲起用了一次月光寶盒，改變了很多，但是，很多也沒有改變。

    走出電影院，天邊的夕陽溫潤依然，張雲起看見街頭有幾對手拉手的情侶，朝氣的臉上帶着笑。

    這是一個溫暖的春天。

    少年時，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春天。

    “電影好看嗎？”

    “挺好看的，就是結局有些傷感。到現在我還記得電影裏面的一句臺詞。”初見側頭看了看張雲起，又擡頭看了一眼夕陽墜落的天空:“想不到，經過這五百年，我要找的，並不是她，而是你。”

    張雲起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初見緊緊拉着他的手。

    這個女孩子從來不習慣在外面有親暱的舉動，但是從電影院出來之後，她就一直把她的手掌放在他的手心裏。

    已經五點多，兩人回家。

    路上，張雲起突然想起來，馬上就是初見的18歲生日了。雖然他對自己的生日毫不在意，也不是一個很有儀式感的人，但初見18歲的生日，他總得做點什麼。

    做點什麼呢？

    想着這些，車子很快來到家住小區。

    在大門口的時候，有點意外，張雲起遠遠地就看見了小區門口周圍三三兩兩聚了一些人，有一個老人家躺在地上，像枯樹皮皺紋交錯的臉上掛着血，昏花的眼裏有縱橫老淚，場面很悽慘，她的周圍，散落了一地的白菜、蘿蔔和蒜頭、大蔥。

    旁邊站着一個大概四十來歲的三角眼中年和兩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手臂上都箍着臂章，上面寫着城建監察幾個字。

    所謂的城建監察，就是後世的城管1.0版本。全國首家城管單位，出現於1996年的宣武，1995年國內還沒有城管，那時候負責城市管理的主要是城建監察大隊，城建監察大隊又分市容環衛、城市規劃、市政公用、園林綠化、房地產、風景名勝區等專業大隊，隸屬不同單位。

    真正讓張雲起皺眉頭的是，他老媽也在那裏，正堵在那個三角眼中年男人前面，表情很激動，正大聲爭論着什麼。

    初見有些緊張，拉着張雲起的手叫他的名字說是張姨。張雲起趕緊下車，和初見走了過去，拉住他老媽問：“出了什麼事？”

    張媽指着地上的老太太，喘着氣說：“這個老人家，挑着兩簸箕的菜天不亮出門，趕了七八裏的路趕到城裏來，就是爲了賣兩個辛苦錢，這些帶章的不做人事，把人家的攤子給掀了，我看不下去了，剛好粉店也要買菜，就說那點菜我全買了，讓人家回家，以後不來這裏擺攤了。這幫造孽的不答應，把人家的簸箕扁擔踢爛，秤也砸了，還打人，還要罰款。”

    “就是，憑什麼不準老人家賣菜？”

    “這一大把年紀了，沒明沒黑種點菜拿到城裏來賣，就爲了掙兩個餬口錢，容易嗎？你們做的太過分了！”

    “這個老人家在這邊擺攤賣菜一年了，都是自家種的農家菜，又新鮮又便宜，還方便住這裏的人買菜，你們這麼幹虧不虧心！遲早要被天收！”

    周圍的居民也是你一言我一語的。

    這個小區的居民都是有點小錢小閒的，住這裏的老頭老太太們也多是文化人，上山下鄉那會兒也苦過，尤其見不得農民老百姓受欺負。

    張雲起很快瞭解了事情的經過，其實很簡單，就是這三個箍了章的傢伙看到這個農村老大媽擺攤，把人家的攤子給掀了，還試圖將她手中的桿秤和簸箕拿走。

    老人家不肯放手，雙方爭奪過程中，老人家摔倒在地，三人將秤和簸箕拿走放進車輛後備廂後，老人家起身追上前與三人交涉。

    後面，這三人的做法就引發衆怒了。

    他們走到車後打開後備廂蓋，把沒收的秤拿出來，掰斷秤桿後扔在了馬路上。

    老人家哭了，爬上打開蓋的後備廂裏，這幾個大老爺們惱火得很，把老人家從後備箱裏拎出來，摔在馬路上，腦門都給磕出了血。

    整個過程被周圍的居民看見了，義憤填膺的人不少，把三個人圍着紛紛指責起來。

    三人拿着通告據理力爭，說道：“這是市裏面新出的規定，不是不準老百姓賣菜，是要規範流動商販擺攤點，你們看不遠的市一中旁邊就準擺攤嘛。我們在這之前已經多次對她進行過勸導和教育，但她仍然屢教不改，在非經營區域擺攤賣菜，影響了秩序，我們是爲了維護街道管理，沒有別的意思。”

    “那爲啥要罰款？”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個老鄉親一大把年紀了，賣菜也是爲了生活。”

    “你們打人就是不對！一大把年紀的老人家爲了兩個錢出來賣菜，容易嗎？城市要規範都可以理解，但人總得講點人情味吧？你們掀了攤子不算，還要罰款打人，這還了得？”

    現場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了。

    張雲起見自己愛管閒事的老媽生氣，也不能不管這件事。

    對他來說，這只不過是個小事，但真正讓他傷神的是，某種意義上，這件小事的背後涉及到的問題很複雜，和他還有很大的關係。

    張雲起想了想，拉開他老媽，還是走過去挺客氣地問道：“三位，請問一下，你們的名字？市裏的還是區裏的？”

    那個三角眼中年男人瞥了張雲起一眼：“你誰呀？哪個？”

    張雲起忽然就不想多說一個字了。

    好好說話你不聽，那麼就換一個人來跟你聊點硬的。他掏出摩托羅拉8900，三名城監人員眼睛立時就直了。然後，他們就眼看着這位不知道是何方神聖的少年人，直接給市城監大隊去了一通電話。

    他們聽見這個男生叫市大隊長的名字。

    張雲起掛了電話，對已經有些彎腰了的三角眼男人說道：“我不知道你們是市裏的還是區裏的，等下你們市大隊長會來，道歉、賠菜錢，賠醫藥費，送這位大娘回家。”

    頓了頓，他又說：“至於你們，去拘留所蹲1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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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ls.下一章，星期一晚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