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白榆把提燈和保鮮食盒交付給另一只渡渡鳥。

    ——郵費是那張有陌生人署名的欠條。

    渡渡鳥用譴責的目光注視着白榆：“嘎嘎！”鳥也不想收這個。

    白榆有點愧疚：“對、對不起，我這裏沒有25銅。”

    如果用銀幣來付賬，先不說渡渡鳥能不能找零，在這邊的兩隻鳥一定會打起來。

    還有這張欠條——

    地址是怒風海岸，在西大陸的最南邊，離月光沼澤很遠。

    就算她願意收下，也不見得能遇到寫下欠條的人。

    白榆：“下次，你們過來的時候，我會做好吃的。”

    渡渡鳥：“嘎。”

    交易成立。

    它用爪子抓起提燈，又歪過頭，推推白榆。

    白榆幫它把保鮮食盒固定在提燈的把手上：

    “這樣，可以嗎？”

    “嘎嘎！”

    兩隻渡渡鳥挨個蹭蹭這位長翅膀卻很少飛起來的新朋友，拍拍翅膀，衝上雲霄。

    白榆仰起頭。

    天氣很好，雲層不算厚，浮島的輪廓清晰可見。

    “站在這裏發什麼呆？”

    蓬鬆的貓尾拂過肩膀。

    白榆側過臉，對上澤菲爾帶着探尋意味的金眸——還有用風魔法託舉的數十條大魚。

    “澤菲爾大人，好厲害。”

    “誇我也得不到好處哦。”

    澤菲爾得意洋洋地豎起尾巴，

    “這裏的魚都很笨，只是略施小計，就乖乖上鉤了。”

    “不對，不許轉移話題！你剛纔盯着天上發什麼呆？”

    貓狐疑地觀察着天使的表情，

    “難不成你打算拜託精靈，帶你去浮島找天使族？”

    白榆搖頭：“天使，不會照顧小孩子。”

    澤菲爾提過讓天使照顧幼崽的後果…在擁有自保能力之前，白榆並不打算和天使族“認親”。

    而且，相較於生活在遠離人世的天上之域，白榆還是更喜歡腳踏實地的生活。

    ——在這裏所見到的風景、遇到的人和事，都是熱熱鬧鬧、開開心心的。

    白榆：“要開店，和澤菲爾大人一起。”

    澤菲爾：“哼，這還差不多。”

    他操縱風魔法，把處理好的魚送到素材櫃裏，順帶着卷出感謝禮盒裏的種子。

    白榆：“我去拿鋤頭。”

    可以開始種植啦！

    -

    白塔。

    科林將金幣塞給看門的布偶熊，鬼鬼祟祟地打開暗門，小聲呼喚起來。

    “克里斯，克里斯。”

    下方樓梯響起腳步聲，輕巧的、有節奏的，如同潛伏在暗影中的幽靈貓。

    科林汗毛倒豎，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抱緊懷裏的包裹，謹慎地後退一步，擺出方便逃跑的架勢。

    但爲時已晚——

    幽綠色的火焰點亮暗道，黑髮綠眸的法師不緊不慢地步上臺階，臉頰上的神紋在火焰映照下，顯得瑰麗又詭異。

    “埃、埃絲特老師。”

    科林結結巴巴地打着招呼。

    埃絲特：“見到我很意外？都意外到嘆氣了呢。”

    科林乾笑起來：

    “確實、確實有一點，克里斯讓我送點東西給他，沒想到埃絲特老師也在，好巧。”

    埃絲特：“什麼東西？”

    科林：“乾糧，還有一件鍊金物品。”

    說完，他默默垂下腦袋。

    對不起，克里斯。

    我不是故意出賣你的。

    單獨面對埃絲特老師…實在是一項很考驗勇氣的挑戰。

    他沉痛地想，拋棄對夥伴的最後一絲愧疚。

    埃絲特：“看起來，你們的關係很好呢。”

    她從斗篷下伸出手，纏繞着奇異紋路的法杖在半空中輕輕一揮。

    科林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倒吊起來，他慌慌張張地抱緊包裹，發現自己在往暗道裏飛。

    埃絲特：“正好，我這邊還缺一個打雜的。”

    她絲毫不見外，拽着學生便往地牢深處走。

    科林：……

    他的表情在驚恐、眼淚汪汪中不停切換，等到他看見躺在地上、被施加了禁言術的克里斯，終於痛哭出聲。

    “克里斯！”你害得我好慘！

    友誼的小船翻得猝不及防。

    克里斯聽懂同伴隱含幽怨的叫喊，回給他一個慘笑。

    誰知道科林的運氣會這麼背，送個東西都能撞上埃絲特老師從禱告室出來的時間點啊。

    埃絲特：“好啦，要敘舊一會兒再說，你們好像也沒分開多久吧？黏黏糊糊的像什麼樣子。”

    她給了兩個學生一人一個暴慄，順帶解除克里斯身上的禁言術。

    “處理午夜魷魚的墨囊、黑兔的心臟，再準備一些色調偏暗的供品，晚上六點之前送到禱告室。”

    吩咐完抓來的苦力，埃絲特又一頭扎進禱告室——大概是去進行和神明溝通的前期準備了。

    科林：“咦？”

    他還以爲自己會被當成苦力壓榨，乍然聽到這麼輕鬆的任務內容，甚至感到有些受寵若驚。

    克里斯看出同伴的慶幸，縱使很不忍，他還是給人潑了一盆冷水：

    “處理素材還算簡單，但偏暗的供品…恐怕不太好找。”

    科林：“倉庫裏有不少顏色合適的素材吧？”

    克里斯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都用過了，埃絲特老師不喜歡用重複的供品。”

    “更何況，如果沒有成功與神明溝通，她一定會把一部分原因歸結到供品頭上。”

    埃絲特是白塔最有靈感天賦的法師——刻印在她臉龐上的神紋就是鐵證。

    《神明的喜好與厭惡彙總》已經修訂到了第74版，共計有32版都來自埃絲特，在此過程中，她收穫過神明的喜愛與祝福，也遭遇過神明的厭惡與詛咒，愛意與饋贈、惡意與報復，這些與“神明”相關的力量，都以神紋的形式外顯。

    與神明擁有太多的牽扯，必然會導致人類軀殼緩慢崩解，那些極具非人美感的神紋，也被稱爲“裂痕”。

    追逐強大的、媲美神明的力量，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對於狂熱的白塔法師而言，裂痕並非昭示死亡的催命符，而是被神明無數次注視的鐵證。

    克里斯望着門扉緊閉的禱告室，眼底藏着擔憂。

    他總是抱怨埃絲特老師研究狂的架勢，但無可否認的是，她是一位很好的老師，認真、耐心、從來不吝於向學生提供指導與幫助。

    ……今年的曜日季，那位被光明神眷顧的聖女大人，會不會來西大陸呢？

    聽說那位聖女擁有很多治癒類法術，如果能治療埃絲特老師身上的裂痕，那就再好不過了。

    “克里斯？克里斯？”

    同伴的呼喚將他飄遠的思緒拉回來。

    克里斯回過神，看到科林手裏捧着一個打開的保鮮盒。

    “這個還挺好吃（嚼嚼嚼）不知道店主做飯的水平如何（嚼嚼嚼）下次想要吃夜宵的時候（嚼嚼嚼）我想委託渡渡鳥來個加急件試試（嚼嚼嚼）”

    克里斯：？

    “……你真的是貴族嗎？”哪有貴族少爺會邊吃東西邊說話的。

    他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些吃的是給我改善伙食的吧？”你怎麼先吃上了？

    科林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

    “當然是啊，不然我哪來的錢請你吃飯？至於改善伙食——現在我也被關在地牢裏，當然是我們倆一起吃。”

    付錢的金主理直氣壯。

    克里斯：“是是是。”

    不管科林的運氣有多糟糕，這傢伙現在所處的境況，肯定和他脫不了干係。

    想到這裏，他還是心軟了：

    “你負責處理素材吧，供品那邊我來負責。”

    處理素材不容易出錯，埃絲特老師又是臨時抓人過來的，就算之後儀式失敗，也怪不到科林頭上。

    科林：“你不是說供品不好找？”

    克里斯劈手把他手裏的保鮮盒奪過來，試過口味後，淡定地合上蓋子：

    “就這個吧。”

    科林：？？？

    他瞪大眼睛，挽起袖子，準備和偷懶不幹活的同伴理論。

    克里斯：“我處理午夜魷魚的墨囊。”

    科林瞬間被安撫下來，滿意地拍拍克里斯的肩膀：“好夥伴。”

    對上進的白塔學徒來說，處理素材是一項得心應手的工作，籌備完儀式所需物品，兩人便拿上東西，敲響禱告室的大門。

    埃絲特拉開門，仔細檢查完素材，毫不吝嗇地誇獎道：

    “堪稱完美的處理，你們倆很適合做搭檔嘛。”

    “那我們一定會吵得不可開交。”

    科林和克里斯異口同聲道。

    埃絲特：“哈哈，從各方面而言，都很有默契哦？”

    她把素材放到一邊，打開保鮮食盒，看到裏面的東西，眉梢微動。

    “看來我需要收回剛纔的評價。”

    埃絲特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像是發怒的前兆，

    “這是你們準備的供品？”

    克里斯向前一步，把科林擋到身後。

    他誠懇道：“埃絲特老師，倉庫裏已經沒有色調偏暗的素材了。”

    埃絲特：“去買。”

    克里斯：“博物者協會的訂購單一直在變，最近售賣的素材都貴得出奇，至於黑塔…他們賣的基本都是書籍和法杖。”

    黑塔也賣魔物材料，但兩座塔由於自身理念的緣故水火不容，只要地址在白塔附近，購買材料的難度就會翻上好幾倍。

    他仰起頭，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

    “埃絲特老師，之前的供品裏沒有出現過食物，萬一災厄之神更喜歡食物呢？”

    埃絲特沉默了好一會兒。

    片刻後，她吐出一口濁氣，神色陰晴不定：“把防護卷軸準備好。”

    ——倘若觸怒神明，在防護卷軸的庇護下，還能勉強留下性命。

    克里斯：“是！”

    午夜魷魚的墨囊汁水被繪製成繁複的法陣。

    黑兔的心臟被碾碎，在法陣中央塗抹出一隻閉合的眼睛。

    埃絲特跪坐在法陣中，低聲念着禱詞。

    同樣的流程已經重複了56次。

    老實說，埃絲特對此並不抱有太大期望，在出現“供品是食物”這個奇怪的變量後，這渺茫的希望並沒有增加，而是演變成了“不確定性”。

    但是——

    埃絲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臉頰上的神紋開始發燙。

    法陣中央閉合的眼睛緩緩睜開。

    一隻沾滿污泥的觸手從裏面探了出來。

    埃絲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她竭力壓下起伏的心緒，看着那根觸手毫不客氣地打開保鮮食盒，末端張開佈滿鋸齒的嘴，把這點不太能上得了檯面的供品盡數吞噬。

    “好吃。”

    災厄之神的聲音很小，分貝和花精靈差不多，需要仔細傾聽，才能辨認出祂說話的內容。

    埃絲特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

    她輕聲接話：“如果您喜歡的話，我讓學生們再準備一些？”

    “食物好吃，但沒有意義。”

    災厄之神細聲細氣道，祂擡起觸手，指向門外，

    “我需要一盞燈，人類，把那盞提燈給我，作爲回報，我會在未來迴應你的呼喚。”

    埃絲特愣了一下：“提燈？”

    縮在角落裏不敢擡頭的科林反應過來：“火焰提燈！”

    克里斯把突然大叫的同伴按回去：“我去拿，請您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