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若弦勾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白露未晞yz字數:2591更新時間:24/07/05 06:36:47
    聽完屬官稟明,章邯終於放心不少。

    他將面上的血抹了去,道:“山林多雜,怕賊人餘孽潛入山林,我且去追。”

    對他來說張良死不死無所謂,韓相若在咸陽舉發也怪不了他們,何況還不能說明張良與此次意外毫無關系。

    唯一還算好的是,他的腦袋也不用搬家了。

    望向覆雪凌冰的原林,白茫茫一片,寒氣直往人臉上逼,章邯轉念憂心。

    “你多帶幾個人去尋小李大人。傷藥厚衣之類,我軍已速速去備。待公主恢復好了,我須將第一時間將公主護往雍城。”

    “諾。”

    ——

    李賢向來是個情緒起伏很少的人。

    許梔曾跟他提過一次她家裏的事。

    她父輩以及她的母親從事考古事業。李賢不清楚考古具體是個什麼事情,只是楚國的巫族們和她描述的日常有些相似。

    許梔談吐間富有調理,又能闡發出許多稀奇的道理。她應是接受過很好的教育,而就算是在孔子開私學之風之後,教育也非有權貴王室,不能達。故而他猜想她祖父大抵是個博士太傅。

    許梔從心帶是天然的謙遜有禮,又內化了嬴姓大開大合的矜貴。

    嬴荷華長大以後是什麼樣子,他不得而知。但見扶蘇樣貌,想來只需三年,恐教天下皆知秦國公主不輸鄭楚之玉美。

    初見尚是小小粉團,現已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既有梔子雋白又有芙蕖清研。

    李賢不曾覺得他會真正去把誰放在心裏。當他發現許梔頻繁地想用新觀念來引導他,就好像微弱的燭光企圖將他的黑暗照得矇矇亮。

    李賢和李斯一樣,對於他該有的東西,從來不會輕易放手。縱最後是那般下場,對人之有悔是真,倘若要問他們對權勢追逐之心是否後悔,便也可能是個疑問。

    他看見她裝作不在意又費着心思,絞盡腦汁地去套張良的話。

    這種如出一轍的計倆令他莫名覺得窩火,他也見不得她當下盈盈含淚的樣子,尤其是用這副神色對着另一個男人。

    犯過大錯的人,有一種陰影如魘隨行,滲透到每一件事,比如李賢,他一旦面臨這種令他心裏不舒服的感覺,他會條件反射地開始懊悔。

    她藏掖着唯恐被自己發現的關心。

    真應該把張良給一刀抹了脖子,或者給他補上幾支箭,方永絕後患。李賢這樣想。

    風雪夜歸,李賢與許梔尋見了個避風的山洞,他們把馬車能用的東西搬到了洞中。

    憑着野外生存技巧,她用鑽木取火的老辦法生了堆小小的篝火。

    橘紅色照得李賢的眼眸在陰霾天氣中亮了幾分。

    許梔的衣裳終於從全溼轉爲了半溼,她的身體終於回暖了不少,通紅的皮膚也漸漸恢復了正常的白。

    “溼衣最好換下。”李賢揹着她,將從馬車裏拽出來的一盒衣服和狐裘遞過去。

    “先將就着。你換好,再喚我一聲。”

    許梔認出那件狐裘是她的披風,上面顯眼幾處斑駁,沾染的是張良的血。

    許梔見李賢不慌不忙走到不遠處張良的身側,他怎麼還不把張良給擡到裏面。

    “洞口有漏斗效應。洞口小,風越大。這樣折騰,他會受不住。”

    “那你便快點換。”李賢道。

    許梔趕緊背身,連忙解開了外衣,裏衣。

    她脫了一半,又穿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墜毀的馬車不是自己的,所以盒子裏的綠紋袍是張良的衣袍

    韓服木德,這件衣服代表他作爲韓國舊臣的身份。

    許梔遲疑了一會,很快爲了身體健康而妥協,管他合不合身,不是溼的就夠了。

    她不慎碰到了腿根處的傷,輕聲嘶了一聲。傷口不像刀傷容易合攏,天氣太冷,又泡過水,只能勉強清理血污。

    冬天日短,洞口的風聲與隱約的狼嚎,她聽着就害怕,冰天雪地,出去找草藥更是癡心妄想。

    她用布裹了幾次也沒弄好,要是在現代,旁邊有個現成的醫生,她早就請求幫忙了。

    可這是古代,碰一下尚且都要解釋半天,大腿部位讓她覺得難以啓齒。

    早知道就劃小腿了,許梔也挺懊悔。

    許梔的傷是小事。

    張良才是在鬼門關徘徊,她不覺得李賢下手會輕,那樣重的傷。

    兩支箭,以及她下死手的刀傷,怎麼可能輕輕治。

    張良在雪地中跟她說過不會殺她是說話算數的。只可惜,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願意去真正相信。

    隔着微微盪漾的火光,她看見他的面容無比蒼白,脣角的血線已乾涸,她心裏難受,眼淚止不住。

    “我也會一些縫合的手法,我可以……”

    “放心。”

    她被李賢勒令一旁待着,遞布給他,不準亂看。

    她機械地接過來一塊又一塊被血浸透了的布。

    李賢於剎那中看了她一眼,黑琉璃中水泠泠一汪,教人看了格外心疼,他又把規矩立了一條:不準哭。

    過了許久,已入夜,許梔沒有聽到張良發出任何聲音,就像是沒有知覺一般,連一個喘息聲也沒有。

    許梔以爲沒救了,但看見李賢在火光中不停地忙碌,手也一刻沒停下來,她就又多了些信心。

    整整三個時辰,一直到了中夜。

    她擔心打擾李賢,知趣地不曾開口問話,像臨時護士那樣一面遞上用火灸過的刀,一面用她隨身帶着的帕子給他擦汗。

    她也在間隙中偷看到了張良身上血跡斑斑。

    許梔聽說箭頭已被取出來。

    她趕忙去看了張良,探到他微弱的呼吸,總算松下一口氣。

    她爲疲憊的醫生送去燒了許久才熱了一點的溫水。

    用的是博山爐作器皿。

    李賢看了眼她手上的水,眸光更暗,眉間一蹙,把頭轉了過去。

    “人沒醒,現在喝不了。”

    “給你的。”

    李賢回頭,兩手懸空,他手上都是血污,幹了的沒幹的混雜,只怕髒了博山爐的文景雕刻。

    許梔見他沒接,以爲他累得擡不起手臂。

    見她直身過來的動作,他怔住,遲疑了一會。

    他看着她,愣是沒動。

    許梔不知他故,只想起了當日的韓非,也是這般杵着。

    她和嬴政相處久了,自帶一種:不允許他人拒絕的思維習慣。

    不動算了,她動。

    她捧了水,彎下腰,扶着他的肩,手腕將盞一斜,直接把水送到他的脣邊。

    李賢嚥下溫水,方回過神,她婉然一笑,又扯了浸溼的衣角給他把手上的血污擦乾淨。

    他的瞳色中染就了一抹明滅,如一潭寧靜之中丟了個小石子,默然地泛起漣漪。

    他這才發覺她鬆了髮髻,所着乃男子衣袍,寬袖捲起,又用了發帶束住腰身。

    風聲愈大,火苗晃動得厲害,將女子的側臉也印得通紅。

    許梔朝他道謝,突轉說了句:“此地在我們那裏叫做鳳翔靈山,據說秦穆公曾狩獵於此,遇神鳥靈鷲而始名靈鷲山。”

    “這裏是古霞口。”李賢說。

    她看到有治傷藥的瓶子擺在地上,卻沒有問什麼,心底已有個八分的瞭然。

    “我知道。”她又朝他眯着眼睛笑了笑。

    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雲垂野。

    萬頃穿銀海,千尋渡玉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