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十九)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SUM不二字數:2881更新時間:24/07/21 06:42:32
    院子裏十分寂靜,柳時衣跟在溫善行身後,打開了角落的那扇房門。

    裏面黑黝黝的一片,只能隱約看到幾個已經裂開的木人俑,內裏卻早就空無一物,屋子裏並不像有人存在的樣子。

    柳時衣回頭看了一眼,溫善行肯定地對着她點了點頭。柳時衣按下心裏的疑慮,衝屋子裏喊了一聲:“殿下,你在嗎?”

    屋內一片寂靜,無人迴應。

    溫善行在柳時衣身後小聲跟她再次確認:“肯定在這屋裏。但是是人還是俑屍,就不一定了。”

    柳時衣一愣,握緊了腰間的月見刀,在心裏默默盤算——如果把楚弈的屍體帶回去,能不能拿到起碼一千兩。還是說直接假裝自己沒找到人?但這樣之後,萬一真給朝廷找到楚弈屍體了,怕是又會給自己扣個刺殺太子的黑鍋。

    怎麼想都覺得不划算,還是得把這人找到。

    柳時衣哀嘆一聲,心念一轉,又伸長了脖子,換個稱呼衝着屋裏再喊了一次:“楚弈?你在嗎?我是柳時衣,是你二哥讓我來找你的!”

    聽見二哥的名號,屋裏立刻響起了叮鈴哐啷的聲音,只見一個人形推開了幾個空着的木人俑,從中探出腦袋來,謹慎地盯了柳時衣片刻,才發出了喜極而泣的聲音:“柳姑娘,我在這裏!”

    只見楚弈從那堆放在牆角的木人俑中鑽了出來,白淨的臉上此刻滿是灰痕:“柳姑娘!”

    他幾步跑到了柳時衣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雙手,激動得眼中都泛起了淚光,“你們要是再不來,我都怕被困死在這!”

    話音剛落,一陣風吹來,屋子的門狠狠關上。

    “......”

    柳時衣眉心一跳,回頭看向那緊閉的屋門,“殿下,您沒事還是少說話吧。”

    柳時衣帶着楚弈回到了正廳,喊來沈溯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好在這紫薇星除了驚嚇過度,睡眠不足外加缺水少食之外,沒有受什麼其他的傷。溫善行幫忙找了些乾糧和清水,楚弈毫無錦衣玉食太子爺的派頭,拿起來就狼吞虎嚥。

    殷裕看着面前的皇家子,下意識地變得恭敬拘謹,他微微彎身候在一旁,餘光卻瞥見魄風大大咧咧地坐在窗櫺之上,連個正眼都沒給楚弈。

    “你瘋了?”殷裕壓低聲音,試圖提醒魄風,“趕緊下來,殿前不儀,你不要命啦?”

    魄風冷冷看他一眼,並未理會。開玩笑,他一個昭國禁天軍的人,在周國太子面前要循什麼禮?

    柳時衣懶得搭理在一旁鬥嘴的這二人,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楚弈身上。

    “殿下,你爲何會一直在那間屋子裏?”

    楚弈滿嘴都是食物碎屑,好不容易嚥下後,咳嗽幾聲,他才抽出空來回答柳時衣的問題:“我被鎖進那個木人俑之後,意識就不太清醒了。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被關了多久。”

    “後來那木人俑裂開之後,我本來想出去的,結果外面全都是打鬥聲,我趴門縫一看,院子裏都是打架的人。我就想着先在屋裏躲會兒,等外面打完了沒人了我再出去。沒想到等着等着就睡過去了。”

    楚弈抓了抓後腦勺,嘿嘿一樂,倒是一點也沒有了剛見面時劫後餘生的樣子,把自己的粗神經當成別人的糗事一般講了出來。柳時衣忍不住搖了搖頭,楚弈整個人都寫着四個大字——“天生好命”,不能拿尋常人的思維去代入思考紫薇星的一舉一動。

    楚弈緩過來勁兒之後,就又恢復成了興奮的好奇小太子,纏着柳時衣問這問那,從他們在林子裏都遇到了什麼,問到溫善言和溫善行複雜糾纏的姊妹關係。直到魄風來換柳時衣的班,一句話問到了小太子臉上:“你不是被凌霄盟給抓走的嗎?怎麼會獨自跑到這林子裏來?”

    楚弈眨了眨眼,毫無負擔地開口就答:“中間我自己找到時機逃出來了,情急之下就跑進了這個密林裏,被那溫善言給抓了個正着。”

    見衆人眼神中滿是不信,楚弈眨眨眼,立刻舉手發誓。

    “真的,否則我就天打五雷轟。”

    下一刻,窗外天邊烏雲密佈,響起一聲驚雷。

    “......”

    楚弈尷尬地笑笑,捂住自己的嘴。

    柳時衣站在一旁,適時地爲他解釋:“他這人是個烏鴉嘴,說啥不好的啥就靈。”

    魄風被氣笑了,這周國太子爺謊話真是張口就來。柳時衣倒是很欣賞地拍了拍楚弈的肩膀:“不錯,甭管你這個謊話本身質量如何,但是衝你面不改色地這個態度,就很有當小賊的天賦。”

    楚弈發現自己被識破了,也不羞不惱,反倒是很認真地進行了檢討:“果然這麼編還是不太可信,我一個不會功夫的人怎麼也不可能從凌霄盟手裏逃出來,我再想想有沒有別的可能。”

    魄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好傢伙,進了周國之後就沒遇到幾個正常人,敢情是從周國太子開始腦子就不太對勁。

    外面的人吵吵鬧鬧,屋裏牀上的蕭時卻依舊閉眼沉睡。

    半夢半醒間,他的腦海中不住地浮現着從前的畫面——

    他變回了年幼時剛進到藥王谷的年紀。四周的師兄師姐們逗他玩,一開始這些熱情的哥哥姐姐讓他有些手足無措。畢竟從小在將軍府,周圍人要麼是如父親一般不苟言笑,要求他堅強懂事。要麼是如母親一般憐愛疼惜他,連他自己下個牀都擔心他會撞到磕到,當他是個易碎的陶偶。

    而同門們的調侃,是他人生頭一回被當成“正常人”來對待,原來在普通人家裏,兄弟姐妹們是可以互相逗弄打趣的,哪怕中午還因爲雞毛蒜皮的小事鬧了個紅臉,晚上吃飯的時候也能自然地給他夾菜。

    整個藥王谷裏,比他還小的,只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內門弟子裏,蕭時排行老十,而他唯一的小師妹,便不甘心地淪落到十一的排行。

    沒過多久蕭時就習慣了藥王谷的日子,面對小十一時,他也不由自主學着師兄姐們對他的態度來對待她。

    有一回他出谷採藥,回來之後騙十一沒給她帶她最愛吃的白糖糕,那是十一第一回跟他鬧脾氣,小小的人兒氣鼓鼓地踹了他膝蓋一下,轉頭就跑,還大嚷着以後再也不要跟師兄玩兒了。他只好忍着疼追上去,把捂在胸前的白糖糕給了小丫頭,才換來了一個好臉色。十一吃完之後,小嘴又甜滋滋地來他面前說好話,他故意裝作被十一踹傷的樣子,害得小丫頭忙前忙後地伺候了他好一陣子。

    那段日子可真幸福,連風都讓人覺得明亮。

    蕭時還想去追小十一的背影,可畫面卻倏忽一轉,夢中的他又變成了離開藥王谷時的年紀。

    泠冽寒冬,將軍府的馬車齊齊停在藥王谷前,家僕恭敬掀簾,等着蕭時上車。

    他回頭看去,內門所有的師兄師姐們都到齊了,一張張年輕又桀驁的臉上,帶着不捨。蕭時目光掃去,獨獨不見小十一。

    “世子,該回府了,蕭府皆歿,還有許多事等着您處理。”

    家僕見他始終不上車,只好開口催促。

    蕭時無法再拖,只向衆人點了點頭,目光深深地盯着遠處。

    “放心,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蕭時語氣輕輕,卻很堅定,也不知是在跟誰說。

    畫面一轉,便是血如殘陽,鋪滿了藥王谷。那些曾經相熟的面孔全部都倒在了血泊當中。蕭時跪在血中,神情恍惚地自問:“是我錯了,我就不該走,我就不應該離開,我怎麼能獨自活下來呢?”

    蕭時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夢中,他想大叫,想醒過來,可他的靈魂卻好似脫離開來,冷眼看着這具沉睡的軀殼經歷這痛苦的一切。

    蕭時看着自己,花了一週的時間給每一個同門收殮。他本就不是個堅強的人,意外接踵而至,他本想着處理完這些後事,就與衆人一同沉睡在藥王谷中,卻不料怎麼也沒找到十一的影子。

    直到他在後山的入口處,看到了被踩碎的白糖糕,已經被血浸成了鐵鏽色。而那裏白糖糕碎渣的後面,是偌大一個血燭印記。

    “蕭時。”

    一個模糊的人影走到他的面前,關切地問他:“怎麼了?你沒事吧?”這聲關切的問候彷彿穿越了時空,迴盪在蕭時的耳畔,將他從夢境中拉回到現實。

    蕭時猛然驚醒,下意識地抱住了面前的人。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滿室的人都八卦地盯着自己。而他懷中抱着的,居然是一臉懵的柳時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