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天啓之殤（下）

    稍早一些的時候。

    京城金魚胡同，曾經的十王府，現今的信王府內。

    朱由檢吃過早飯後便心神不寧，坐立不安，在自己的書房來回踱步。

    他明白，今日到了此生最關鍵的時刻。

    今日之成敗，決定着自己往後數十年輝煌人生，決定着大明王朝是否還能偉大中興。

    宮中傳來消息。

    皇兄朱由校已隨着衆人前往西苑，很快便要乘船遊覽太液池。

    那艘寶船卻早動了手腳。

    只等船隻行到湖中最深處時，便可釜底抽薪，讓船底漏水，使大船傾覆。

    屆時，我那不會游泳的哥哥將……

    朱由校越想越激動，越想越亢奮，不斷在屋裏踱步，只覺得今日時間爲何如此緩慢。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才會傳來消息。

    傳來哥哥遺憾喪命的喜訊。

    吱鈕！

    就在朱由校焦急踱步的時候，門卻響了。

    他嚇了一跳，還以爲這麼快便有消息傳來，慌忙轉頭看去。

    卻見竟然是信王妃周氏走了進來。

    周氏全名周盈盈，乃是順天府大興縣人，祖籍南直隸蘇州府，潑皮周奎之女。

    這周奎幼年雖家人遷徙來京，卻頑劣不堪，致使家道中落。

    最早曾學醫術，奈何醫術不精治死了人，又損失大筆銀錢。

    隨後轉而學習堪輿星象之學，替人選定風水陰宅謀生。

    誰承想或許是老祖宗顯靈，又或者他真學到了東西。

    一把年紀了時來運轉，膝下女兒周盈盈竟被選中了信王妃，他也當了南城兵馬司的副指揮一職。

    不過這閨女周盈盈，卻和老爹渾然不同。

    她生的漂亮，且性格溫順，一經嫁入信王府，成爲朱由檢的妻子後，越發受到朱由檢喜愛。

    見是王妃走來，朱由檢大鬆口氣。

    “哎呀呀！夫人，你怎麼來了，倒嚇了孤一大跳。”

    朱由檢上前一步，抓住周盈盈的手，親切說着。

    他和大哥不同的是，真對自己的髮妻喜愛有加，兩人也是無話不談。

    甚至自身那些造反密謀，也在妻子嫁入王府後一一告知，妻子周氏全力支持。

    朱由檢將周氏拉入書房後，竟還一把摟住，貪婪嗅着媳婦兒頭髮上的芳香。

    “夫人啊，孤……孤這心裏實在緊張，你也莫要走了，陪着孤一起等候如何。”

    “等外面傳來消息，孤這心裏那塊石頭，才算落到地上……”

    說着，朱由檢竟轉過了頭，要親周氏俏麗的臉。

    誰知！

    周氏卻也轉過了頭，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朱由檢，你在……害怕什麼？”

    明明秀美的臉蛋，紅如櫻桃的小嘴，聲音卻低沉木訥，好似金石摩擦。

    轟！

    朱由檢腦袋都要炸了。

    他猛然鬆開懷裏的媳婦，嚇的連連後退。

    “你不是孤的夫人，你是……你是……”

    朱由檢差點活活嚇死。

    面前的周氏根本就不是自家媳婦，而是去年曾在天壽山外碰見的……

    “主人！”

    朱由檢已雙膝一軟跪了下去，渾身瑟瑟發抖。

    同時心裏憤聲大罵。

    我淦你娘啊！

    你特娘換誰的模樣不好，竟換了王妃周氏的模樣，真要嚇死朕嗎。

    幸虧我也就親親臉蛋，若是將你扯到牀榻，脫你衣衫，你依舊一聲不吭的話……

    後果不堪設想。

    朕這一輩子將和大哥一樣，生不出任何子嗣。

    其實也不怨朱由檢認不出來。

    【初代】，也就是這位硅基生命。

    一年多來，一直潛身在信王府中，大量閱讀龍國古籍和今人書文。

    甚至不到一年功夫，將【永樂大典】、【羣書治要】，以及各朝各代通史文書看了一遍，對整個華夏文明瞭如指掌。

    它越來越像個人了，無論說話還是行走。

    同時還有個嗜好，幻化成不同人的模樣，隨心而變。

    這次變成周氏，屬實嚇到朱由檢了。

    它卻依舊歪着腦袋，還是問那一句。

    “朱由檢，你在害怕什麼？”

    朱由檢再忍不住心中驚駭，一頭磕在地上。

    “孤……不是，回主人的話，我在害怕，害怕西苑事發，皇兄未死，我被錦衣衛當場擒拿，屆時全家都要被立刻處死……”

    他實話實說，再不敢在對方面前耍一點心眼。

    “呵呵……”

    初代呵呵笑了，站在朱由檢面前。

    “不必怕。此事成功機率無限接近99,99%。你明日便能當上大明皇帝……”

    “主人，此言當真！”

    朱由檢聞言狂喜的擡起了頭。

    有對方這等神祕莫測的仙人肯定，此事怎麼可能還出現差錯。

    雖然他根本聽不明白什麼叫機率，什麼又叫99.99％。

    甚至連對方的來歷都不清楚。

    但朱由檢卻知道。

    此人是他絕對絕對不能得罪的存在。

    初代卻沒回答朱由檢的話，反而問起另一件事。

    它蹲下身子，一手捏着朱由檢的下巴，微微擡起。

    俏麗的臉蛋，卻透着一股森然之意。

    “對了，我怎麼聽說……”

    “你昨日要命人殺了李辛？可有此事？”

    朱由檢看着對方森然模樣，渾身顫抖的越發劇烈。

    “沒……沒……”

    只說了一個字，看到它眼眸眼眸，再不敢撒謊，嘶聲喊道。

    “主人！我哪一點不如他啊！”

    “我明日便要成爲大明皇帝，統管數萬萬人生死！是這世界上權力最高之人。”

    “您爲何……爲何非要我將他帶來見您？”

    朱由檢不甘詢問，聲音透着深深的憤怒。

    憤怒對方爲何看不上自己，連當它奴隸的資格都不具備。

    “因爲……”

    初代笑了，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實在，太愚蠢了！”

    “記住！”

    它離開房間前扔下一句話。

    “你成了皇帝之後，將李辛帶到我的面前。”

    “否則，我立刻殺了你。”

    說完飄然而去，只不過走了幾步，又幻化成了朱由檢的模樣，漸漸消失。

    “……是！”

    朱由檢看着另外一個自己，苦澀迴應，根本生不起一絲一毫反抗的心思。

    他明白，對方隨時能殺了自己，親自做這大明皇帝，絕對無一人能夠察覺。

    但朱由檢也明白。

    對方志不在此，在整個世界。

    大明？

    實在太渺小了。

    等它徹底消失之後，朱由檢痛苦站起了身。

    他緊握雙拳，腦海中不斷回想着剛剛的話。

    你實在，太愚蠢了！

    愚蠢？

    這讓朱由檢心裏極度憤怒，極度扭曲。

    朕哪裏愚蠢了，哪裏不夠資格！

    朕馬上便要成爲這天下之主，九五之尊，還不夠證明朕的聰明絕頂？

    這種羞辱，讓朱由檢甚至想起曾經往事。

    那是泰昌元年，也是萬曆四十八年。

    那一年，他九歲，哥哥朱由校十六歲。

    兩個月內，兄弟兩人經歷爺爺和父親的接連身亡，在東宮內惶恐不已。

    有一日，一大幫人圍聚着哥哥朱由校就要離開東宮。

    朱由檢見了心中發慌，上前拉住哥哥衣袖，哭喊說道。

    “大哥，你……你要去哪？”

    哥哥回頭笑了：“哥哥要去當皇帝了，吾弟，你好生待着，今後哥哥怕是顧不得你嘍。”

    說着，哥哥又要離開。

    朱由檢心中更慌：“哥！你也要當皇帝嗎？你也要去死嗎？不，哥，你莫要去。讓弟弟代你去死好嗎。我不要你死，不要你向父親、爺爺那般，死在我面前啊……”

    “哦，你要當皇帝？”

    哥哥咧嘴笑了起來。

    甚至不光他笑，身旁那些個大臣太監們更是肆意的笑。

    每個人都不掩飾眼中的鄙夷之色，讓朱由檢刻骨銘心。

    你也配當皇帝？

    你也能當皇帝？

    哥哥笑了一陣，主動替弟弟解圍。

    “呵呵，好了好了，吾弟！”

    “哥哥便去當幾年皇帝，然後換你來做，好不好啊！”

    說完，親暱的摸了摸弟弟的頭髮，掙脫後大步離開。

    整個東宮， 只剩下朱由檢孤獨的身影，死死看着哥哥的背影。

    一晃七年過去。

    朱由檢也成了十六歲英武少年。

    他站在烈日之下，看着皇宮方向，喃喃自語。

    “哥！七年過去了！”

    “這皇帝，也該由我來做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

    王府內躁動起來。

    有人快步衝到朱由檢身邊，撲通跪下。

    “殿下……殿下……”

    對方滿臉激動，神色狂喜。

    “西苑那邊……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