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斯蒂亞諾家的工匠們(上)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chariot字數:3410更新時間:24/07/05 04:21:58
樂聲叮咚。
哈德·斯蒂亞諾,一位序列6的“工匠”盯着隱匿賢者在琴鍵上緩慢移動的手指,緊張得吞了口唾沫——這份緊張一方面是因爲對方是相鄰途徑的天使之王,另一方面是因爲對方將決定他的這項發明是否有資格申請專利。
對了,據說“專利”這個詞也是這位大人首創的,具體包括發明,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三個方面,而“專利”一詞最早在《知識產權保護法》中被正式提出。
建國之初,百業待興,繼往開來。爲了鼓勵發明創造,促進帝國生產發展,黑皇帝便在隱匿賢者的倡議下頒佈了《知識產權保護法》,它的作用正是保護發明創造者理應享有的種種權益,包括專利權,商標權,商業機密權,著作權,植物新品種培育權,等等。
即便讀不懂太複雜的法律條文,哈德·斯蒂亞諾也知道這對他們工匠來說是件好事,因爲違反這部法案就等於冒犯皇帝陛下的權威,幾番懲處下來,那些打着“斯蒂亞諾”的名號兜售假冒僞劣產品的傢伙消停了不少,辛苦勞作的工匠們的腰包也鼓了起來。
賢者大人真是個好人,不,真是位仁厚的天使啊!
哈德不止一次這麼感慨。
“真是奇蹟。”透特的讚歎將他從內心世界拉了出來,“音色富含高次諧波,音色清脆明亮。還有那獨特的金屬聲……很難想象是這個時代的造物。”
這件樂器被命名爲“鍵琴”,但其實就是簡化版的鋼琴。
話說舊日文明發明出鋼琴是什麼時候來着?透特想了想,無奈自己不通音樂史。
“您過獎了!”
哈德被“奇蹟”一詞砸的頭暈目眩,語無倫次,“呃,其實在造出它之前我也經歷了許多次失敗,族人們也說我是異想天開……咳咳!”
哈德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幾乎要被自己蠢暈過去了,他怎麼會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呢?!
萬幸的是,那位大人並沒有因爲他的失態動怒,而是淡淡地微笑着,就像在看一個冒失的孩童,儘管哈德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不必謙虛。”在哈德恢復常態後,透特才接着說,“事實上,這項發明不僅能獲得專利,還有資格出現在接待血族的音樂會上。”
哈德倒抽了一口氣,天哪!他打造的樂器發出的聲音竟然有榮幸被皇帝陛下,被那麼多位公爵,甚至被異族的來使所聽到?!這是何等的殊榮!
“好了,它從法律意義上已經徹底屬於你了。”
在哈德的大腦炸成煙花的時候,透特已經在專利申請書上籤了字,並在一藍一綠的兩個章後面蓋了自己的章,用的紫色印泥。
“但如果真要在歡迎血族的音樂會上讓它亮相,時間會很緊,畢竟學習一件全新的樂器並非易事,樂章也需要調整,各種樂器之間也要磨合……還剩四十五天,很有挑戰性。”
透特沉吟道:“當然,全過程肯定離不開你這個發明者,如果你覺得難以勝任,也不用……”
“您不用擔心,我可以的!”
哈德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他已經寂寂無名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能有個揚名立萬的機會,怎麼可以輕易放過?!
與此同時。
凜冬將至,帝國北境的天黑得很早。
伊莉莎·斯蒂亞諾正就着燈光寫一封信。
“尊敬的父親,展信佳。”
“轉眼間,我已經在北疆呆了三年了。三年前的今天,我和數十位族人應皇帝陛下的旨意來到這裏,爲國家的邊防事業添磚加瓦,那時我的心中充滿了惶恐,因爲我一直覺得這裏是個苦寒之地,再加上這裏普遍信仰隱匿賢者,而我是工匠家族的後人,我擔心自己會遭到打壓和迫害。”
“但漸漸地,我意識到自己錯了。首先,這裏雖然颳風下雪,但設施完善,資源充足,無需爲生存發愁。”
“其次,隱匿賢者的信徒雖然虔誠,但他們並沒有狹隘到無法容人的地步,從沒少過我們的吃穿用度,也不曾進行肢體和言語上的衝撞——只要我們別說褻瀆的話,別做不敬的事情。”
“不得不說,隱匿賢者的信徒是一羣奇怪的人,很長時間以來,我都沒辦法用一個統一的描述來概括他們,他們有的擅長數學,有的鍾愛醫理,有的能歌善舞,還有的在語言學方面頗有造詣,有的喜歡說一些故弄玄虛的話,有的卻總是直來直去,還有的生性孤僻……像占卜家,像獵人,像閱讀者……但又誰也不像。”
“最後我在圖書館裏找到了答案,是的,我也沒想到竟然還有一個圖書館,但仔細想想,他們甚至弄了一個專門種蔬菜的‘大棚’,有圖書館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順帶一提,我上次去大棚的時候,裏面的玫瑰甘藍長得很好。”
“圖書館裏的書就和大棚裏的作物一樣多種多樣,有詩歌,小說,戲劇,傳記,童話……關於男女關系,心理疾病,解夢,冷笑話……而隱匿賢者的聖典就擺在一本寓言故事旁邊,我在不經意間找到了它,也在不經意間被它吸引。”
“一方面是因爲這本書中有很多韻律優美,措辭嚴謹的句子,另一方面是因爲它不像一本‘聖典’——我並無褻瀆之意,因爲在我的印象裏,聖典應當頌揚神的威能和事蹟,而不應該寫這麼多……普通人的故事。”
“是的,那些故事的主角並非天使或聖徒。”
“我讀了一個醫生的故事,他有着一雙能讓盲人重見光明的巧手。可他救治過的一個病人覺得視野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麼清晰,於是便揮刀襲擊了醫生,醫生的雙手留下了無法治癒的傷痛,再也不能施展醫術——可他沒有就此消沉,而是將自己行醫的經驗毫無保留地教給學生。”
“我讀了一個寡婦的故事,她獨自拉扯女兒,爲了排遣孤寂交了情人。有天趁她在地裏幹農活,情人想侵犯她年幼的女兒,孩子無助的哭喊引來了她,於是她揮刀砍傷了那個禽獸的下體。”
“我讀了一對同性戀人的故事,他們在動盪的年代相識,爲了將侵略者逐出國家揮灑血汗,可等到和平來臨,解甲歸田的時候,村民們卻認爲他們的感情是骯髒污穢的,於是將他們折磨致死——他們沒有死在敵人手裏,卻死在了同胞手裏。”
“這些故事比爛俗的愛情小說有趣多了,以至於我看得入了迷,也在不知不覺間獲悉了隱匿賢者的教義。”
“人性中有純淨得令人心顫的光明,也有混沌到難以丈量的黑暗,而大部分人都在兩個極端間徘徊,時明時晦。”
“【賢者教導我們,有陰暗的念頭是很正常的,但我們要努力讓它不去傷害無辜的人,這是爲了社羣的安穩。】”
“佈道的修士這麼告訴我的。”
“他還說在滿足這一基本要求後,便可向內探索自我。因爲人活一世,不應只爲社羣而活。”
“我問何爲向內探索自我。”
“弄明白自己鍾情男人還是女人,傾向結婚還是獨身,喜歡熱鬧還是孤僻,渴望揚名立萬還是安度餘生,擅長擺弄紡錘還是揮舞刀劍,愛吃鹽焗乾果還是糖漬果脯。”
“我一開始懷疑這話是不是他杜撰的,但他翻開聖典將這句話指給我看了,一字不差——乾果和蜜餞那句也是。”
“於是我明白了爲何隱匿賢者的信徒沒什麼共性,也開始思索這個問題的答案。”
“作爲一個斯蒂亞諾,我很早就明白自己的人生無非只有兩種選擇。”
“一,拿起錘子和刻鑿,,像男人一樣在火爐和風箱旁揮汗如雨;二,學習淑女的禮儀和舞步,嫁個一個門當戶對的丈夫,然後生孩子生到死。”
“在看到母親肚子上一道又一道的妊娠紋時,我就發誓無論如何都不要選第二種路,但我也無法說自己真的喜歡第一種路,我也是個女孩,我也會到舞會上尋找年齡相當的朋友,但我從來不敢讓她們看到我有很多繭子的手,也從來不敢讓她們知道我穿不上束胸衣,因爲我的工作不允許我刻意節食。”
“但在這裏,我不必刻意隱藏自己,也不必感到自卑。”
“我在這裏認識了很多女孩,她們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淑女和賢妻,也不是獵人家族註定要拋棄過去的女獵人。”
“她們喜歡把髮辮梳得很精緻,別上花朵般的髮卡,但這並不妨礙她們剁下狗熊的頭顱,然後將斷首處滴下的鮮血摻入烈酒一飲而盡。”
“她們喜歡在衆人面前翩翩起舞,但這並不意味着她們得把身材整成那種纖瘦的模樣,恰恰相反,她們會驕傲地展示肌肉鼓起的肩膀和後背。”
“她們喜歡研究新菜式,但這並不意味着家裏一定有個男主人等着開飯,只是因爲她沉迷在香料和食材的世界,無法自拔。”
“沒有人會說她們是怪胎,因爲她們的神准許她們選擇結婚或者獨身,紡錘或者刀劍,熱鬧或者孤僻——雖然我懷疑就算她們兩個多選,那位賢者也不會多說什麼。”
“您或許不會理解,但這樣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它不在熱鬧繁華,紙醉金迷的帝都,而在冰天雪地的北境,在一個邊陲小鎮。”
伊莉莎已經寫完了一頁紙,她又抽了一頁紙。
“所以我想要告訴您,我決定信仰隱匿賢者。”
“一方面是因爲我臣服於祂的教義,另一方面是因爲他們能讓我在非凡之路上更進一步——畢竟我已經在序列5卡了很久了。”
“自從《土地保護法案》頒佈,我們晉升半神的儀式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抽取那些肥沃之地的生命力會惹怒皇帝,但貧瘠之地的生命力遠遠不夠支撐儀式。”
“相比之下,隱者途徑晉升半神的儀式就簡單很多,但我已經向隱匿賢者起誓,所以不會向您和家族透露半點內容,望您原諒。”
伊莉莎把筆插回墨水瓶,將信紙折了起來,可她並沒有找一個信封,而是將這張佈滿字跡的紙放在油燈上點燃了,就像舉行一個隱祕的告別儀式。
“窺祕之眼”吊墜靜靜躺在她的書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