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節:餘波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Roy1048字數:5247更新時間:24/07/05 04:15:10
    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且降臨於一片孤立的大陸。

    侵蝕了大半個新月洲的夜之帷幕也足以造成震盪整個里加爾世界的影響。

    拉曼新曆1532年的仲夏過後,整整一個月的夜間血月高懸於上空。原本頗具魔法天賦的人忽然發覺自己苦思冥想難以實現的法術可以被釋放出來了,一些僅有微弱火苗的人演變到了足以成爲法師學徒的程度;而與此同時林間地表各類魔獸亞人亦躁動不安,狂暴的事件時而有之,在爲專職狩獵的傭兵們提供了大量工作的同時卻也造成了不小的人員傷亡。

    不知內情的人類魔法師們將其與之前持續時間更短的同類事件聯繫起來,稱作“第二次血月尖峯”。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卻讚歎於許多研究和個人魔法水平的提升變得輕鬆便捷了起來。

    “就彷彿”

    ——他們如是說着。

    “從空氣稀薄的高山下落到了可以大口大口呼吸的平原一樣”

    當血月高掛之時,充盈於空氣之間的魔力雀躍鼓舞,調動和釋放魔法遠沒有之前那麼地費力。

    所有與魔力相關的人們都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內每夜每夜地於血月之下奮力鑽研,如飢似渴地沉醉於似乎沒有上限的提升與進步之中。帕德羅西帝國境內甚至一度誕生了崇拜血月的邪教,因爲顏色的相同性爲了祈禱它能維持更久而進行大肆屠殺以鮮血獻祭。

    這期間魔力暴走化作人體火炬連帶着將高塔甚至村落付之一炬的魔法師暴走事件;狂暴化更難殺死的巨人與哥布林入侵村莊事件;邪教作祟等事件令整個里加爾範圍內林立的大小王國內部苦不堪言。

    然而不論正邪,魔法師們所做的這一切都似乎都是徒勞無功的,彷彿變幻莫測的天氣不爲人類的悲喜所主導。

    不安又或是不捨,在一個月過後里加爾的夜晚迴歸了正常的形態。

    但它留下的饋贈卻並未消失。

    那些魔力提升是永久性質的,於人類而言如此,對於人類所觸及不到的古老深林之中更懂得運用這份力量的古早而暗邪之物亦是如此。

    但它們仍在潛伏,因爲它們深知自己侍奉的唯一尊主尚且未能完全迴歸。它們已蟄伏了萬年,人世間的歲月對於古老者來說不過是轉瞬,這些繁華林立的弱小種族建立起的都市在命定的轉折到來之時都會被輕易撕碎傾倒。

    如同巨獸腳下的草叢,無法抵禦絕對的力量。

    長生之物不必執着於短期的發展,只需要等待。

    愚昧的年青種族是必定會犯錯的,如此磅礴的力量對於他們而言是致命的禁果,一經品嚐只會尋求更多。

    探索與求知就像一面硬幣,好的那一面促進進步,壞的那一面招來滅頂之災。

    ——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倘若說血月事件除了催生民間迷信以及魔物活動以外也爲人類魔法水平推波助瀾的話,緊隨着這次魔力尖峯事件而來又一件事就談不上這麼好壞參半了。

    盛夏時節是里加爾諸多作物的收割季節,而在亨利一行人離開新月洲的約莫半個月後,狂風暴雨夾雜着冷冽的空氣席捲了整塊里加爾大陸。

    大半個大陸的消失豈能如此毫無波瀾。

    儘管劇烈的地震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就被超人的偉力所抑制所以海嘯未能造成其它地方沿岸的重大破壞,但被拉入帷幕之中不再於物理意義上“存在”的新月洲那高聳連綿的山脈再無阻攔自東向西寒流的可能。

    轉瞬之間消失的陸地與山脈以及奇妙魔法能量組成的屏障附近有着古怪的吸引力,令季風吹到此處便會順着打旋,形成了破壞力驚人的風暴。

    倖存在支離破碎的新月洲殘片上的人們在這個秋天立刻發現他們除了要對付同類以外更加惡劣的天氣也在步步緊逼,而隨着風暴氣旋如同漣漪一般自整個大洋擴散開來,剛剛從海嘯中收拾起殘存物資的南境港口又再一度遭遇橫禍。

    這並非常見的夏季風暴那麼簡單,它夾雜的雨水冰冷刺骨就好像是從另一個次元吹來的一般。

    許多人還在風暴出現時似乎聽聞了亡故親人的喃喃細語,又像是聽見了不應存在於此世的鬼哭狼嚎。

    沿岸地帶的房屋被連根拔起,碩大的漁船與軍艦甚至在風暴中被推上岸撞爛了港口。

    在壓倒性的自然偉力面前,人力難以破壞的堅固城牆像紙張一樣被撕碎,最初的死者人們尚且有時間與精力弔唁,但他們很快就只淪爲一連串不斷飆升的數字讓人變得麻木不已。

    而他們很快地就發現自己再無力氣去弔唁死者,甚至於連自己是否還有明天都很是疑惑。

    因爲冰冷風暴所帶來的降溫並未跟隨風暴一同離去。

    因爲地理位置因素未受太多風暴影響的帕德羅西帝國境內,這個七月的寒冷令許多曾經歷過食屍鬼大戰的人心有餘季,但它的覆蓋範圍以及持續時間又遠比當初更加持久。

    由帝國最出色工程學者製作的水銀溫度計上顯示的東海岸溫度計一度停留在了50左右的溫度,而里加爾大陸的公制單位換算則僅有10度。

    若是秋冬的話尚且算得上暖和的天氣放在夏季卻足夠致命。

    驟然降溫導致直接爛死在田裏的作物令許多農民血本無歸。而嚴重歉收導致的口糧短缺又進一步引發了大規模城市化的帕德羅西帝國等強大國家許多人口密集地帶的治安低下。

    如同慢性毒藥一般殺人於無形,肉眼破壞力和恐怖遠不如風暴的這場世界範圍內的持續低溫卻帶來了遠超風暴的威脅。

    人口稀少的鄉間尚且過得去,許多數十萬人聚居的城市直接陷入了缺糧恐慌的局面。

    混亂瀰漫於里加爾大陸之上,想要討口飯吃的人們越來越多地動用暴力或者加入他們覺得有保障的團體——城鎮士兵和傭兵的報名處人擠着人,但在缺乏戰爭的情況下不論是貴族還是公會都根本不需要這麼多的人力。

    失業的人們得不到任何的幫助,地主們在農民歉收之後毫不留情地奪走了他們的房屋拿來抵債之後又將其租售給付得起錢的人,於是他們不僅失業還變成了無家可歸者。

    王國興起,王國又覆滅如同喝水吃飯一樣的西海岸因爲這一系列的事件又滅亡了好幾個王國。但準備更加充足且有明君執掌的國家卻也在鄰國覆滅的危機之中獲得了人口與資源上的紅利。

    自立國之始便非常重視魔法師的西海岸聯合王國在這一連串的災害之中將受損降到了最低,嚴峻的氣候被大量存在的宮廷法師們用奇妙的力量化解,而聚集於統一意志之下運作的人民力量也將有限的物資儘可能高效地分配開來。

    危機,危中有機,轉危便爲機。

    原本存在威脅的鄰國和國內不和在高效運作齊心對抗災害的情況下自然地平和了下去,使得西海岸聯合王國成爲在衝擊之中第一個反應過來並且受災最輕微的國家。自然而然傳播開來的名聲使得周圍許多國家的人民都嘗試流亡其中,而他們並未全盤接受的同時也沒有拒之門外,而是設立了極其高效的分流與登記來讓各行各業的人入境之後很快能找到相應的工作崗位。

    建國尹始且體量較小的聯合王國能夠快速地反應過來,而那些龐大的帝國原本置於一位首腦之下應當擁有的強大統率運作能力卻因爲過於臃腫而變得低效。

    強盛的帝國如同帕德羅西與奧托洛都遭受到了重創,而緊鄰着奧托洛的所謂“西邊的拉曼帝國”魯姆安納託則直接一蹶不振,如同豺狼虎豹一般的奧托洛帝國儘管自己也遭遇到了災害卻仍舊抓住鄰居脆弱的時機一舉進攻。

    在居住於魯姆安納託境內的獸族戰士堪稱瘋狂的抵抗之下,飢寒交迫的奧托洛將士付出了不小的人員傷亡,卻成功地將包括獸人族自治領在內的許多魯姆安納託領地併入奧托洛版圖之中。

    作爲少數在大隱居之後仍與人類大規模混居的異族,獸人族在血腥抵抗帶來的雙邊仇恨之中戰敗後迎來了奧托洛帝國的屠殺清洗,其中不少分支逃離流亡至別處,而留在原地的則淪爲帝國的四等公民,與奴隸無異。

    魯姆安納託至此僅剩兩座城池。

    千年以前拉曼人在西征終點建立起的大帝國,那一支保存了另一半拉曼文化的分支,如今已是徹底名存實亡,如同風中的殘燭,稍微來點外力便會就此熄滅。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曾以其侵略性與不可一世的軍團在整個里加爾大陸灑下血與火的拉曼民族,終歸是在另一個新近崛起的民族鐵蹄之下被踐踏爲塵埃。

    但這種古老拉曼文明垂垂老矣或許僅停留於里加爾大陸的西側。

    因爲帕德羅西帝國。

    有康斯坦丁。

    和奧托洛一樣在一開始遭受了重大損失的帕德羅西迎來了他們的皇子,他們的將軍與元帥,他們那將帕德羅西旗幟插在了古老拉曼尼亞上方的大征服者。

    他似乎是一個毫無禁忌之人,即便是農民也能因爲出色的才智得到重用,而即便是大貴族的子嗣若是犯了過錯也會被他處刑鞭撻。

    他雷厲風行,將那些在混亂之中趁機斂財之人揪出來處決,他將土地奉還給農民,又以兵力威脅打開貴族大院之中的糧倉救濟世人。

    他重用工人開始復興;他設立了社會保障以讓無家可歸之人可以獲得一餐一宿。

    他行走在人民之間,至少人們如是地相信着。

    強而有力,忠誠於他的黑甲騎士們執行着康斯坦丁的意志,大征服者逆轉了帝國境內的混亂不堪,他帶來了秩序,帶來了溫暖的食物與住所——

    更重要的是,他帶來了人們活下去的信心。

    而人們在享受這來之不易的溫暖與秩序之時,卻也不免爲那些在災害初期死去的親友們感到悲傷與痛苦。

    “救世主,大征服者,康斯坦丁殿下啊。”

    “您爲何”

    “來遲了。”

    遊吟詩人唱着這樣的悲傷詞句,而緊隨其後民間便有“殿下的權力受限”

    “殿下尚未登基”之類的詞句傳來。

    “如若他是帝國的皇帝,這樣的事情必定不會發生。”

    “我們的皇子。”

    “我們的大帝。”

    興起的輿論開始令許多大貴族感到恐慌,他們嗅到了帝國境內變天的風向。

    但在這些人匆匆忙忙地進入皇宮之後,卻往往再也沒有人看到他們出現。

    少數出現者也自此閉門不出,據家人描述他們的皮膚變得慘白,行蹤詭異而古怪,一反常態。

    還有人試圖擁兵自重抵抗元帥的意志,卻在重兵把守之下慘死於酣睡之中。

    屍體好似被野獸撕扯成碎塊掏空內臟,怒目圓睜,死於極度的痛苦之中卻又沒能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爲僅僅一牆之隔的守衛察覺。

    狂躁的民心,恐懼而臣服的貴族。

    當亨利一行人穿越了風暴與洶涌的波濤終於踏上了已經插上了帕德羅西帝國旗幟的東海岸南方領土之時,他們所見到的是已經既定成型的輿論風向。

    是大街小巷都在討論和傳唱着的,康斯坦丁的名諱。

    他們離開里加爾大陸的這段日子裏,想來有太多的事情產生了變化。

    以至於德魯尹的魔法都難以遮擋住賢者那與大征服者近乎相同的外觀特徵,所吸引來的民衆們的頻頻側目。

    海米爾寧未曾選擇的那條道路,終歸被另一個與他如此相似的人所踏足。

    至此往後這個黑髮灰藍眼眸的男人將以一己之力拉動古老的拉曼戰艦向前航行。

    崛起,還是毀滅。

    一切皆在他的一念之間。

    在回到東海岸不過數日過後,並未主動隱蔽身形的亨利從居住的旅店老闆處收到了一封沒有署名但用紙質量極高的信件。

    讀信時旅店門口有一羣傭兵跑過,他們歡欣鼓舞地大叫着。

    “這是怎麼了?”咖來瓦在一旁詢問道。

    “傭兵工會的很多支部被皇室購入了,他們現在成爲了皇家旗下的僱傭兵,薪水和報酬各方面都漲了,還有保障金。”旅店老闆擦着盤子,不緊不慢地說道。

    而賢者手耳兩用,聽聞這一切的同時打開了那張造價高達一金幣的信紙。

    “在你忙着踏遍世界無所事事之時”

    “我走上了你本該走上的道路。”

    “我將爲人類帶來應有的光榮,諷刺的是這正是你曾教會我,你自己卻未能堅持下去的。”

    “你曾是榜樣與嚮往,你擁有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可你到頭來卻又做了一些什麼。”

    “如今我能留給你的僅有一句話。”

    “站一邊去。”

    沒有落款也沒有火漆印的紙張,內容看起來也不着邊際,但他卻知曉寄信之人是誰,也是出於何種意圖。

    艾莉卡死了,雖然死這個定義對於她而言有些曖昧模湖。

    但至少他所認識的,那個最熱衷於人類世界與德魯尹組織之間的聯合,試圖構架起古老種族與新興種族之間橋樑的艾莉卡,是確鑿無疑地死了。

    她死在了義無反顧地保護那些曾經背叛過她的人這件事之中,她必定不會後悔,但留下來的這個爛攤子。

    同爲傭兵工會實際幕後主使的“紅十三”的繆繆卻根本沒有要接手的意思。

    德魯尹的孤立主義極其嚴峻,而他們與人類之間本就薄弱的溝通橋樑在僅剩的幾位友善派成員陣亡以後,已經幾乎可以算是斷絕了。

    雖然資金支援或許不會斷絕,但在失去了高等魔法架構下的有效溝通,失去了幕後那些異族們的運作之後,僅憑人類工會管理成員的運作,想要在通信只能依靠船舶與鴿子的情況下維持一個跨越內海兩岸的統一工會體系。

    只能說是癡人說夢。

    傭兵工會的影響力今後會日薄西山,各地組織恐怕會漸漸淪爲地方性質缺乏與其他國家工會溝通的組織。

    但即便如此,康斯坦丁的行動也實在是太快了。

    彷彿他早就知道傭兵工會背後的真相,對於這個紮根在人類世界土壤之中的異族情報收集組織深惡痛絕。

    爲人類帶來的榮光。

    僅爲人類帶來的榮光。

    一種文化;

    一面旗幟;

    一位皇帝。

    所以是了。

    “這封信,說了啥。”當白髮的洛安少女朝着自己的老師問出這個問題時。

    他略作沉吟。

    “這是。”

    “宣戰了。”

    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