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節:躁動清晨的告別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Roy1048字數:3784更新時間:24/07/05 04:15:10
    在三郎死後失去了指揮的食屍鬼,在黎明的第一縷光投下來之前似乎受到什麼召喚或者驅逐而離開了溫泉村。

    遍體鱗傷的人們就連清點死傷的餘力都沒有,就這樣大口大口地吸着充斥大火焚燒後的灰燼味道與屍體和鮮血氣味的空氣。就像所有歷經過血戰的人,他們彷彿剛剛出生在這個世界一樣拼命地呼吸着空氣。

    身心皆疲憊到極致的人們止不住地顫抖,有的人面色慘白後知後覺地終於注意到了周圍環境有多令人作嘔,但卻因爲長達數小時的高強度消耗而腹中空無一物,乾嘔了半天也只吐出來一些酸水。

    待到終於迴歸過來時,村人們徒勞地試圖從井裏打水滅火,卻發現在戰鬥中木桶的繩子已經斷掉。而又花了時間找到另一個木桶繫上繩索撈起來的第一桶水裏面還泡着半隻食屍鬼的小臂。

    水桶灑了,提水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被水浸溼,然後大聲地哭了起來。

    就像擴散開來的漣漪,不論是男女老少,尚且倖存的溫泉村村民們大多都受此影響。

    有的放聲大哭,有的小聲啜泣。

    時間持續了一小會兒之後,他們繼續嘗試滅火。尚有餘力傷勢不重的人如里加爾一行也多數加入了這一行爲,然而放任大火燒了這麼長時間,哪怕是鐵器也基本上都被燒出毛病了。

    家沒了。

    傢俱全毀,僅有的金錢財物毀於一旦——但農民們本就沒有多少錢幣。

    所以單純實際錢幣上的損失看起來並不是很多。

    真正的問題是謀生工具。

    種子沒了,稻田也沒了。屋裏的存糧全燒了,養在田裏的魚也全都死了。

    農具也沒了,甚至就連捕魚用的船都被那批逃亡的流寇偷走了。什麼都沒有了,活了下來,但什麼都沒有了。

    只剩下焦黑框架的房子潑上去的水在清晨第一縷光下升騰起霧氣,夾雜着遠處天際線羣山的景色美不勝收。但農民們站不起來,他們癱坐在地上,發着呆。

    “如果”一開始不讓青壯年逃跑,這一切是不是會有所改變。

    “如果”站崗的人打起精神來更專心地防守自己的所在區域,這一切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有很多的“如果”環繞在一部分人的心中,還有一部分人因爲無力改變失去的現實而轉爲仇恨這次戰鬥的主導者——也即是龍之介——但更多的人。

    只是變得空蕩蕩的。

    和人的農民是很能承受得住壓榨的。

    只要還有口飯吃,被壓在底層他們也能過得甘之若飴。

    這個4000年古國的階級固化遠比里加爾那些超過300年便可稱爲老牌的小王國要更爲嚴重,農民們幾乎不會追求上進或者冒險,他們只要好好種田然後偶爾有一頓大魚大肉吃便心滿意足。

    所以和人的農民是麻木的。

    不論對士族那套對主子忠心耿耿追求個人武勇的信條,還是華族口中所謂的民族大事國家大事,他們都頂多只會在口頭上應付兩聲表一下態。

    有口飯吃就行,國家大事讓大人物們操心。

    視而不見,漠不關心。認爲這些事與自己無關,離自己很遠,只需要好好地守着這一畝三分地,一切就都會永遠像現在這樣持續下去。

    然後一把火,一場戰爭。

    什麼都沒了。

    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是小事,都是小事。

    圍牆立了起來,浪人們掌控了村子裏的管理權,武士和雅之店長再三召集了村民強調事態的嚴重性。亨利甚至宰了一頭食屍鬼拖着從大道走回來。

    一行人想盡了所有的辦法要向這些溫泉村的村民傳達事態的嚴重性,但他們卻幾乎無一例外都還想着:

    “明天一切就都會過去? 都會回到過去那樣。”

    他們沒想過自己會死? 沒想過屋子會被燒掉。

    就連送出去的青壯年,都只是“暫時避避風頭”,回頭事情過了再回來村子裏,繼續過着過去的生活。

    但回不去了。

    由於能戰鬥的青壯年全都出逃加上圍牆失守,整個溫泉村的村民犧牲了超過一半。

    大半個村子焚燒殆盡,就連雅之店長的旅館也因爲食屍鬼的圍攻而殘破不堪——在三郎死後這些嗜血的野獸仍舊對他們持續進攻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只是失去了統一指揮並且會遵循食慾對同類進行撕咬的它們不再具有之前那樣的威脅。

    房子可以重建? 田地可以重新耕作,牲畜可以重新放養。

    但死了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旅店門口的空地上用草蓆蓋着的屍體鋪了一地? 其中有很多還是小孩。

    他們沒有被送走的原因和那些青壯年被送走的原因相同? 都是愛與關心。

    “年紀小? 遠行不安全。”

    不光遠行不安全? 就連按照亨利最初的計劃將老幼婦孺集體安置到旅店進行集中保護在他們看來也是不安全的——‘孩子還是跟父母待在一起最好’。

    同理的還有口糧和其它很多物資。

    武士們的威望和權力能要求農民們把這些上交進行集中管制? 但農民們也有的是辦法拖時間或者藏匿? 就像他們送走青壯年勞力一樣。

    “溫泉村”聽起來像一個整體? 可所有這些被迫參與戰鬥的村民考慮的卻都只是自己,以及或許一部分熟悉的鄰居朋友與親戚。

    他們定下的佈防與警戒計劃算得上優秀,卻高估了執行計劃者的素養。

    一環接着一環的缺斤少兩? 共同導致了必定會發生的崩塌。

    所謂賢者? 所謂引路人? 若是別人不願追隨的話。

    終歸也是如此無力。

    太陽正式升起了。

    望着滿地的瘡痍? 龍之介下達了隊伍解散的命令。

    他的復仇結束了。

    僅剩的那些浪人許多都帶着傷,他們變得和村民一樣悵然若失不知何去何從。

    他們期待着的復仇結束後龍之介迴歸成爲華族,他們也再次擁有武士身份的光景,沒有出現。忠心剋制着他們仍舊尊敬着這個男人,但自己之後又該何去何從?

    龍之介選擇留在溫泉村。

    這件事還沒結束。

    坪山縣那邊必然會收到消息派出人員,而擁有豐富華族生涯經驗的他明白。

    這些人不是來救援或者收拾後事的。

    他們需要一個人對這樁慘劇負責,需要一個能交給上面的答案。而若是他這個浪人領袖、前任華族離開了。那麼雅之店長就會成爲這個對象。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亨利一行人打點狀態,接收了來自龍之介最後的饋贈,在清晨也離開了這塊是非之地。

    本就是流浪之身的約書亞跟上了亨利他們。因爲新月洲不存在傭兵工會這種組織的緣故,他身爲一介異鄉人會跟龍之介在一起除了意氣相投以外也有樸素的生活所需這一原因。

    紅髮的劍士擁有的謀生技藝僅有劍術,所以若不跟着那些有戰鬥需求的團體他便無處容身。

    番茄

    見識過他技巧的青田家一行很樂於接納他作爲門客。約書亞幾乎是無欲無求,只需要管飯他便願意同行,不過彌次郎以教學費用爲由還是給他也提供了一筆薪酬。

    所有的人再不需要步行。

    龍之介把殘餘的馬車都送給了他們,這些里加爾血統的馬匹因爲沒有鞍具的緣故與獨角獸米提雅一同被保護在了旅店的馬廄之中。沒有參與浪人騎兵最後的衝刺,因此反而是僅剩的馬匹。包括水車在內現如今一共有3臺馬車的一行人行進速度大爲提高,出發不久回頭望去便已經看不到溫泉村繚繞的餘煙。

    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還想留下來見證後續,但作爲參與者再不抽身離開等坪山縣的正規軍部隊到來時,恐怕立場會十分尷尬。

    尤其是亨利在與博士小姐商討後終於決定把那封投名狀相關的事情告知青田家的高級武士們以後。

    青田家主最初碰面的時候就知道他們有一些什麼隱情,而他認爲與他們一起前進會在將來有益於自己家族的延續。這一路上的低調行事和避開風頭、以及一些襲擊者等諸多遭遇令鳴海等人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什麼。

    但任誰都還是沒有想過這件事情會這麼大。

    而賢者選擇隱瞞至今的根本原因,只用一句話便足以令所有武士沉默:

    “換作在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前,你們恐怕會基於對新京毫無保留的信賴而不覺得這是一件大事吧。”

    就像麻木的農民一樣,在經歷山村與巫女部隊鬼族遭遇戰之前;在這一路上的戰鬥和互相瞭解之前;在這一次沼澤村所遇到的三郎掌握的這份足以撼動4000年武士社會的力量之前。

    他們是堅信着現如今的這一切會永遠地持續下去的。

    可向來如此的東西並不一定是對的,冠冕堂皇的話語放出口,現實卻不一定總是能如願。

    循規蹈矩,武士社會幾千年的傳統,真的就一定是正確的嗎。它確實給予了人們一個可以依靠的信條,但是否有時也會成爲枷鎖。

    以盲目的信心束縛了心靈與視野。

    “統一皇室永久長存。”

    可作爲新京之劍的巫女部隊已然傷痕累累。

    “四千年月之國和平安康。”

    波瀾已現,足以挑戰社會根基的力量甚至於被一個藩地的地方流氓頭子給掌握。

    口中說着“信心”,對那些缺乏“信心”的人破口大罵認爲是“忠心不足”。

    但他們在做的,是在實際上選擇了視而不見。

    該走了。

    得知了這個重磅消息的一行人理所當然地得出來這個結論——他們不能跟坪山縣的主力部隊見面,因爲這種場合人多嘴雜,一旦調查留下太過詳細的記錄總有什麼情報會從不知道的地方泄露。

    “不能,就交給坪山縣的人嗎?”

    說出這句話的人是阿勇,歷經血戰他也終於磨去了一些棱角。最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是基於對這份投名狀的分量認知,認爲對於一個小小的青田家而言擔子太重了才提出的這個建議。

    但一如既往,亨利搖了搖頭。

    “一份可以影響藩地和新京兩邊的重要情報。”

    “對於兩邊來說都很重要得話,就意味着取得它的人可以任意選擇一邊站。”

    “這就是要命的地方,我們無法確定拿到手的人會怎麼想。”

    “地位越高的人對這種東西就越敏感,越是能注意到這份情報的價值。”

    “只能親手把它送到新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