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節:唯快不破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Roy1048字數:4121更新時間:24/07/05 04:15:10
里加爾世界早期的劍術講義當中,將一場劍鬥關乎“時機”的部分分類爲“三種時間”。
這三者分別是“身體的時間”、“肩的時間”、以及“手的時間”。
所謂身體的時間,指的便是調動全身,壓低重心,在邁步同時進行強而有力的斬擊一類大幅度攻擊;而肩膀的時間,指的則是以手臂樞軸點肩部作爲基準,不調動腰部和下肢——也即是指站在原地不動,只用手臂揮擊的攻擊。
最後一個手的時間,以此類推所指的自然是連肩膀都不動,只通過手腕部分最小範圍運用手中的劍進行動作。
這三種時間按照由大到小的關係排序——所需調動的部位越少自然動作的速度越快,花費的時間也越少。因此這份講義當中所告知的技巧自然也就是“用肩的時間來應對對手的身體時間,用手的時間來應對對手肩的時間”。
——如何判斷對手是科班出身的劍士還是野路子,這種細節便是其依據。
一次交手試探,雙方都拉開了距離。
斗笠劍客的目標是阻止亨利對他倒地的同伴繼續下手,而賢者的目的同樣是保衛同伴。
這並不是他們能一對一盡情戰鬥的情況,因爲周圍有更多人,需要顧慮的問題相當多。
老練的戰鬥職業者之間所具有的這種默契,分明是對手旁人看起來卻常常像是搭檔。
“呼——”戴着斗笠的劍士手中的和人腰刀並非如今常見的打刀,而是一把從刀鐔上看來頗爲古典的太刀。這種刀刃曲度更大的刀最早是爲馬戰使用,其刀刃彎曲而刀柄亦有反向彎曲,爲的是騎馬向下劈砍時能穩固不脫手。
在步戰劍術愈發受到重視以後太刀的柄便開始加長並傾向於變直,最終的演變形態便是如今的打刀。而此人手中的太刀說不出是定製的武士偏好復古還是本身就是來自於數百年前的過渡形制,總而言之比起普通的打刀更長,佐以斗笠劍士的身高臂長,正面交鋒倒也不至於在克萊默爾的面前落得下風。
他的開口詢問有些奇特,因爲地上躺着一大堆被亨利給揍倒的人,任誰都能一眼看清攻擊他同伴的確實是賢者,但他卻依然諮詢了。
幾個教程較快的人迅速地靠了過來把地面上七歪八倒的流寇給扶起來,與此同時周圍包圍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除了樹林間搖搖晃晃慢慢走出來的傢伙以外,大道上居然也過來了一行其中有不少人騎着馬的。
這批人很明顯和之前的流寇有很大區別,人數超過150的這一行人即便不提約有七八成穿着盔甲,從那體格與服裝細節也足以判斷出來是鳴海等人的同行——武士和足輕的配置。
“是浪人。”雖然見到同僚,但鳴海卻並無喜悅之情。對方身上沒有任何家紋或者表示自己所侍奉華族的標誌,雖然有馬而且戎裝待發,沒有侍奉主子的武士卻是當今這和人社會上最危險的存在。
尤其他們還長矛林立人均佩刀並且拉着物資輜重。
“捅馬蜂窩了啊。”老喬面露憂色,對方的人數在他們十倍以上,而且他們之前面對饑民流寇具有的人員素養和裝備品質的優勢也蕩然無存了。這些人也是武士,也有上好的裝備,甚至搞不好實戰經驗比他們更豐富。
“交給赤鬼大人吧。”似乎是領頭者的人物下達了指令,他們似乎沒打算一擁而上把這邊的人全殲。這種由上而下如同施捨一般的餘裕若是血氣方剛的阿勇此刻沒有因腹瀉趴窩的話,必然是會滿懷憤慨地拔刀上前的吧。
武士的世界裏榮譽即是一切,對方佔據兵力優勢卻沒有一擁而上,而是留給斗笠劍客與賢者一對一對決。這到底是安的什麼心無人知曉,所以也尚且不可掉以輕心。
“也修羅大人,加油啊!”
新來者的士氣似乎遠比內部有些細小摩擦的亨利一行更高,不少浪人都在身後爲斗笠劍客吶喊助威,看模樣是對這人有相當大的信心。
斗笠劍士微微動了一下頭,應該是聽到了身後的聲音,他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轉向那邊——這更加證明了這人的水平着實不低。
有劍術造詣而無實戰經驗的人上戰場最容易出現的情況是什麼?
怯懦而無法發揮實際上只是少數,如彌次郎之前那樣,大部分的原因其實是緊張感導致神經過敏。
草木皆兵,過度緊張。無法合理判斷局勢的危險程度,在尚未動手之前就一直保持緊繃肌肉,反而導致要揮劍的時候因爲長時間的神經緊繃變得疲憊麻木跟不上節奏。
而在這種情況下,聽見聲音便下意識地轉過頭去,也是十分常有的低級錯誤。
所以戰場老手的氣場是很容易能判斷出來的——如場上兩人這般,他們不會在開打之前擺出緊繃的姿態,而是以放鬆自然卻又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姿態。溫存體力,卻又時刻保證正面對敵。
看似盡是破綻,實際卻毫無破綻。
亨利是深刻明白的,在場的這一批人當中其它少數幾人也明白。
這放鬆又缺乏防備的姿態是獵人的陷阱,是誘捕的假象,因爲在這一層面的對決當中每一分一毫的體力都能轉化爲制勝的微小優勢。
新手劍客面對老手常常落敗的原因即是如此,搶手攻擊,呼吸被打亂,自以爲掌握了主導權實際上卻被消耗了體能。手中的劍越來越慢越來越沉,最後便被對方在沒有消耗多少體能的情況下輕鬆擊敗。
“呼——”亨利當先出手,一個箭步便消失在了原地。他沒得選,對方佔據人數上的壓倒性優勢,這種餘裕是在有着充足威脅的情況下才能展現出來的。他只能選擇當先攻擊。
“咻——”一米五長度的大劍發出凌厲的破空聲以極爲標準的斬擊落下,賢者沒有過度接近對方的空間而是在最大攻擊距離就發起進攻。
對手很明顯判斷出了這一點,因爲他腳跟着地一個碎步後退就拉開了距離,並沒有一口氣退上太多——他很明顯在之前的交手中認識到了克萊默爾的威力因此並未直接格擋,但是亨利的攻擊也不是一次了結,袈裟斬到一半便被賢者扭轉手腕改爲橫劈,這迫使對手不得不更大範圍地後退配合下蹲躲開。
“精彩。”雖然被團團包圍,但鳴海等人仍舊爲這場外人眼裏平平無奇的戰鬥目不轉睛。
“此人實戰經驗不在先生之下。”大神點了點頭:“劍技與時機的判斷,對於對手劍長與攻擊距離都把握得爐火純青。但最重要的是其對於自身體力的掌控。”
“起先無防備的誘導姿態,使對手搶攻,之後的躲閃是憑藉豐富經驗在最小範圍內進行的。”
“這樣一來沒有退出太多保證對手一直在自己的攻擊距離以內隨時可以反擊,二來可以溫存體力。”
“如果是我們上的話,大概會被像戲弄新人一樣隨意躲閃格擋弄得氣喘吁吁,最後在體力減半劍越來越重揮舞也越來越慢的時候,輕鬆落敗吧。”老喬搖了搖頭,語氣裏有些不甘心。
“這就是,實戰與比武的區別嗎......”彌次郎如是感嘆着,這一路一來看着亨利的戰鬥與自己的體驗,如今再看着這兩名劍師之間的對決,他才終於發覺了這一點。
比武是可以中場休息的,在一場決鬥之中投入所有盡情戰鬥方是武士們向來高歌的美德,亦是對於對手的尊重。
但實戰不同。
真正的戰場勝者爲王,沒人跟你講那些規矩細節。弓矢會消耗,刀劍會崩刃、捲刃、折斷變彎或者變鈍。一個敵人擊倒以後可能立刻就要面對另一個敵人,如果不懂得溫存體力保護裝備,用最小的代價勝利,一口氣在第一個敵人上面就投入所有,那你也很快會追隨他的腳步變成屍體。
這不是在練習場空揮刀劍或者在比武場禮貌地進行一對一決鬥擊倒對手就可以學會的技巧,這是只有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老練劍士才會具備的。
鬥士的精打細算。
——亨利直接識破了對方的打算。溫存體力只是閃躲消耗自己的體能是個正確決定,想必是判斷出了克萊默爾的尺寸和重量才決定閃避多於交鋒。越大的武器破壞力越強但使用的消耗也越大,面對這種對手時倘若沒有正面交鋒的信心那麼消耗其體能也是一種削弱的方法。
——既然如此。
那你就躲閃個夠吧。
大劍舉起,位於肩上。
“是鐵蝴蝶。”標準的起手式,但洛安少女說出這個詞彙時對面的斗笠劍客似乎動了一下,只是在他有任何其它的反應之前賢者就落下了手中的劍。
八十四式劍技,能夠從頭到尾全部演練完畢是一位蘇奧米爾大劍士的最低標準。
而在八十四招裏挑選出合適的技巧隨機應變組合來應對不同的情況,則是其中的大師才能具備的水準。
以下劈起步,但緊接着的卻是更多橫向與傾斜的斬擊。
亨利打的算盤米拉一眼就看了出來——因爲雙方都是站着的,克萊默爾的斬擊可以視爲一條線一樣的攻擊,若是豎劈的話只需朝着側面稍微躲閃便可以最小範疇的程度躲開,但橫斬不同,除非下蹲或者直接退出攻擊距離,根本無法完美避開。
而由於蹲下會影響後續的動作,對方能採取的只有大步後退。
在一秒不到的極短片刻中,賢者判斷出了對方的意圖,並且改編了鐵蝴蝶的連招,以此將計就計地讓對方躲閃個夠。
戰鬥陷入了他的節奏之中,高效簡潔斬擊一下接着一下逼迫對手做出十分耗費體力的大幅度跳躍躲閃。而因爲鐵蝴蝶的攻速緣故,他甚至沒有思考其它行動的餘地。
“當——鏘!!”所以理所當然地,爲了突破僵局,斗笠劍士只得豎起太刀強行格擋亨利的斬擊。
“嗡嗡——”品質優良的和人長刀在克萊默爾的劍擊下發出哀鳴,而對手在攔下了賢者的攻擊之後立刻開始了凌厲的反擊。他並未採取和人慣用的後退拉開距離再衝步攻擊這種常有的做法,因爲他深知對於大劍這種武器拉開距離反而更容易發揮。
斗笠劍客運用了咬劍的技巧將手中長刀擦着克萊默爾像亨利刺來,而賢者不退反進在讓開身體向前邁進的同時擡起了大臂用腋下夾住了對方的長刀。
意識到武器受制的對手立刻扭轉手中太刀意圖用刀刃剜肉造成傷害,而亨利的舉動是鬆開一隻手另一只手立刻反握克萊默爾用倒V型的護手由上而下像叉子一樣卡住了對方的刀。
“鏘——!”斗笠劍客立刻抽出了長刀,火花四濺,而兩人再度分開。
“好!”浪人羣體當中爆發出震天動地的叫好聲,儘管持續的時間極短,如此高水平的劍鬥卻是他們這一生都難能一見的。
領頭者沉默地打量着這邊,而在激戰之中一直都沒有摘下斗笠的刀客亦沉默了頗長的時間。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賢者卻也並未乘勝追擊,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
“你這武器,不似月之國的。”他開口,這樣說道。
“你的劍法,也不是和式的。”而亨利聳了聳肩。
“我認識一個人用的是和你差不多的大劍。”
“我也認識一個人眼睛不好,劍的速度還特別快。”
“啪。”洛安少女忽然拍了一下自己額頭。
亨利聳了聳肩,把克萊默爾垂了下去。
而斗笠劍客解開了下巴的棉繩,摘下了頭上的斗笠。
“怪不得叫赤鬼,當真是一頭紅髮——”老喬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
“南蠻人啊。”彌次郎愣愣地望着,半天只擠出這幾個字。
而賢者看着這位故人,輕聲開口。
“好久不見,看來你順着海去了很遠的地方啊。”
“約書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