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22.01

    殷長寧沉默了一下，才說道：“如果你什麼都不說出來，那我就算想懂，也不可能懂。”

    殷憐說道：“說？怎麼說？”也許是這輩子缺乏危機感，殷憐的淚腺都脆弱了很多，淚水如同滴珠一樣，抑制不住地往下掉，“我想說的，可是你們誰也沒有給我機會！有些機會，沒了就沒了，我再也不可能說出來了！”

    殷長寧說：“怎麼會？小憐你要是難過，什麼時候都可以跟我說的。我什麼時候都願意聽，哪會沒機會？”

    殷憐搖了搖頭。

    來不及了。當然來不及了。殷長生已經奪走了她最後說出真相的機會，最後挽回一切的機會。就算一切重來一次，殷憐的委屈已經無處可以再訴說。

    令人絕望的是，殷憐甚至已經連報復都不能再報復。因爲現在的她已經不能把這一世的殷長生跟前一世的殷長生重合在一起。

    殷憐哭了半天，才擦乾了眼淚，伸手抓住了殷長寧的手，說道：“對不起。不關你的事情，長寧，你手流血了，我給你上藥吧。”

    雖然是殷憐踢出來的傷口，但是這時的殷長寧也沒辦法再生她的氣。他把手臂伸了出去。

    他沉默了半晌，說道：“你打電話的事情，我不會跟爸爸說的。”

    殷憐說道：“你說了我也不會認的。看爸爸媽媽相信誰。”

    “小憐你是不是偷偷瞞着大家在跟人做生意？”

    “不告訴你。”

    “小心被騙哦。”

    笑話。殷憐心想，她怎麼可能會被騙？她去騙別人那還差不多。

    結果卻聽殷長寧說道：“如果你虧了，或者被人騙也不用着急，也不用害怕。我自己還存了一點零花錢，你偷偷跟我說，我給你花。”

    殷憐動作忍不住就頓了一下，才繼續擠藥膏。

    她心裏有點想流淚，又感到一點微微的感動。她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心情——上輩子的時候，和其他人比起來，殷長寧對她的態度雖然有些反覆無常，卻也算不上太壞。

    可是他也從來不會跟殷憐說這麼甜的話。

    怎麼會呢？因爲殷憐是小三的女兒啊。

    殷憐想，小三的女兒是原罪嗎？也許是吧。可是她並不是自願生成小三的女兒的。這麼多年，殷憐哪怕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卻還逃不出這個出身的魔咒。

    或者在內心深處，她終究還是把自己釘死了在一個可悲的定位上。哪怕理智已經知道自己是理直氣壯的，感情上卻很難再轉換過來。

    所以殷憐心裏才會決定，如果她討厭殷千愛，也絕不會藉口她是小三的女兒。她討厭殷千愛，只是因爲那是她的敵人，因爲她們彼此嫉妒，彼此豔羨。

    站在道德制高點遷怒一個無辜的關聯者最噁心了。殷憐寧願承認自己醜陋地嫉妒着殷千愛，也不會所有的過錯推到殷千愛的出身上。

    殷憐給殷長寧塗着藥，突然開口問道：“長寧哥哥……”

    因爲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三兄妹大部分時候都是彼此直呼名字，殷憐很少這樣語氣正經地管殷長寧叫哥哥，反而讓殷長寧有些愣住。

    “如果我是方百合的女兒，然後殷千愛才是你的妹妹……你會討厭我嗎？”

    殷長寧愣住。

    他想了想，才說道：“也許一開始會。不過熟悉了肯定不會。”

    殷憐想，騙人。

    殷長寧說道：“小憐……就像太陽一樣。”

    “黑色的太陽嗎？”殷憐苦中作樂地自嘲道。

    “如果是黑色的太陽，大概外層都是巧克力。雖然看起來黑，嘗起來苦，但是也是苦裏面帶着甜味。等到外殼全破掉之後，裏面就只剩下了冰淇淋，冰冰涼涼地甜。”

    殷憐聽了，頓時愣住。

    因爲她聽過類似的話。

    她以爲自己早就忘記了，卻不料這一瞬間所有記憶恍如突然噴涌而出。

    ——如果用糖果類比的話，朱玖你是純甜無雜味的牛奶糖，小憐則是最濃最香醇的黑巧克力。

    ——我大概……不怎麼敢吃苦。

    回憶其一些前世相關的事情之後，殷憐突然就記起了更多。之前看鐘卻文的簡歷的時候，殷憐就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現在她猛然就想起來了是哪裏不對勁。

    鍾卻文的學校換掉了。

    他的學校跟前世不是同一個。

    因爲這些細節都只是新聞八卦裏面的東西，所以殷憐的記憶不是很深刻，只是有個隱隱約約的印象，此時被其他記憶帶動才突然回想起來。

    其實殷憐這輩子的事情，和上輩子不同的着實不少，但是主要還是她自己身邊的事情。距離太遠的事件，她沒怎麼重點關注過，自然也無從比較。

    她想，這是蝴蝶效應呢？還是隨機變化？

    蝴蝶效應是因果性的事情發展，就像玩遊戲時候的存盤讀檔，存盤前覺得口渴的npc，讀檔不管幾次，之後的行爲都是試圖去喝水。而隨機變化則更像是扔骰子，每次讀盤之後，扔出來的骰子點數都可能不一樣。

    殷憐最後還是沒想明白。

    不過這種事情，說到底也不是光靠想的就能想明白的。

    或許因爲殷憐那天哭了的關係，殷長寧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一直都很讓着殷憐。殷憐卻頗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位前世今生兩種態度的哥哥。

    前世和今生……好像殷家的每個人都有了很大的變化，又好像什麼變化都沒有。

    殷憐想，也許變化最大的其實是她自己。

    她不再是小三的女兒，終年承受着相干和不相干者的指責。她回到了殷家，不是以一個孤兒一般的身份，而是堂堂正正的殷家大小姐，享受着殷千愛以前才能享受的一切。

    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比前世已經好很多了啊。

    但是心裏卻總是一個地方覺得空空的。

    爲了壓下這種空虛感，殷憐開始儘量地讓自己忙碌了起來。

    自從之前的事情被揭露之後，殷長寧就更加黏人了。殷憐因爲事情已經暴露，也沒有再特別管他，索性就任由他去了。

    這天殷憐以去商場看新的遊戲機和遊戲爲藉口，到了商場打算採購一批日常品，比如糖和鹽之類的東西。她還想在種子商店買一批本世界的常見食物種子，因爲她承諾了黑賢者回去時會帶豐饒女士的饋贈。

    買種子的時候殷憐想法設法把保鏢支出去了一段距離，可惜殷長寧卻支不開。沒辦法，殷憐只好到洗手間做這個工作，結果剛進洗手間不久，就聽到震耳欲聾的一段哄響。

    殷憐被嚇了一跳，結果就見殷長寧衝了進來。

    殷長寧衝進來的時候，殷憐不但再次聽到了哄響，還感覺到了腳下明顯的天搖地動。

    殷長寧叫道：“小憐，出事了！快走！”

    他拖着殷憐要往外走，結果卻不防前面一陣搖晃，整條走道都直接塌陷了下來。這回殷憐總算發現到底發生了什麼——有炸彈在商場裏爆炸了。

    怎麼回事？殷憐想，她可不記得前世春申市這個時候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但是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給她遲疑了。

    前路被堵住，殷憐由被殷長寧拉着跑轉而變成拉着殷長寧跑，但是走道的另一邊也已經被堵住，更糟糕的是，這一段沒有安全出口。

    殷憐頓時怒了，叫道：“保鏢呢？怎麼就讓你這麼跑過來了？”

    殷長寧說道：“我跑得快，他們沒反應過來，被落下來的石頭堵在了另一邊，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殷憐說道：“你跑過來幹什麼！？這種時候當然是往外跑啊！”

    殷長寧卻回答道：“我跑了，那你怎麼辦？”

    她……她有什麼好怎麼辦呢？她反正不會死。而且危急關頭，當然是各自管自己的性命，誰還管別人怎麼樣？

    殷長寧是不是……蠢？

    可是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吐槽殷長寧的傻了。隨着地面的搖晃，石樑開始慢慢崩斷，殷憐有一種隨時可能從空中墜落，被掩埋在石堆裏的錯覺。

    這時候，只要她狠一狠心，就可以放開殷長寧的手，把他留在這片廢墟之中，然後自己進入安全的空間之中。

    殷憐想，如果她可以只顧自己的性命該多好。

    ——你是我妹妹。

    ——你要是難過，什麼時候都可以跟我說的。我什麼時候都願意聽。

    ——我擔心你。

    ——小憐……就像太陽一樣。

    要是她可以只顧自己就好了，要是可以只顧自己就好了。殷憐緊緊握住了殷長寧的手，一遍一遍地這樣想。更多的灰石落下，然後殷憐就被殷長寧推了一下，被對方護在了身下。

    還十分稚嫩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