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起走吧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十年臥雪字數:2226更新時間:24/07/29 15:24:01
王衡回到家中,看到的,是滿眼慘狀,兩個血肉模糊,衣衫不整的人,守在一堆被還回來的傢俬旁。
“清點過了,財物還剩一百來貫,另外還有一些,退回來的衣物被褥。”懷沙抱着橫刀,對王衡道。
“我想將這些錢分給他倆,讓他們走。”王衡道。
“爲何?”懷沙問。
“吉溫說過,是王端告訴他,我的左脖頸下,有個印。”
“那我呢?”懷沙的身子,明顯顫了一下,若是在以前,她不會將情緒表現得這般明顯。
“各爲其主。”王衡輕嘆一聲,便繞過懷沙。
“他跟隨伯父,多少年了?”懷沙在王衡背後問。
“他看着我長大,且知道不少我的事,還都告訴吉溫了。”王衡道。
懷沙不說話了,她明白王衡的意思——他有野心,所以需要自己的人。而不是他爹留下的老臣子們。
“端叔!”王衡邁進院落。
“十……十郎!”王端見了王衡,混沌無神的眼珠,忽地有光閃過,他的嗓子已經嘶啞了,聲音該是哭嚎,但眼角卻無淚流。
王衡看清楚了,剩下的那個僕人,也不是王端的兒子或妻子。換言之,他的妻兒,都死在了吉溫的酷刑中。
“全叔,我就有話直說了。”王衡道。
“十郎,對……對不起!”王端摔倒在地,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因此頗覺無顏見人。但又想到,自己也失去了妻兒,所以這並不能稱之爲背叛。
“不必道歉。”王衡將他扶起,“家中的財帛,還有一百零三貫,你倆分了吧。還有這衣物被褥,覺得堪用便拿去。”
“十郎!”王端大驚,怎麼也想不到,王衡竟會這麼做。
“全叔,我們好聚好散,可以嗎?”王衡說這話的時候,目光逐漸變得陰寒。在這件事上,他自問和王端都不佔理,因此,他也不會有任何的愧疚之情。
“好!好!”王端雙目依舊無神,但回話,卻是吼出來的。
王衡僱了輛馬車,將兩人送去醫館,然後去東市署,給兩人贖了身,再將財帛存進盛通櫃坊,最後將兌票和兩貫零錢均分給兩人。至此,主僕關系結束,王端二人和王家,表面上看,是再無瓜葛了。
辦完這件事,一天也就過去了,王宅還是那冷冷清清的模樣。
“你不走了?”王衡靠在門邊,看着正在收拾屋舍的懷沙。
懷沙便停下來,想了想:“你想我走,還是留?”
“我可管不了你。”王衡笑道,“倒是你啊。”
他知道,以懷沙的能力,一定知道自己的許多祕密,唯一的疑問在於,懷沙是將這些祕密都上報了,還是藏在心裏了。
“今晚吃什麼?”懷沙問。
“你會做飯嗎?”
“煮飯會,焯菜會,別的不會。”懷沙道。
“巧了,我就是不會煮飯,焯菜。”王衡一拍手掌,“看來,只有一起做這頓飯了?”
“噗嗤”懷沙捂嘴一笑,接着拍掉袖子上的塵土,“好。”
王衡前不久又去打了口鐵鍋,就放在廚房裏。今天,正好派上用場。
“將菽油倒進鍋裏,待它起泡。”王衡說着,開始倒油,“去拿兩個雞蛋來。”
懷沙照做。
“會用鍋鏟嗎?”王衡問。
懷沙搖了搖頭。
“手給我。”王衡站在她背後,很自然地,握着了她的右腕。這一動作,令他嗅到了一陣清香,極是醉心。
“等它成形,再翻炒,小心,別糊了……”
懷沙忽覺王衡的手在自己的腰肢上亂摸,不由得翻了個白眼:“你幹嘛呀?”
“做菜時,不可分心。”王衡道。
“哼,那你現在?”
“你分了一半心,我也分了一半。剩下那兩半,不正好湊一個專心?所以,我是在配合你。”
“巧言如簧,顏之厚矣!”
“好了!”王衡笑道,“這煎蛋就成了。”
小半個時辰後,飯菜做好,很簡單,就是一盤波斯草,兩隻荷包蛋,外加兩碗飯面上,灑了香麻油的麥飯。
懷沙點了根蠟燭,放在飯桌中間,兩人各坐一側,燭光搖曳,浪漫而朦朧。
王衡捧着飯碗,卻不吃,而是盯着懷沙來看,他雖早就記得她的模樣,但卻是直到今天,才有閒暇細看,但見,眉如遠山,纖細靈動,眸光盈盈,清澈純淨。
“你爲何總盯着我看?”懷沙其實很饞,一口就吞掉了整隻荷包蛋,但尚未咬,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擡頭一看,卻見面前坐了個癡人,於是,又將荷包蛋夾了出來問。
“上一次,楊國舅說,賀蘭士則在迷糊的時候,總在低唱一首詩。”王衡道,“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徵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懷沙接了下去,不過不是念,而是輕聲唱:“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賀蘭士則,就是那個候騎。”王衡道。
“你似乎,同情他?”
王衡嘴角微彎,沒有回答,他說這件事的目的,只是想看一看,懷沙的態度。
“家父本是陝縣縣令。開元二十九年,李齊物任陝郡太守,決定開鑿黃河兩岸的山體,拓寬河道,再於山體上,開鑿供縴夫、車馬行走的道路,讓漕船,能直抵達長安。”懷沙側過頭去,看着燈燭道,“家父便和縣尉裴冕一起,上疏反對此事,因爲開鑿出來的石塊,很容易掉落到河道之中,讓河道變得更加兇險,難以航行。後來,果然如此。”
“李齊物知道此事後,便給裴冕戴上了枷鎖。支持李齊物以此法通漕的韋堅又派御史羅希奭至陝縣,羅織家父的罪名。”
王衡臉上的笑意,先是凝固,緊接着,就消失了:“記得那時,韋堅和右相,還很要好。令尊與裴冕的上奏,只怕會得罪所有人吧?”
韋堅和李林甫,其實是親戚。韋堅的妻子,就是楚國公姜皎的女兒,而姜皎,還是李林甫的舅父。所以,這兩人早年,既是親戚,又是盟友。只是到了後來,韋堅通過漕運建功,獲得聖人賞識,大有拜相之勢,兩人這才走向決裂。
“唉,後來,家人都被流放至蒼梧。而我,卻被羅希奭帶回長安。跟許些同齡男女關在一起,白天學禮樂,晚上習刀槍。”懷沙將視線從燈燭上移開,看着王衡道,“兩年半前,韋堅府購置奴婢,右相便將我們幾個安排了進去。也是我們,將韋堅要與皇甫惟明私下見面的消息,送到右相案前。”
王衡在心中道:你與我,真的很像。
“韋堅獲罪後,右相替家父平反,還升了官。可他做的第一件事,竟是給我辦了葬禮……”
懷沙正掩面而泣,忽地一隻有力的手,搭在了她的肩頭,她擡頭,卻看見,王衡那堅毅無比,且滿是關切的眼神。
“往後的路,一起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