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樑伯宏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咱叫劉可樂字數:4264更新時間:24/07/05 03:49:30
    正德帝竟然一身十二團營百戶打扮,回到了乾清宮門前。

    劉健看到正德帝的打扮,脫口而出:“皇帝乃九五之尊,應正龍威,重儀表。您怎可身着京營服色?”

    劉健當教師爺當習慣了,總愛下意識的數落正德帝。一天不數落正德帝五回,他渾身難受。

    從古至今,十五歲都是個叛逆的年紀。正德帝不煩他才怪。

    正德帝懶得接服飾的話茬兒,問:“二位先生和常卿跪在這裏有何要事啊?”

    劉健道:“臣與謝木齋要稟奏一件聳人聽聞的索賄大案。”

    常風不甘示弱:“臣要稟奏一件聳人聽聞的私鹽大案。”

    正德帝吩咐:“殿內說話。”

    進了大殿之中。劉健指控王妙心、常破奴在揚州索賄鹽商、官員不成。栽贓污衊他們私分鹽引,販賣私鹽。

    稟奏完,劉健呈上了那封僞造的兩淮鹽運使樑伯宏的申訴信。

    常風則指控京城、江南大小六十多名文官的家眷,從樑伯宏手中私分鹽引,致使兩淮鹽稅損失七成。

    之前正德帝在御苑之中看過了常破奴的密奏。

    然而常破奴的密奏中,並未附上證據。

    劉健除了那封假信,也沒有王妙心、常破奴索賄的實際證據。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公婆卻都沒有拿出證據。

    正德帝想了想,說:“這樣吧,錦衣衛在揚州派駐有百戶所。讓揚州百戶所的人押送樑伯宏進京。朕要親審。”

    兩淮鹽運使樑伯宏是私鹽大案最關鍵的案犯和人證。他若開口,兩淮鹽務的事情便能水落石出。

    劉健、謝遷、常風齊聲道:“皇上聖明。”

    劉健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只要樑伯宏進京途中“悲憤自盡”,私鹽案也就不了了之。

    常風自然預料到有人會暗殺樑伯宏。

    不過他並不擔心那些人會得逞。舉錦衣衛之力,難道還保不了樑伯宏的命?

    常風出得乾清宮,回到錦衣衛。

    錢寧、石文義、張採、尤敬武等人正等在那裏。

    錢寧問:“皇上怎麼說?”

    常風冷笑一聲:“呵,劉健、謝遷說破奴他們在揚州索賄不成,污衊官員、鹽商。”

    “皇上也只能命咱錦衣衛將樑伯宏押進京欽審。”

    聽了這話,錢寧狠狠的揮了下拳頭:“這幫滿嘴仁義道德的腐儒,耍起陰謀詭計來真是下作。竟反咬一口!”

    常風道:“多年前王恕王老部堂致仕後,曾給我寫過一封信。在信中他告誡我三句話。”

    “不要低估文官的無恥。”

    “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

    “不要低估朝堂的殘酷。”

    “朝堂政鬥,一向是你死我活。沒什麼好說的。劉健、謝遷出了招。咱們接招就是了。”

    “敬武,盛夏時你護送李家小姐去山東跟破奴完婚。這一回,你再跑一趟揚州,親自將樑伯宏押回來。”

    尤敬武拱手:“是。”

    常風補充:“伱帶巴沙手下的一百土家袍澤去。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殺手等着取樑伯宏的命呢。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尤敬武道:“義父放心,我一定多加小心。”

    左僉事張採有些吃味兒。張採是常風的跟班出身,以前常風遇到要緊的差事就交給他辦。

    自從弘治十六年尤敬武入衛,又認了常風做義父,一切就變了。

    常風幾乎將所有要緊差事都交給尤敬武辦。

    張採比尤敬武早入衛十年。新皇登基後,二人竟然平起平坐了,都升了僉事。

    張採心裏很不平衡。

    傍晚時分,常風下差,跟尤敬武回了府。

    常風吩咐他:“你快收拾下行裝。明日一早帶着巴沙和土家袍澤出京。”

    尤敬武拱手:“是。”

    與劉健的這場爭鬥,常風絕不能敗。

    一旦敗了,兒子破奴就會變成“索賄”的罪官,前程也就毀了。

    一家人剛用完了晚飯,下人通稟:“常爺,大少爺手下一個叫徐春寶的小旗求見。”

    徐春寶,千門騙子手。曾虎口拔牙,從國舅張鶴齡手中騙過一千兩銀子。

    常風覺得這人是個人才,就將他召入了錦衣衛。此番常破奴出京巡鹽,常風覺得徐春寶也許能幫上忙,就命他隨行。

    常風道:“讓他到客廳等我。”

    不多時,常風來到客廳:“你怎麼回來了?”

    徐春寶答:“小爺讓我回京,稟報兩淮鹽務的情狀。”

    常風道:“緊急文書上說,你們剛到揚州六天,便查出樑伯宏將七成鹽引私分出去。怎麼做到的?”

    “樑伯宏是只老狐狸,怎麼會輕易就讓你們查出了老底?”

    徐春寶微微一笑:“樑伯宏是中了我們的套子。我假扮成謝閣老的侄子,去他的兩淮鹽運使衙門招搖撞騙了一番,自稱想插手私鹽生意。”

    “沒兩天就跟樑伯宏混熟了。七套八套,就套出了鹽引被私分的事。”

    常風讚歎:“不愧是千門高手啊,竟真騙住了樑伯宏。”

    徐春寶道:“得知此事後,王同知以巡鹽欽差的名義抓了樑伯宏,給他上了大記性恢復術。那些牽扯到私鹽案的官員名單,便是他親口供述。”

    常風問:“有沒有賬冊之類?”

    徐春寶答:“賬冊是有的。但沒墨吃紙。全記在樑伯宏的腦子裏。樑伯宏不愧是二甲第五進士出身。記性驚人。他在任三年,近千筆私分鹽引的賬目竟記得一清二楚。”

    常風道:“看來樑伯宏只要平安進京,兩淮鹽稅的黑蓋子就能被揭開了。”

    徐春寶道:“咳。哪裏是黑蓋子啊,簡直是個無底深淵!兩淮鹽稅的七成竟成了六十多名官員的私房錢。”

    徐春寶將自己所知的狀況,原原本本的講給了常風聽。

    太祖開國後,定“鋼鹽制”。朝廷控制鹽業。將幾大鹽場分爲十綱,每年每綱鹽引爲二十萬引,每引折鹽三百斤。

    商人想要販鹽,就要交銀子跟官衙領鹽引。有鹽引才能合法販鹽,否則就是販賣私鹽,是要殺頭的。

    其中,兩淮鹽運使衙門佔據五綱一百萬引。是諸鹽場中鹽引最多的。

    然而,其中七十萬引,卻被樑伯宏私分給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家眷。

    鹽稅少了七成,樑伯宏自然要編造理由。他的理由是:兩淮鹽場歉收,沒有那麼多官鹽可給鹽商販賣。鹽引每年只能授出三十萬引。

    這麼大的事,朝廷自然要派員覈查。

    可是,從上到下的官員都從鹽務上得了好處。從京中高官到封疆大吏都替樑伯宏打掩護,異口同聲說樑伯宏所奏屬實,鹽場確實年年歉收。

    如果所有人都說假話,假的也成真的了。

    應該這麼說,樑伯宏是文官集團派去兩淮的白手套。

    別看樑伯宏每年分出去七十萬引鹽引。他自己每年卻只能得利區區五千兩而已。

    這是他跟文官集團達成的默契。鹽務上的銀子,我分給諸位大人吃肉,我自己只喝口湯。

    等到我任滿,諸位大人要想法子讓我升個高位。

    用後世的話說,兩淮鹽務是大明系統性、塌方式的腐敗。

    徐春寶講述完,常風嘆了聲:“唉。我現在最怕聽到‘從上到下’這個詞。從上到下的官員都從鹽務上吸朝廷的血,絲毫不知收斂。”

    “他們甚至認爲這是他們應得的!這一回,就讓我和那些人見個高低,決個生死吧!”

    “我得跟那些人證明一件事——天不藏奸,邪不壓正!”

    在經歷了二十年的朝堂爭鬥、爾虞我詐之後,常風心中依舊有着樸素的信念“天不藏奸,邪不壓正”。這很難得。

    揚州到京城的路程,快的話二十天便能走完。

    只要二十天後,樑伯宏平安進京,皇上順利欽審,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貪官便必死無疑。

    與此同時,揚州,欽差行轅。

    南直隸巡撫汪如諱、浙江巡撫高鐸正在跟王妙心、常破奴品茶。

    品茶是次要的,談判是主要的。

    這兩位巡撫還不知劉健和謝遷在京城反咬一口,污衊王、常索賄的事。

    王妙心笑道:“二位巡撫分別從南京、杭州趕來揚州,只爲與在下品這壺獅峯龍井。實在讓在下受寵若驚啊。”

    汪巡撫放下茶杯,從袖中掏出了兩封奏疏,放在桌上。

    他開門見山:“這兩封奏疏。一封是關於王同知的二弟王妙禮的。一封是關於常編修的。”

    王妙心跟常破奴對視了一眼。

    王妙心問:“哦?內容呢?”

    汪巡撫道:“令弟王妙禮是三甲出身,名次靠後。爲官十三年,到現在還只是淮安府的一個小小知縣。”

    “淮安是南直隸所轄。我下屬的品行我自然是清楚的。我打算上奏朝廷,保舉他升任鳳陽府同知。”

    “鳳陽乃是中都。那裏的府同知在身份上高半格,可與尋常地方的知府平起平坐。”

    “不知王同知意下如何?”

    王妙心笑道:“汪巡撫真是擡舉舍弟啊。另一份關於常編修的奏疏呢?”

    浙江的高巡撫接話:“常編修是皇上的伴讀郎出身。久沐聖恩,精明強幹,能力超羣。”

    “我打算與浙江三司聯名上書朝廷,保舉他做嘉興府通判。”

    翰林編修只是正七品,嘉興府通判是正六品。常破奴等於連升兩級。

    高巡撫又補了一句:“三年後,我保他能夠升任嘉興知府。”

    常破奴笑道:“二位巡撫,我這人年輕,說話不知道拐彎,你們不要見怪。容我多嘴問一句,條件呢?”

    高巡撫答:“將樑伯宏交給南京刑部審訊。”

    常破奴笑出了聲:“可是,我們怕他稀裏糊塗死在南京刑部大牢裏啊。”

    汪巡撫有些發急:“這是什麼話。”

    常破奴年輕氣盛:“實話!我知道現在江南也好,京城也罷,不少人都想讓樑伯宏死。”

    汪巡撫急眼了:“王同知,別忘了你二弟是我的下屬。他所在的山陽縣糧賦賬目不清。我正懷疑他有中飽私囊之事呢!”

    王妙心冷笑一聲:“你在要挾錦衣衛的同知、朝廷的巡鹽欽差嘛?”

    汪巡撫道:“我沒那個意思,只是給你提個醒。官場中事,一向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幹什麼非要置人於死地。還是一堆人!”

    高巡撫附和:“沒錯。公門之中好修行啊。鹽務上的事是一團亂麻,爲什麼非要較這個真?”

    “我們也不會讓你們白來一趟揚州的。南直隸、浙江兩省,會給你們湊三十萬兩鹽稅,讓你對上有個交代。”

    汪巡撫轉頭又看向了常破奴:“常編修,其實你算是我的師弟。我是謝先生的門生。謝先生又是你的開蒙之師之一。”

    “你若到了江南擔任實職地方官,我這個當師兄的自然會好好照顧。”

    “剛纔高撫臺也說了。三年內,他保你升知府。”

    這兩位老兄一唱一和,許以重利、嚴詞威脅。能用的法子都用了。

    王妙心、常破奴就是不同意。

    王妙心道:“兩淮鹽案是通天大案。我已上奏皇上。樑伯宏乃是最關鍵的案犯。我不可能交給旁人。”

    “除非你們二位上書皇上,讓皇上撤了我這個巡鹽正欽差。”

    常破奴道:“我若爲了升官,就將關鍵案犯交出去。呵,就算朝廷不追究我,我爹也饒不了我。”

    “你們應該知道的,我爹那人一向是鐵面無私。即便對自己的親兒子也一樣。”

    高巡撫起身,怒道:“既然你們油鹽不進,就別怪我不講情面了。”

    汪巡撫亦起身:“你們是在跟整個官場爲敵。”

    王妙心沒有再說話,端起了送客茶碗。

    兩位巡撫氣沖沖的離去。

    王妙心道:“賢侄,他們越急,越說明他們心虛。”

    常破奴道:“王叔,我猜他們會派出殺手刺殺樑伯宏。咱們去關押樑伯宏的地方看看?”

    王妙心道:“走,過去看看。”

    欽差行轅南院之中的一間房前,兩百名錦衣衛力士正在小心戒備。

    這間房裏便關着樑伯宏。

    王妙心和常破奴推門進了房中。

    樑伯宏被綁着雙手。他的身邊站着十名人高馬大的錦衣衛弟兄。

    常破奴吩咐其中一個小旗:“要防有人投毒。他每日的吃食、用水,你們都要驗毒後再給他。”

    小旗道:“得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