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潤德糧行的股東竟然是(五千字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咱叫劉可樂字數:5597更新時間:24/07/05 03:49:30
    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

    蘇先生已經吃了大刑。

    常風問他一句,他便老老實實答一句。

    常風問:“潤德糧行有多少財力。自去年秋以來收了多少糧?”

    蘇先生答:“有多少財力我不清楚。糧行一共有三十個站櫃先生。我這個櫃,手裏握着五萬兩的貨銀。”

    “自去年秋以來,經我手收購、賣出的糧,總有二十萬石以上。”

    站櫃先生類似於後世的業務經理。

    常風震驚不已。

    一個站櫃過手的糧,便有二十萬石。三十個站櫃過手的糧豈不有六百萬石?

    戶部去年秋賦總計收了兩千萬石。潤德糧行所購之糧,竟抵得上全國秋賦總數的三成!

    當然,貨物總值不是總收益。以四錢一石收,五錢一石賣的差價算潤德糧行的盈利應在三十七萬兩左右!

    (注:明代施行一兩十六錢制)

    這是一個驚天的數字。

    常風問:“你們的糧都是收購地方官的贓糧嘛?”

    蘇先生答:“差不多都是。但來賣糧的人不會主動透露姓名、官職。”

    “糧食擺在那兒,誰知道是髒的還是乾淨的。反正吃到嘴裏都是香的。”

    徐胖子插話:“是不是贓糧你們心裏能沒數?”

    蘇先生沉默。

    常風問:“過手這麼大數目的糧米。需要偌大的倉庫儲糧。你們是借用的通州倉吧。”

    蘇先生答:“正是。我們糧行的糧全都暫放在戶部通州倉場。”

    常風問:“這麼說,戶部裏有人被伱們收買了?是誰?”

    蘇先生答:“我不清楚。只有我們大掌櫃知道。”

    常風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你們的大掌櫃是誰?”

    蘇先生說出了一個名字:“戶部山東清吏司書吏,楊墨。”

    書吏,無職無品。

    戶部尚書、侍郎下,設十三清吏司及照磨所、茶馬司、軍儲倉、廣儲司。

    每個清吏司有觀政若干、主事兩名、員外郎一名、郎中一名。

    如今戶部官員全加起來不過九十六人而已。

    兩京一十三省的財政賬目浩如煙海。九十六個人管這麼大一攤子,絕對管不過來。

    戶部真正辦事的,是整整八百三十多名書吏。說白了,戶部書吏就是後世的祕書加會計。

    當然,他們是真正做事的那種祕書。不是沒事幹祕書的那種不正經祕書。

    常風起身:“胖子,夜深了。讓弟兄們先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咱們去趟戶部。請那位楊書吏到詔獄來喝茶。”

    翌日清晨,戶部山東清吏司書吏公房。

    偌大的公房內擺着幾十張桌子。每張桌子後都坐着一個身穿布衣的書吏。

    書吏楊墨正在跟濟南府的李府同交涉去年的覈銷賬目。

    府同知是正五品,相當於後世的常務副市長。濟南又是山東治所。李府同的身份自然又高上一級。

    但李府同卻對無品無職的楊墨客客氣氣的。

    李府同道:“山東其他州府,弘治二年的賬目都封賬四個月了。可我們濟南府的賬,到現在沒有覈銷。”

    “還請楊先生你趕快算好賬目,籤了字。我也好拿着你的簽字去找主事、員外、郎中們一級級的覈銷啊!”

    楊墨捋了捋自己的鼠須,滿臉笑容:“李大人不必着急嘛。先喝口茶,且容我看一看。”

    “啊呀!可不得了!李大人,貴府歷城縣去年治河的款項只有賬目,沒有串票!這怎麼能成?”

    串票就是明代的發票,多爲三聯制。

    後世的三聯發票就是延續明代的串票模式。不得不說,古人的智慧真是博大精深。

    李府同眉頭緊蹙:“十天前來見你,你怎麼不說還要歷城縣治河賬的串票?只說少了長清縣的滾單和臨濟縣的赤厲冊子!”

    楊墨依舊笑容滿面:“哎呦。李府同分管濟南的財賦,是經常進京到戶部辦事的。我哪知道你會缺這缺那?”

    戶部書吏就是這樣,當面笑呵呵,背地裏使絆子故意刁難地方官。不刁難怎麼能逼得來辦事的人送好處?

    他們刁難的方法,無非說你缺這個單子,缺那個票子。而且跟擠貓尿一樣,從不一次說清,你每一趟來,他只說一兩樣。

    在有限的權力範圍內最大限度的爲難別人,才能謀得私利。這幫該死的書吏深諳其中竅門。

    李府同是從翰林院剛剛調任的地方官。他不知道其中貓膩,沒給楊墨送潤筆銀。

    楊墨這才故意爲難。

    李府同面露不悅:“楊書吏,你這不是存心刁難我嘛?濟南府到京城一個來回最少要十天!我都跑了六個來回了!”

    “我是府同知!又不是天天跑官道的鋪兵!”

    鋪兵是明代的郵差,專司傳遞公文。

    楊墨收斂笑容:“李府同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是按照戶部衙門的規章辦事!”

    “戶部管着天下錢糧,責任重大,最重規章!你要對規章不滿,可以去找堂官們訴苦嘛!”

    “我雖沒有品級,但吃的也是皇糧!食君之祿,爲民解憂。豈能隨隨便便在你的覈銷冊子上簽字?”

    李府同堂堂正五品命官,竟被一個小小書吏氣得渾身發抖:“你,你,你”

    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楊墨這樣的小鬼雖地位卑微,卻有實權。

    他們在賬目上改動幾筆,就能讓地方官遇上大麻煩。

    他們不動手邊的湖筆,就能讓地方官急得抓耳撓腮!

    楊墨點撥李府同:“進京交割財政賬冊的地方官,都住在京驛會賢館中。你可以去問問他們是怎麼辦事的。”

    說到“辦事”二字時,楊墨故意加重了語氣。

    說完這話,楊墨姿態優雅的端起了茶盅。這在官面上叫端茶送客。

    李府同氣呼呼的走了。

    旁邊的書吏對楊墨說:“楊爺,剛纔那姓李的一點規矩都不懂,也配當府同?”

    楊墨冷笑一聲:“所以說,翰林官兒就不適合任職地方。那幫酸臭的文人,就適合蹲在翰林院苦守清貧。”

    楊墨雖是潤德糧行的大掌櫃,賺得盆滿鉢滿。但他這種人喜歡大小通吃。

    大把的銷贓銀他要賺,敲詐地方官的小進項他也不會放過。

    錢多了不咬手嘛。

    且敲詐地方官是六部書吏們延續百年的規矩。他不能破了規矩。

    就在此時,常風、徐胖子領着十幾個力士走了進來。

    常風高聲道:“誰是楊墨?”

    別說楊墨這種小小書吏了,就算尋常的三品、四品官兒,被身穿飛魚服、腰配繡春刀的錦衣衛點名,也要瑟瑟發抖。

    但楊墨卻異常平靜。他站起身:“小的就是。”

    常風道:“跟我們走一趟。”

    楊墨交待身旁的書吏:“一會兒德州府的人要過來。你告訴他,我今日有事,讓他明早再來找我。”

    徐胖子在一旁道:“姓楊的你想什麼美事兒呢?進了北鎮撫司詔獄還想出來?”

    楊墨不卑不亢的說:“這就要惟法度是從,或許出得來。”

    常風發現這人十分自信。自信的不像是個小小書吏。

    衆人將楊墨帶到了詔獄。

    常風給管行刑的齊總旗使了個眼色:“老齊,好好招待這位楊書吏。”

    楊墨大喊一聲:“不要動粗!常爺,你可認識我手上的戒指?”

    常風看了楊墨手上的金戒。竟然是宮中樣式。

    常風皺眉:“你還敢私用宮中之物?這是僭越!”

    楊墨微微一笑:“常千戶錯了!這戒指我並非私用!”

    “這是張皇後賜給壽寧伯的。壽寧伯又轉贈給了我!”

    張皇後的父親張欒可謂受盡恩榮。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那時的弘治帝還只是太子而已。他與張豐菱大婚後,就特授張欒鴻臚寺卿。

    短短八個多月後,弘治帝即位。立即超擢老丈人爲榮祿大夫、中軍都督同知。

    今年初,弘治帝又特授他推誠宣力武臣、柱國,封壽寧伯,雙俸千石,贈三代。

    然而,伯爵還不是張欒的終點

    所以說,女兒嫁的好,全家吃到飽。

    常風面色一變:“國丈爺何等尊貴,怎麼會把皇后賜下的戒指轉贈給你一個卑賤的書吏?是你偷的吧?”

    楊墨臉上顯露出自豪的表情:“因爲我是壽寧伯府的門人。今年初還認了壽寧伯當義父!”

    “呵,常千戶,我知道你的底。你夫人是張皇後的義姐。要論起來,咱們是親切的義姻兄弟!”

    常風眉頭緊蹙:“放屁。你是壽寧伯的義子?我怎麼不曉得?”

    楊墨似乎很懂官場:“呵,錦衣衛的確神通廣大。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兒,地上的事全知道。”

    “可是,錦衣衛再神通廣大,也是皇上的家奴!你們可以監視百官,卻不能監視皇上的老丈人!”

    “我猜壽寧伯府沒有你們的耳目。所以府裏的事你們不知!”

    徐胖子附到常風耳邊:“常爺,他要真是壽寧伯的義子咱們還真不能給他上刑。這裏面有國丈爺的面子在啊。”

    楊墨道:“你們如果不信,可以拿着這枚戒指去找壽寧伯。一問便知。”

    皇帝的家奴可以隨意給任何犯人上刑。但卻不能動皇帝老丈人的義子。

    國丈的面子得給!不給不行!

    常風凝視着楊墨。他好奇,這樣一個身份卑微的人,是如何攀上了國丈的高枝?

    半個時辰後,徐胖子進了詔獄:“常爺,國丈親自來了!在朱指揮使的值房呢!他讓你過去。”

    常風驚訝:“親自來了?”

    他和徐胖子進了指揮使值房。

    常風倒頭便跪:“下官常風,見過壽寧伯。”

    張欒笑道:“常賢侄,快快起身。”

    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也在值房裏。

    張鶴齡連忙去扶常風。

    常風起身後問:“壽寧伯,楊墨是您的義子?”

    張欒點點頭:“是啊!我年初剛認的義子。我聽說他被你抓到了詔獄?”

    常風答:“回壽寧伯,人是我抓的。他牽扯到了欽案。”

    張欒是個糊塗老頭兒。他道:“楊墨品性純良,怎麼可能作奸犯科!我願爲他作保!”

    常風一愣:“您作保?”

    指揮使朱驥道:“國丈爺肯作保,那人定然是冤枉的,把他放了吧!”

    常風有些遲疑:“可是他”

    朱驥面色一變:“我沒跟你商量。這是鈞令!”

    常風無奈,只得吩咐徐胖子:“去,把人放了。”

    張欒笑道:“這就對了!我那義子是個正兒八經的生意人。”

    常風故意問:“生意人?他不是戶部的書吏嘛?”

    張欒喝了口茶,解釋道:“大明律又沒說書吏不能做生意。”

    其實,大明開國後太祖爺曾有明訓:凡公侯伯及內外四品以上官員,不得令子弟、家人、奴僕於市肆開張鋪店,生放錢債及除外行商中鹽,興販貨物。

    這是明代版的“官員及直系親屬不得經商”。

    可是,太祖爺都駕崩百年了。誰還管這條祖訓?

    對於官員來說,祖訓若能維護他們的切身利益,那就是金科玉律。他們會誓死捍衛。

    祖訓若會損傷他們的切身利益。什麼祖訓?草紙而已!揩屁股都嫌硌腚。

    所以,大明的歷代文官,一百個裏有九十九個都是雙標狗。

    張欒聲稱楊墨是生意人。

    常風趁機套話:“我也聽說他那潤德糧行生意做的很大。”

    提到潤德糧行,糊塗老頭張欒竟一拍巴掌:“嘿!我那義子是個有本事的人!他那潤德糧行,一千兩銀子進去,兩萬兩銀子出來!”

    “我還在潤德糧行入了股呢!糧行分潤裏有我一成!”

    常風愕然!

    這是典型的商人找勳貴背書!

    皇上讓查潤德糧行,查來查去竟查到了國丈頭上?還查個屁?

    常風試探着問:“壽寧伯,您可知潤德糧行爲何日進斗金?”

    張欒道:“自然是楊墨那小子經營有方。罷了,成國公朱儀約我去打麻吊牌。三缺一呢!我都耽誤大半個時辰了。先走一步。”

    說完張欒飄然離去。

    老國丈橫插一槓,常風陷入了困局。

    普天下的地方官,利用弘治帝的聖旨壓榨百姓,吃百姓的血肉。

    一兩千名地方官動不得也就罷了。如今銷贓的也動不得。難道無人爲此負責。老百姓活該倒黴?

    朱驥這人雖不招人待見,但他始終是於謙的女婿。骨子裏還是正直的。

    朱驥道:“這事牽扯到了國丈,你得去找皇上請旨。只要有皇上的旨意,別說一個小小書吏,就算戶部尚書你也可以接着查!”

    常風拱手:“多謝指揮使提點。”

    常風出得指揮使值房,正要進宮請旨。

    在錦衣衛大門口,他碰到了神氣活現的楊墨。

    楊墨笑了笑:“怎麼樣常千戶,我就說你們關不了我一天。這才一個多時辰就把我放了。”

    常風瞥了楊墨一眼:“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楊墨不甘示弱:“嘿,我聽說貴府如夫人跟我是同行呢。先約束好自家人,再去管他人吧!”

    楊墨的話點到即止。

    常風愕然:是啊,他楊墨是個銷贓的。我家裏的小九不同樣是個銷贓的嘛?

    還真是同行。

    只不過楊墨是爲普天下的地方官銷贓;小九則是爲京城裏的飛賊、扒手銷贓。小巫見大巫。

    看來,必須得讓小九放棄銷贓生意。免得落人口實。

    常風進了宮請示弘治帝。恰好趕上乾清宮大殿內正在舉行小經筵。

    常風未受旨參加經筵,他不能進大殿。只能站在殿門口等待。

    他聽到殿內王恕、馬文升又跟弘治帝吵了起來。吵完之後,君臣依舊和和氣氣。

    弘治帝跟臣子相處,一向是對事不對人。你們可以跟朕吵架,有時候很多棘手的問題,吵一吵就會吵出解決問題的法子。

    吵完了,你們還是我的好臣子。

    這是明君所爲。但被很多人詬病成“弘治帝縱容文官”。

    小經筵時長半個時辰。常風只等了一刻功夫就結束了。

    當值的李廣走了出來:“常千戶,皇上讓您進去呢。”

    常風進了大殿,給弘治帝叩了首。

    弘治帝道:“起來吧。潤德糧行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常風答:“稟皇上,此案很難再查下去了。”

    弘治帝眉頭一緊:“常風,這可不像你說的話。”

    常風稟奏:“皇上,潤德糧行牽扯到了壽寧伯。”

    弘治帝色變:“什麼?”

    常風道:“臣已查出,潤德糧行的大掌櫃是戶部的書吏楊墨。楊墨是壽寧伯的義子乾兒。”

    “壽寧伯自己也承認,他在潤德糧行有一成股!”

    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

    弘治帝是明君,但也有缺點。缺點之一就是太寵張皇後,愛屋及烏,讓外戚勢力膨脹。

    弘治帝陷入了踟躕。

    常風十分擔心,弘治帝會讓他息事寧人,到此爲止。

    於是常風用言語誘導弘治帝:“稟皇上。壽寧伯是飽讀詩書的監生出身,哪裏懂商事。”

    “臣想,一定是有人利用了壽寧伯。爲銷贓生意背書。”

    “利用當朝國丈的幕後黑手居心叵測!需嚴懲以儆效尤!”

    “省得今後普天下的贓官惡吏有樣學樣,都去巴結壽寧伯,打着壽寧伯的旗號傷天害理。那樣會有損張家和張皇後的清譽!”

    常風的話說的很婉轉,潛臺詞是:皇上您老丈人沒作惡。是作惡的人打着他的旗號。

    案子要是不查了。以後贓官惡吏都去巴結您老丈人。您老丈人的名聲就臭大街了!

    就算爲了您老丈人的名聲,這案子您也得讓臣接着查。

    常風跟弘治帝君臣相處已有四年。他已經摸透了弘治帝的脾性,學會了給弘治帝下套。

    弘治帝聽了這話,作出了決斷:“潤德糧行的案子你繼續查。但不能殃及壽寧伯。”

    常風拱手:“皇上英明!”

    臨時有事。晚上12點前會更另外五千字。日萬不能挺。我都改名叫劉軟了。因爲日萬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