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宮廷奏對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鹹魚少點鹽字數:4952更新時間:24/07/05 03:45:13
    卯時初,

    大魏,

    宮廷,

    硃紅色的宮牆之外,魏國的官員已經陸陸續續的排好了隊列默默地等待着宮門的開啓,魏君算不得夙興夜寐,靡有朝矣一般嘔心瀝血的君王,可也算得上勤政的君王,至少每日的早朝從未落下。

    厚重樺木的馬車緩慢的行駛在安邑城的長街上,餘下兩道深深的車轍,仰頭往上看去駕車的車伕是個持劍的高大漢子,魏地官員看到車伕的面容也知道了車廂中坐着的是誰。

    “唏,籲,籲……”

    那高大的門客極爲熟練的拉攏繮繩,

    將馬車挺穩在路旁。

    身穿朝服的吳春秋率先從馬車上邁步而出,可車簾卻並未有合攏的意思,反而是抽出一隻手搭着簾子,周遭過往的官員皆是好奇的側身看了過來,因爲吳春秋極少乘車上朝,因爲在魏國能夠擔得起吳家當代家主如此禮遇的人屈指可數。

    “先生,請!”

    吳春秋側身道,話音落下車廂中走出一位身穿深色長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道謝之後,坦然受下這份禮節。

    “這人是誰?”

    “爲何老夫從未見過?”

    有身穿紫袍的老者望着張儀壓低聲響對着身旁的同僚詫異道,自己在魏國身居高位許久,按道理來說能夠擔得起那吳家家主如此禮遇的人應當是身份非凡之人,自己也應當認得,可細細看去還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這人,我好像識得。”

    一旁的同僚沉思了片刻後緩緩出聲道,可目光落到那氣勢不凡的吳春秋身旁的那人上,還是變得驚疑不定起來,因爲實在無法想象這樣聲名狼藉之人是憑什麼能夠與吳春秋並肩而行。

    對的,並肩而行,

    細細看去那身穿長袍的中年男子腳步沒有落後吳春秋半分,神情也是泰然自若,對於周遭各種目光視若無睹。

    “劉大人,若是下官沒有看錯的話,”

    “想來這人便是張儀。”

    那官員壓低嗓音道。

    “張儀?”

    紫袍老者皺眉道,雖然沒有見過其人,可他的名聲自己也是有所耳聞,難免有種有種先入爲主的觀念。

    “老夫也是聽說此人自楚國受辱之後便遊歷天下去了,本以爲會泯然於衆沒想到如今確是攀到了吳家的枝頭,能得到吳將軍如此對待,想來也不是易於之輩,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

    紫袍老者目光在張儀身上停留了許久之後,落到了吳春秋身上最後輕嘆了一聲,收回目光,言語之中在無絲毫貶義。

    “吱呀吱呀……”

    衆人側目之時,

    厚重的宮門緩緩開啓,

    吳春秋與張儀同行入宮,宮門外的侍衛也極爲知趣的沒有阻攔,魏地文武百官礙於吳春秋的顏面同樣對此視若無睹。

    “爹,這不是偷玉賊嗎?”

    可偏偏這時,

    一個極爲輕佻的嗓音在宮門外響起,

    定睛看去,

    一中年官員身側有一年輕男子嬉笑出聲道,與此同時手指高高揚起,竟是直接指到了路過張儀的鼻尖上,眼神中的輕蔑毫不掩蓋。

    當目光落到身旁同行的吳春秋身上時,眼中更是涌現出了一抹酸意,自己出生權貴尚且還需隨在自家父親身後才有資格在大殿之外旁聽,可如今觀這模樣竟是成了吳家的座上賓客,還能隨之入朝,實在荒謬。

    “吳將軍,切莫被這賊寇誆騙。”

    那中年官員聞聲埋頭面色鐵青,手扯住自家兒子的袖口,可還未拉緊,便被掙脫,年輕男子一步邁出竟是擋在了吳春秋身前高呼道。

    “吳將軍,這賊寇的行徑恐怕尚且將軍不知。”

    “在楚地……”

    那膏樑子弟吐沫橫飛,

    如同倒豆子一般將張儀在楚國的事講了出來。

    ……

    宮門外,

    那膏樑子弟話音落下後宮門外竟是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百官相視無言,面色怪異,可他卻覺得衆人或許還處於被拆穿之後的震驚之中,神色越發的自得起來。

    “吳將軍……”

    可那膏樑子弟仰頭對上張儀雲淡風輕的模樣,突兀的又想起了幾日之前在城門處的場景,那種被當事人無視的感覺,惱怒起來,繼續出聲道。

    “周兄。”

    “張儀的過往想來吳將軍是知曉的。”

    “你今日又何必如此言語?”

    張儀笑容如沐春風,

    可一旁吳春秋的神色確是冷了下來。

    “何必如此?”

    “好你個賊寇,竟如此肆無忌憚……”

    “啪……”

    “孽畜,住嘴!”

    那膏樑子弟還欲多言,只聽身旁自家父親暴喝出生,擡頭望着吳春秋冰冷的瞳孔,身子輕顫起來,雙腿止不住有些發軟。

    “吳大人,逆子滿嘴胡言衝撞了大人的貴客。”

    “下官代犬子給大人賠罪了!”

    那中年官員戰戰兢兢的行禮道,

    隨即轉身在對着張儀躬身一禮,

    “你……”

    “你……”

    那膏樑子弟一隻手捂着火辣辣的側臉,

    另一只手指着張儀說不出話來,

    吳春秋望着在張儀鼻尖顫抖的手指眉宇間越發的冷冽起來,拇指已經微不可查的抵住了腰間的劍鞘。

    “先生,何爲?”

    吳春秋問道張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從外鄉學來的地道的俚語在宮門前響起,

    衆人面面相覷不解其意,

    “有人找死,何須多言?”

    只聽得張儀雙手合攏在袖間,

    面上露出溫和笑容,

    口中也輕飄飄的擠出牛頭不對馬嘴的後半句,

    “那便依先生所言!”

    吳春秋聞聲有些詫異,可細細想來又在意料之中,最後看向那怒不可止末膏樑子弟輕輕點了點頭。

    “嗡……”

    這是鐵劍出鞘的細微聲響,

    “嘭……”

    這是頭顱落地的沉悶聲響,

    衆人只見一道亮光閃過眼眸,下一刻,那膏樑子弟便只餘下一具無頭的屍身無力的往後倒下,血液飛濺到了宮牆上融入原本深紅的顏色,頭顱在翻滾最終落到了張儀腳下。

    周遭的文人忽見這血腥的一幕皆是掩面後退,唯獨張儀毫不在意,只是輕輕地擡腳跨過那尚未瞑目的頭顱,便是衣角沾染上鮮血神色沒有半分改變。

    “此人,無故辱我大魏國士,當斬!”

    吳春秋緩緩收劍入鞘道,擲地有聲道,放眼整個大魏朝堂能夠佩劍入朝的也只有吳春秋一人,同樣這劍也並非擺設。

    “諸位大人,入朝吧!”

    “此事,往後我自會向君上稟報。”

    吳春秋說完後邁步而出,望着那步履依舊從容的張儀,也不知爲何,心底隱隱感覺的一絲不安,恍惚之間想到了一絲不好的苗頭。

    說不清,道不明,

    可還是想要念頭通達,便快步追了上去,

    “先生,入朝之前春秋還有一事請教。”

    吳春秋斟酌用詞片刻後開口道,

    “將軍,請講!”

    張儀望着自己染血的衣角想起方纔的神色,也明白了什麼,神色鄭重起來,放慢步子,對着吳春秋拱手道。

    “敢問先生。”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何解?”

    “大道綱常,天地法則?”

    張儀沉思了片刻試問道。

    “是也!”

    “非也!”

    “先生說得通透,可春秋這還有個答案。”

    “洗耳恭聽!”

    張儀開口道。

    “人往高處走,如我等這般登階而上!”

    吳春秋望着這大殿前數百上千步的白玉階梯輕聲道。

    “指的是我等的,眼界,身份,地位!”

    “哦?”

    張儀聞聲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可神情確是莫名的慎重起來,

    “敢問將軍下句!”

    “這水往低處流,同樣是如我等一般。”

    “指的是我等的,出生,故鄉,國家!”

    吳春秋站在臺階的正中眺望着大魏眼裏河山朗聲道。

    “還有那幾分香火情份!”

    最後湊到張儀身前,

    末尾語調低了下來,

    吳春秋伸手細細的替張儀整理起衣衫來。

    “先生莫要忘記了自己是魏人!”

    吳春秋話音落下後便不在多言邁步往大殿走去。

    “天下之大有魏國,齊國,燕國,楚國,趙國……之所,同樣也有魏人,齊人,燕人,楚人……之分。”

    “可儀想來“天下”所指,便是天穹之下。”

    “明明只有一個天下,爲何偏偏要分得如此細緻?”

    “豈不是太過小家子氣了些?”

    ——————

    張儀仰頭望去低聲喃喃道。

    ……

    邁步入殿,

    望着朝堂中對宮門外的事緘口不言的文物百官也也曉得了吳家在魏國的地位,也明白了先前的言語,在魏國這個階級極爲穩固的國家,這批頂尖門閥他們都是坐天下的那批人,所以吳春秋的立場自然永遠也不會與魏君背道而馳,所有有益於魏國的決定,便是有益於自己吳家的決定。

    也很好解釋北伐之時,爲何寧願放棄優勢的局面也要帶着數萬大魏武卒回援魏都。

    也正是因爲如此,看似固若金湯的泱泱大國,實則骨子裏已經透露出了一股子腐朽的氣息,因爲在這樣的國度變法永遠都行不通的,而如今的大世之爭,不破不立,何以爭天下?

    張儀腦海中思緒萬千,

    可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疑,

    “草民張儀拜見魏君!”

    “免禮!”

    魏君擡手道。

    早些時候吳春秋便已經道明了張儀的身份此刻倒也沒有那些多餘的解釋。

    “先生入朝爲名還是爲利?”

    魏君魏方坐在高處,望着底下那衣衫漿洗得發白的文人,眼眸中有莫名的神色流轉,思量片刻後最後揮袖問道。

    “天下熙攘皆爲利往。”

    “廟堂蠅營皆爲名來。”

    “張儀爲名利而來!”

    張儀雙手合攏在袖口不假思索的坦然道,

    魏君魏方往後靠了靠,

    臉上露出瞭然的神色,

    “也爲助我大魏縱橫天下而來!”

    張儀見狀退後一步雙手張開再度開口道。

    “嘶……”

    廟堂之上有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響傳來,

    “放肆!”

    先前神色鎮定的紫袍老者聞聲再也顧不得吳春秋的面子直接大喝出聲。

    “哦?”

    魏君壓下羣臣身子微不可查的往前頃了頃,

    也對這番言語來了興致。

    “既爲助我大魏縱橫天下而來。”

    “可有國策?”

    魏君笑問道。

    “有!”

    “我大魏立國數百年有餘,不論文治頗有建樹,百姓也是安居樂業,不論是,國力之雄厚,還是國之根基皆是諸國中的佼佼者。”

    “我大魏更是以武卒甲於天下,披靡六國!”

    張儀朗聲道。

    “奈何……”

    “大世之爭,若有短板無異於這木門一般!”

    張儀轉身望向大殿之中那一排華美的大門。

    “先生何意?”

    “短板爲何?”

    魏君問道。

    “木門皆齊焉!”

    “奈何有短也!”

    “還請將軍借劍一用!”

    張儀拱手道。

    魏君點頭,吳春秋抽劍出鞘平穩遞出,

    張儀從容接劍,

    往前邁步而出,

    一劍揮出,

    木門齊斷,

    放眼望去,

    一排華美的木門中缺了一道,

    衆人不解,

    張儀不急,

    只是靜靜看着大殿之上的銅壺滴漏,

    卯時末分,

    天地間有光亮升起,

    大殿中其餘各地皆是燭光幽幽,唯獨朝陽透過那缺了一道的木門照入,落在張儀身上,那落魄文人看起來耀耀生輝。

    “君上,此爲短板也!”

    張儀歸劍於吳春秋看向魏君朗聲道。

    “大魏皆強焉!”

    “奈何這騎兵便如同這斷裂的木門!”

    “不能爲我大魏遮風避陽!”

    張儀高聲道。

    “張儀,願爲君上取齊境南陽三郡之地牧馬!”

    “補齊這大魏最後的短板!”

    “他日兵強馬壯縱橫天下!”

    張儀雙手合攏躬身不起。

    ……

    “先生所圖,甚大!”

    魏君沉默了良久這才出聲。

    “我大魏因齊境孟夫子而合,如今……”

    魏君欲言又止。

    “那便請君上爲我張儀而散!”

    張儀擲地有聲道。

    “天下大勢!”

    “無非兩筆!”

    “一個是縱,一個是橫。”

    張儀伸手在身前揮出一橫一豎!

    “天下大事!”

    “無非家事!”

    “諸子百家,唯我縱橫。”

    張儀仰頭直視魏君高聲道。

    魏君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星辰北斗!

    ……

    “先生言語中的氣魄更甚於昨日。”

    大殿之外,

    吳春秋望着身側的張儀喃喃出聲。

    “我家先生說的。”

    “不過還算不晚。”

    張儀仰頭望着天外思緒飄飛,

    “張儀,你出生便是落魄勳族,此間種種人情世故,也奈何世態炎涼,難免這些狗屁倒竈的事被打磨了心氣兒。”

    “可你這輩子一定得記着,別只顧着學了那一身屠龍術,臨了在把那股子心氣磨沒了,一定得趁着年輕那段,說幾句狂言,撂幾句狠話,別管他娘什麼君子自謙的狗屁道理。”

    “最好再去做幾件讓整個天下都震驚的壯舉!”

    “說話就得揚起腦袋!”

    “做事就得不可一世!”

    “別笑!”

    “你他娘的,就應當如此才是!”

    張儀輕笑着收攏思緒,邁步往長階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