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悠悠衆口離山書院(一)

    北川郡，盧府

    “隔着老遠便聞到了酒肉的香味，你個老匹夫人不實誠啊，怎麼相識多年今個突然想起了老夫要招待一番？”

    一個年逾五十的兩鬢泛白身穿白色長衫的男子捧着一本古書走進院子。

    院中，

    “韓院長，哪裏的話，素聞溫院長喜好美酒，這不派人尋了些南方上好的花雕，老朽作陪爲院長解解肚中酒蟲。”

    一個老者早已在石桌旁等候多時見人入院立馬起身相迎，在其身側早就已經備好了四五罈子上好的花雕，桌上更是擺放着二十幾盤硬菜，從雞鴨魚肉豬狗牛羊，再到燕窩鮑魚應有盡有。

    見到這一幕後，

    溫思齊放下手中的書本，翻整着袖口一邊往裏走，同時笑罵道：“你這老匹夫，倒是好胃口。”

    “好不容易請來溫院長自然要好好款待一番。”盧姓老者聞言也不惱。

    “實在是在書院清湯寡水的苦日子過久了，這酒肉，是怎麼吃都吃不夠，北地又素來乏味，沒那麼多吃食，今個也算是沾沾你盧家的光，過過癮。”

    溫思齊拍來封泥滿滿的倒上一杯酒，輕抿了一口眉頭隨即舒展開來。

    “今個溫院長只管吃好喝好，老朽還有厚禮奉上，日後院長在書院的日子也不至於過得那般清苦。”盧姓老者拍了拍手，身後一排嬌俏的侍女走出手中的托盤上擺滿了金錠。

    溫思齊看着托盤上的金子心中已經有了計較，這老匹夫看樣子是有求於自己，心莫名的沉了下來。

    “哦，對了，素聞院長愛美玉，我還特意準備了一番。”盧姓老者大笑道。

    隨即又是一排侍女走出，手中的托盤中數塊通透的美玉在陽光下光澤流轉，餘下的托盤中更有老坑硯臺，上好的涇縣宣紙，前朝名人畫作……

    “溫院長不喜俗物，老朽便做了兩手準備，這金子餵飽了肚子，其它的東西隨了院長的喜好。”老朽笑眯眯的開口道。

    “無功不受祿，盧家主還是收回吧！”

    那溫思齊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眉頭微微皺起隨即起身拱了拱手便要離去，這北川郡的盧家是關內那頂尖門閥最大的分支，在這涼州平日素來囂張跋扈，何曾如此客氣過。

    自己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眼下這東西實在燙手，接不下！

    “溫院長，難不成真願老死在這涼州不成，一肚子學問無人問津，可惜，可惜，這離山書院雖大，可也比不得上京學宮來的爽利……”

    盧姓老者也不急悠悠的開口道。

    “你……”

    “罷了，罷了，你有何事便說，老夫思量一番，看可行否！”

    溫思齊聞言停下了步子，自認雖比不上先賢，可金銀視如糞土自己做得到，便是平日那些喜好也可以壓得下來，唯獨上京學宮那四個字的名頭實在太令人心動。

    武人重功，文人取名，

    若是入了那上京學宮自己的一腔才華才有施展之地，先師臨走之前便是想讓自己這一脈聞名天下，可落到了這涼州，便絕了這份心思。

    畢竟地處偏遠邊外哪有那麼多學子上山求學，偌大的離山書院不過寥寥三兩百人，在這涼州算是最大的書院，可比起上京學宮數千學子實在相去甚遠。

    “那好，老朽便直言了！”

    “那徐家反賊剛回涼州，便屠了張家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上京城中還未有消息傳來，不過估摸着也就這一兩日的功夫朝廷的暗旨便要下來了。”

    “緊隨其後的就是那朝廷的袞袞大軍，我們盧家也得早做準備才是！”盧姓老者揮了揮手身後的兩排侍女緩緩退走，偌大的院子中便只剩下兩人。

    “徐家？”

    提到這兩個字，溫思齊只覺得心頭疙瘩一聲，不好這老匹夫要害我，那盤聚數百年的張家都在鐵騎下煙消雲散，自己區區一個離山書院又如何抵擋得住。

    “老朽，所求的便是讓那書院的第子下山造勢，讓那涼州百姓也知道那反賊是個什麼樣的人，弒君之人自然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至於怎麼讓那涼州百姓聽進去，溫院長自然比老朽清楚的多，其中的分寸還得院長自行把握！”

    盧姓老者夾了一口滷肉放入口中細細品嚐起來，眼光確實不斷地在溫思齊身上流轉。

    “對不住了，承蒙盧家主高看，不過我離山書院還沒有這個本事！”

    溫思齊咬牙拒絕道，從徐家父子這四字出口時桌上的美酒美食瞬間就不香了，去那上京學宮當個先生也比不得自己的小命重要。

    “不知溫院長對那上京學宮祭酒的位置可否有興趣？”

    盧姓老者也不着急，輕飄飄的便抖出一顆重磅炸彈，炸得溫思齊耳畔轟鳴不斷！

    “上京學宮祭酒？”

    溫思齊一時不穩打翻了桌上的酒杯，酒污打溼了長衫也不在意，只是目光灼灼的看向老者，先前的所有顧慮都煙消雲散，眼中全是赤裸裸的慾望。

    “當真？”

    “自然當真！”

    “上京祭酒蔡大人已經老了，我觀溫院長風華正茂如何坐不得那個位置？”

    盧姓老者拍了拍溫思齊的肩膀。

    “便是如此，我又如何有命活着去那上京？”溫思齊突兀的嘆了一口氣。

    “溫院長放心，那反賊父子有膽掃平門閥，可未必敢做那屠殺天下讀書人之事，你要知道天下衆口悠悠，若那賊子當真做了，那便是與天下讀書人爲敵。”

    “何況你離山書院中有近半是寒門子弟，那反賊喊出掃平天下門閥的口號後，轉手間又屠戮寒門子弟，嘖嘖……”盧姓老者笑而不語。

    “你這哪裏是要造勢，分明是要用幾百條讀書人的命，去斷了那反賊的路啊！”

    溫思齊聞言只覺得胸口一疼，心神恍惚。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真是這幾百條人命能斷了那反賊的後路，值得！千值，萬值！”

    盧姓老者厲聲道，眼中戾氣盡顯。

    “可那書院中還有百餘學子是那涼州各地世家的子弟，於家，鄧家，範家，諸家……都有十餘人在其中，當真一同捨去？”

    “做戲得做全套，自然要一同捨去！”盧姓老者斷然開口，沒有半分猶豫。

    溫思齊只覺得一股子涼氣從腳底板涌上心頭。

    “我盧氏主家在關內的勢力你是知道的，今日的事若是做成了，那上京祭酒的位置必然是你溫院長的，還請院長放一萬個心，至於安全到時候我盧氏自會派人護住溫院長連夜逃出涼州，直奔上京城去。”

    “同樣今日我們所討論的一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斷然不會壞了院長的名聲！”盧姓老者最後的話徹底打消了溫思齊所有的憂慮。

    “罷了，溫某今日也算豁出去了！”

    溫思齊眼神飄忽，最終還是堅定下來眼中一股狠厲閃過，端起酒杯一口飲盡杯中上好的美酒，往府外走去，步履有些踉蹌，走到門口時還險些摔倒，便是那桌上的從不離手的古書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