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青蘿拂行衣(祝高考學子們馬到成功)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野亮字數:2696更新時間:24/07/05 03:43:10
    預備鈴響起,三五個男生在門口擠成一坨,如同血管裏擁塞的紅細胞,隨着一聲吶喊,一股腦摔進門裏。

    “田子君你校服!”“扔過來!”紅領巾飄揚到空中,又無力蕩下來;高個子男生蹦到講臺前,抄起板擦在黑板前如同關刀般大開大合地揮舞。

    “你要死啊!輕輕擦不行嗎?”前桌一個女生捏着鼻子嬌嗔。那男生面無表情走到女生跟前,如同舉重運動員拍滑石粉似的猛地一拍手,女生低頭直打噴嚏,打完噴嚏回過頭打男生。

    前桌一男一女挪動着一摞書,左邊的往右邊挪一釐米,右邊的就往左邊挪動兩釐米,到最後女生急眼抓住男生的衣服把他左右挪來挪去。

    明媚的陽光照進教室,微風將窗簾揚起,頭頂的吊扇似永不疲倦地單調轉着,就如同青春長得似永不終結。

    王子虛腦門壓在桌沿上,低頭看地板。桌肚裏塞了滿滿當當的書,最上面一層是《平凡的世界》,攤開放着,正好停留在孫少平向郝紅梅借書那一段。上課時他會偷偷進行一個看。

    他穿越了。他穿越回十七歲那年。當時他還在讀高中。但是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動哪怕一釐米,也不能讓聲帶發出半點聲音。他無法改變目之所及的一切,就正如青春無法更改。

    “喂。”耳邊傳來一個動聽的聲音,王子虛感到左肋下方被戳了一記,“讓。”

    他擡起頭,額頭被桌沿壓出一道槓。明媚的陽光將姑娘身周照出光暈,逆光下她的輪廓每一處轉折皆美得渾然天成,只是看不清面孔。

    “求我啊。”王子虛聽到自己的聲音說。

    “你讓不讓?”女生努力讓聲音顯得冰冷,但嗓音天然的稟賦讓她聽起來像在撒嬌。她娃娃似的聲線不管說什麼內容都讓人嚴肅不起來。

    “答對我的問題就讓。”王子虛聽到自己說。

    “問。”

    “說出三個法國作家。”

    王子虛饒有興致地聽着自己和她說話。那時候他青澀、稚嫩、爭強好勝,同時對於女生的心思一無所知。

    “普魯斯特、加繆、瑪格麗特·杜拉斯。”

    王子虛看到自己揮着手:“不算!故意的是吧?故意說一些我沒讀過的作家。”

    女生說:“連《追憶似水年華》都沒讀完,還好意思考我?”

    “什麼書?《追憶似水年華》是吧?明天就讀完跟你講。”

    少女輕輕揮手:“去吧去吧,加油哦。”

    王子虛大慚。30歲了,他依然沒有讀完這本書。

    他想起來了。那時的少女,就有着令他望塵莫及的閱讀量。至今他也只能遙遙望着她,如同地上狗望着天上月。

    王子虛站起身,剛剛仰視的少女,此時矮了他一個頭。只到王子虛胸口的少女頭也不擡,盯着他的胸口說:“快讓。”

    王子虛張開雙臂:“過啊。”

    王子虛再次大慚。這種耍流氓的行徑,也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怎麼做出來的。

    少女沒有生氣,對着他的胸口認真地問:“你這樣我怎麼過啊?”

    “怎麼不能?”王子虛感到自己臉上揚起少年人才有的意氣。

    “我又不是四維蟲子。”少女說。

    那你是怎麼爬進我心裏的?

    王子虛想起,當時的他差點將這句話脫口而出。

    多年以後,寫過十幾萬字文曖腳本的30歲的王子虛,只會覺得這句曾令他洋洋得意的騷話,只是一句不入流的土味情話。10%是幼稚男生才有的假機靈,剩下90%都是激素。

    但在當時那個年紀,他被這句話堵得喉嚨發疼,差點脫口而出。而如果脫口而出,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他的人生就毀了。17歲就是這樣步步驚心的年紀。

    他看到自己讓開身子,少女擡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納悶今天他怎麼這麼容易就放過自己,沒有像往常那樣說上兩句騷話,漆黑的睫毛扇動着,如同蝴蝶擺動翅膀。

    她側着身子進去,距離王子虛身體最近時不超過一釐米,這個姿勢接近擁抱,但兩人始終沒有發生任何肢體接觸。最多衣服碰到了一起。

    在他認識她以來的整個歷史上,他都沒有用身體碰到過她。那時候她幾乎是他的女神,不可觸碰、不可侵犯、不可褻瀆。就如同仰韶人小心翼翼地呵護着他們的陶器一般。

    17歲的王子虛坐下來,悶不吭聲。他感到此時的自己有點泄氣,於是在心中爲這個幼稚的青年暗暗好笑。

    女生坐下沒多久,又被人叫了出來:“陳青蘿,老師找伱有事。”

    “哦。”

    王子虛這回沒有爲難她,安靜地放她離開了。

    但此時藏在他身體裏30歲的王子虛,是多麼希望能夠攔住她啊!

    這一天裏,老師找陳青蘿聊了參加“新芽”文學比賽的事,再然後,她便獲獎了。再然後,她父母爲她辦了轉校,去了更加重點的高中,之後是保送燕大。

    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兩人的人生就走上了不同的歧路,像兩條永不交匯的直線,朝着各自的方向一騎絕塵。

    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些關口和抉擇,在發生之時,人們往往覺得只是尋常的浮生一日。當年懵懂的王子虛不諳離別之苦,甚至沒有好好同她告別。多年後此情才成追憶,只是當時仍惘然。

    是的。王子虛和陳青蘿其實並沒有多少交集,不過是同過一年的學,做過半個月的同桌。王子虛只是她人生中的過客,但她讓王子虛畢生刻骨銘心。

    她走後,他在圖書館發瘋似的搜尋着各路作家的書籍,似乎想跟上陳青蘿的足跡。他如飢似渴地閱讀,很快接班了她留下的語文第一的寶座。

    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王道乾翻譯的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加繆的《局外人》……這些少女提過的名字,他都一一看過去。

    這些作家還會爲他帶來更多作家。普魯斯特爲他帶來詹姆斯·喬伊斯,王道乾爲他帶來了穆旦,加繆爲他帶來了薩特……

    而更多作家又帶來了更更多的作家:托爾斯泰爲他帶來陀思妥耶夫斯基,爲他帶來納博科夫,爲他帶來福克納,又爲他帶來海明威,然後他又有了聶魯達、馬爾克斯、博爾赫斯、略薩。

    魯迅爲他帶來太宰治,又爲他帶來大江健三郎、川端康成,然後爲他帶來村上春樹,村上春樹爲他帶來菲茨傑拉德和雷蒙德·錢德勒……

    他讀過的書如同枝幹般不停蔓延、生長、彼此交織,逐漸枝繁葉茂,開花結果。

    但那個夏夜午後的最後一眼,就是他和陳青蘿的最後一面。她離開了西河,從此他再也沒有與她相見。

    “喂,老王,怎麼了?”謝聰推搡着王子虛,讓他重新回到此時此刻此地。

    “啊,沒有。”王子虛搖了搖頭,“我爲什麼會有她的聯繫方式?”

    謝聰說:“你那時候不跟她玩得挺好嗎?那時候班上都在傳你倆談戀愛。”

    王子虛搖頭:“無稽之談。”

    旁邊林峯伸頭過來問道:“你們說的哪個陳青蘿?不會是西河雙璧那位?”

    謝聰笑了:“是啊,寧春宴,陳青蘿,這倆都是我們西河的才女,但是也只有西河人才管她們叫西河雙璧,知道她倆是同一個地方的估計很少。”

    林峯轉頭詫異問道:“你倆同過學?”

    王子虛簡單點頭:“對。”

    “他倆還同過桌呢!”謝聰笑着說,“陳青蘿本來跟我同桌,後來換位子,跟他同桌去了,我當時氣死了。”

    王子虛喝水,沒說話。

    謝聰說的事,他完全沒印象了。

    相比起陳青蘿,他17歲時的其餘一切都顯得那麼不重要。

    有些名字是一定是具有魔力的。其他人永遠也不會知道,僅憑一個名字,就可以讓他穿越到13年前的午後。

    “陳青蘿有沒有照片上那麼好看?”有人問。

    “比那還好看。”謝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