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海瑞罷官
類別:
都市言情
作者:
野亮字數:2469更新時間:24/07/05 03:43:10
苟局變臉速度極快,滿臉堆笑地轉向王子虛:
“唉,這事兒鬧的。小王啊,你別說辭職的話,你也是的,你被大領導表揚了,這事兒怎麼不說一聲呢?這是全單位上下的榮耀啊!”
王子虛乜斜他一眼:“告訴你?告訴你做什麼?我幾年前但凡得了什麼榮譽,讓你知道了,伱哪次不是搖頭晃腦說‘小王是很優秀,但性子太過鋒芒,還需打磨打磨’。苟應彪,你就是個嫉賢妒能的小人。我告訴你又能怎樣?”
梅汝成轉頭看苟局:“苟應彪,哪有你這樣用人的?難怪林峯跟我感嘆,說這麼多年不知道你們單位有個王子虛。大領導上次開會說了,‘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大領導都恨不得天上掉人才了,你在底下踩人才,你可真是會給領導分憂啊!”
苟應彪滿頭大汗,看了眼王子虛,又看了眼梅汝成,偌大一個單位,竟無一人爲他提供臺階。
他當慣了領導,下達的指令絕不會錯,就算是錯了,也自然有人找臺階給他下,不是錯了,是執行壞了。他態度既然已經服軟,有意放過王子虛,卻沒料到王子虛是個愣的,竟不肯放過自己,還在咄咄逼人。
形勢以誰也預料不到的速度急轉直下——對於苟局來說是急轉直下,對於王子虛來說正好反之——也許只有操盤手梅主任可以料到。
梅汝成和劉科長相互遞煙,兩人一併點燃了,大口地抽着,很快辦公室裏就煙霧繚繞如同仙境。
辦公室主任許世超乖覺地洗好菸灰缸,又用衛生紙擦乾,恭敬地走進來放到桌上,走的時候把門輕輕帶上。
門剛關上,梅汝成又指揮劉科長去把門打開,說屋裏抽菸憋着難受。但是王子虛知道,根本原因不是這個。根本原因是他想讓單位的人都聽到。
王子虛發現,梅汝成來了之後,就完全接管了局面。從他到這裏來的每一句話,都引導着事情朝着他想要的結果發展。他第一句話故意指責王子虛,在苟局聽起來是在幫自己撐腰,但在王子虛聽起來,那是對自家同志的批評。
在別人單位,當着別人領導的面,批評別人的下屬,這本身就耐人尋味。從一開始苟局的比賽就結束了。只可惜他的政治洞察力不夠敏銳,沒有發現繩圈已經套在了他脖子上。
苟局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已經晚了,梅汝成給過他機會,是他自己不要面子的,如今只能像上岸的鯉魚掙扎兩下,努力死得體面。
苟應彪說,梅主任,小王同志,我錯了,今年的優秀,一定給王子虛同志評上。小王,你也別想辭職了,明年的晉級也給你安排上,你辭職了怎麼過生活?你安安心心在這兒工作,我保證不會有人排擠你。
王子虛說,我不要優秀。我六年前就該優秀了。你現在給我個優秀,能把過去六年給一筆勾銷嗎?
苟應彪急了,怎麼能說是一筆勾銷呢?說了明年給你提一級,就肯定給你提。你工作六年提一級,這速度已經不算慢了好不好?
王子虛說,不是六年,是九年。
就算是九年,也不慢了好不好!苟應彪說。
苟應彪壓低聲音又說,你別耍脾氣了,成熟點,當着梅主任的面搞得大家難看,你到底還要什麼你就說!
王子虛說:“我要你跟我道歉。”
苟局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其實,一個道歉也並不足以填平王子虛失去的日子。
體制內是一個一步慢就步步慢的地方。表面上看推遲一年兩年再提拔,也並不打緊。但差距就是這一年兩年拉開的。更何況是九年。
當領導願意爲了別人犧牲你的一年兩年時,就已經說明了你缺少某個至關重要的東西。而這個東西,就是領導給你打的啞謎。
當王子虛蹲在沙地裏思考這個啞謎的謎底時,他的同學們先一步飛黃騰達了,再過後,和他同一批進體制的也飛黃騰達了。
有時候他上街遇到了那些故人,說起生活,人們會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成功,並且故作驚訝地問,你小子,怎麼還在當辦事員啊?工資很高嗎?
王子虛並不覺得自己的人生失敗,畢竟他擁有50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機會,但是那些故人照鑑了他的失敗。就好像一個明知你不打遊戲的人跟你招手,說,快來快來,看我怎麼虐你。
人們不會問你有什麼理想和遠大抱負。理想和遠大抱負屬於意識世界的事情,往往人們更關注物質世界裏有什麼。人們會跟他說,你怎麼還在當辦事員啊?你怎麼一個月工資還是四千塊啊?
因此他越來越不喜歡上街。成功有一百個爹,只有失敗是沒媽的孩子。王子虛就是沒媽的孩子。他曾經是如此渴望那個優秀,作爲對他過往人生選擇的認可。可惜他一直沒有等到。
等不到只能不等了。這不是灰心喪氣,而是出於自尊。同樣是出於自尊,他選擇要一個道歉。
道歉對於任何人來說都並不是什麼難事,“對不起”,三個字,舌頭只用觸碰上顎一次,雙脣輕觸,這三個字就自然流暢地說了出口,再稍微欠一欠身子,就已經是極爲隆重的致歉。
可是,就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迄今爲止,從來沒人對王子虛做過。
這世界上總有一些全力搞砸了別人人生的人。比如把閨蜜關在門外讓人捅死;再比如心情不好開車上街撞死七八個人。他們只會拍拍屁股走掉,如果要求他們道歉,他們只會瞪起眼,說,至於嗎?又不是我的問題。
其實有時候人們想要的只是一個道歉而已。但對方會認爲,你今天要我低頭道歉,下一步就要我賠錢,再下一步就要騎到我頭上了。所以,我一個道歉都不會給你。
苟局也是這個心理,好在,這次,梅汝成站在旁邊。
他飽含屈辱地——在他自己的意識裏是這樣,實則別人不關心他怎麼想——用力低下頭,在梅汝成、劉科長以及單位所有人面前,對王子虛說:
“對不起。”
……
王子虛送梅汝成到樓下後,劉科長把講話稿給了他,說:“還記得嗎?形成一份新聞稿,到時候發給我就好。”
王子虛說,好。
梅汝成說,我今天也看出來了,你確實志不在仕途,你的性格也不適合當官,你就好比那個海瑞。
王子虛低頭,我哪能比海瑞。
梅汝成說,你跟他性格一樣,都是眼睛裏揉不得沙子。官場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事情?說開點,人生中哪有非黑即白的事情?都是將就。你不願意將就,那你就只能被將就。
王子虛說,還是文學單純點。
梅汝成說,你既然志不在此,想走文學這條路,你也要踏實點,一步一步走。雖然你不來我們府辦,我也還是祝福你。畢竟你幫過我們一個大忙。至於《西河文藝》的事情,你還是去他們編輯部看看,你的水平不至於上不了。
王子虛說,好。
劉科長說,你就跟林峯一起去,他跟我說過你的事,他肯定願意帶你去。
王子虛說,好。
“王子虛同志啊。”梅汝成上車之前,突然回頭說,“不管你志向多麼清高,你也該獲得一次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