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曹肅

    黑雲壓城。

    寒風呼嘯。

    正光六年。

    江寧府平城。

    一隻紅眼灰羽的大鳥穿透陰雲，振翅俯衝，越過高聳厚重的城牆。

    嗡！

    弓弦震動，城中射出飛箭。

    飛箭升至半空，化作金色的細線，快如流光。

    眨眼間便穿其軀幹，帶出一串血花。

    嘰——

    大鳥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一頭倒栽，落入城中。

    城內以灰白色建築爲主，樓臺亭閣四方而立，飛檐翹角高低不同。

    正中，青石鋪就的四方廣場。

    廣場四周圍聚了一些衣衫襤褸的人，他們擡頭露出了飢渴的目光，臉上卻顯露一絲畏懼，不敢過於靠近廣場。

    紅眼大鳥極速墜落，“蓬”地砸在了地上。

    散落了些許血跡。

    然屍身卻分毫不壞。

    “府軍何在？”

    隨着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

    走來了兩個披堅甲士。

    各擡一處，拎起大鳥離開廣場。

    略顯安靜的人羣又恢復一貫的嘈雜喧鬧。

    人們對此雖習以爲常，卻仍會談論幾句。

    “韋城主的箭法真是高深莫測！”

    “這只惡鷲看上去好大，怕是超過了百斤.......”

    曹肅站在人羣外圍，遠遠地看着兩個甲士把鳥屍輕鬆擡走。

    他一米七的個頭，粗麻布、爛草鞋，面色飢黃，骨瘦嶙峋，和邊上的人沒什麼兩樣，甚至可以說是普通到了極點。

    甲士走進內城後，他便同周圍人一般，各自離去。

    平城外城環境惡劣，飄着一股細微的屍臭味道。

    走哪都有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肆無忌憚地盯過來。

    曹肅緊了緊衣領，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躲在人羣裏，忽然扭頭走了個反方向，然後穿過一條小巷子。

    他推開院門後迅速關上，回到了家中。

    屋子很小，有些陰暗潮溼。

    聽到曹肅進門後，躺在木板牀上的男子坐了起來。

    “阿肅，回來了？”

    “嗯。”

    曹肅應了一聲，沒有多話。

    然後便是許久的沉默，男人又躺了下去。

    曹肅把懷裏的兩個銅板拿出來，放在了桌上。

    默默地走到了竈臺前，熟練地開始劈柴、生火......

    他不是喜歡沉默的人，只不過此時此刻，此時此景，實在崩不出什麼話來，加之初來乍到沒多久，言多怕失，還是修煉閉口禪的好。

    此前曹肅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性子，因此倒也沒有引起多大注意。

    曹肅偶爾擡起頭，正好看到牀上的男子也向他望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都笑了笑。

    牀上的男子比曹肅要強壯的多，只是如今斷了腿，行動不便。

    他是曹肅的大哥曹興，今年剛好二十歲。

    曹肅不知應該如何評價這位大哥。

    最初的時候，以爲他不識大體，只知逞兇鬥狠，傷了身子，苦了大家。

    可隨着對這個世界瞭解的加深發現，真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亂世如此，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時至今日，更是知曉這個世界太危險。

    到處是武者，飛檐走壁、力逾千斤都是常態。

    鳥比人還大......

    而且在他以一個優秀的地球青年思想替代了曹肅靈魂之後，他首先發現的是他竟然父母健在且家庭和睦，除了窮了點、普通了點之外，絲毫沒有半點最佳男主角、位面征服者的樣子。

    唯一令他感到些許欣慰的是，他還有一個修行天賦不錯的鄰家小妹朋友。

    就在上個月，這個鄰家小妹被收錄進了此地五幫三派之一的【照心宗】。

    隨後這戶鄰居就搬離了外城區，在令人羨豔、嫉妒、冷漠的目光下住進內城區。

    如果鄰家小妹日後長開了足夠好看，甚至能夠招納幾隻亂蜂渣蝶，那就更能令人振奮了，說明他男主角的光環還是在的。

    從這件事上，曹肅看出了兩個社會熱點。

    一是內外城生活差別很大，二是大宗弟子身份足以改變普通居民的命運。

    所以，還是得練武。

    要想辦法成爲真正的強者，否則到頭來，只能任人宰割。

    曹肅繼續劈了一會兒柴，沒過多久，屋子外面有了一些動靜。

    身材中等的方臉男子和皮膚粗糙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放下了扁擔籮筐。

    這是曹肅曹興的生父母，他們靠着幫商人幹一些零散小活，收入薄微。

    “阿興阿肅，我們回來了。”婦女喊了一聲。

    曹肅站起身子，曹興也再次挺直坐在牀上。

    “今日府軍操練，宵禁提前，回來的早了一些。”

    府軍是興安城的官方力量，擔任城池的宿衛、治安等任務。

    曹肅知道今日在廣場上見到的那兩名甲士，就是府軍軍士。

    曹父坐下來後，曹肅給他端來了一碗水，他喝了兩口，說起了一些事情。

    “這幾日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樣，我今天聽到老王說，竹林巷尾住着的張家人，遭到了一夥賊人的劫掠，還打死了兩個小輩。”

    “賊人？死了小輩？”曹肅面色一動。

    “應該是幫派裏的人吧，這張家我先前也爲他們幹過活，是個有閒錢的好戶。”

    “幫派鬥爭越來越激烈，尤其是我們外城幫派，根本就是無從管轄，就連府軍也不想多問，普通百姓沒有武力傍身，免不了被幫派盯上。”曹興之前混跡幫派，有一些瞭解。

    “阿肅出去幹事時，也要多加小心，千萬不能和人起了衝突。”曹母有些擔心這個沉默寡言的小兒子，多叮囑了兩句。

    “我知道的。”曹肅點頭。

    曹肅暗歎生活壓力太大了，沒想到穿越了還要遭遇社會的毒打。

    曹母簡單地做了飯菜後，便出去把三個大老爺們的衣服洗了。

    曹父則依舊說着見聞，曹肅大部分的時候都是聽着，偶爾插嘴問一聲。

    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越發清晰立體。

    夜幕降臨時。

    城池宵禁。

    整個城池安靜地宛如黑夜下匍匐的巨獸，無聲無息卻又冰冷滲人。

    屋外寒風呼嘯。

    一家四口擠在一張牀上抱團取暖。

    不知道爲何，曹肅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睜開眼。

    盯着屋樑發呆。

    他就在想腦海裏的這些記憶，按照此刻眼見的現實來看，以前記憶裏的畫面，反而倒像是一個虛幻的夢境，令人難辨真假。

    如果以前的是真的，那他現在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他又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曹肅沒想到馬上睡覺了，自己居然開始深刻的哲學自問。

    “他是誰？從那裏來？要到哪裏去？”

    從東土大唐而來，去往西天........

    那麼他的猴子在哪裏？

    明明要睡覺了，卻越想越多。

    “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悄悄問聖僧.........”

    突然又進入到單曲循環階段。

    嚴重失眠警告！

    曹肅又翻了個身，心態炸裂。

    他強迫自己數水餃，卻發現越數越清醒。

    到後面，眼前似乎都出現了幻覺，冒出了類似於遊戲一樣的畫面。

    說實話，還真的有點懷念QWER了。

    嗯？

    他陡然睜大了眼睛。

    死死地盯着前方。

    黑夜之中，眼前竟憑空冒出了一張冒着微光的人物面板。

    姓名：曹肅

    身份：平城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百姓

    什麼叫平平無奇的普通百姓？你禮貌嗎？

    雖然感覺被冒犯了，但曹肅還是熱淚盈眶。

    外掛雖然會遲到，但永遠都不會缺席。

    面對就這麼簡單到令人髮指的一張面板，曹肅一下子就上頭了，感覺自己又可以了，似乎明天就能開山填海、力破蒼穹。

    然後又是新一輪在牀上翻身。

    前半夜想太多，後半夜想多了.......

    迷迷糊糊之間，聽到了父母起牀的聲音。

    此時，天還是黑的。

    天矇矇亮，曹肅起牀。

    曹興也醒了過來，掙扎着要爬起來。

    曹肅幫他完成洗漱、解決如廁，隨後便出了門。

    巷口還是髒亂差的樣子，瀰漫着一股長時間沒人處理的惡臭味，轉個彎走到街上時，聽到了稀稀落落的吆喝聲。

    喧鬧的人聲似乎掩蓋了一絲生活上的壓抑。

    整個外城區域，魚龍混雜。

    走到竹林巷口時，聽到了哭喪聲。

    氣氛凝重，空中有散落的黃紙，披麻戴孝的人影也時有出現。

    曹肅看到了幾個衣着襤褸的乞丐摸了過去。

    從衣着上可以看出，像他這種衣着簡樸還算乾淨的，生活條件比乞丐稍微好一點。

    曹肅沒有多停留，走過一座石橋後，來到了一處青磚白瓦大院之外。

    還未靠近大院，便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呼和聲。

    院門牌匾上寫着：王氏武館。

    四個黑色大字。

    武館中門大開，進館之後，便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忍不住埋怨。

    “曹肅，你怎麼才來？”

    “快進來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