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愛”與“恨”中掙扎的六年

    週日，＜拾得·音樂俱樂部。

    “實子小姐，這是你的握手券分成。”

    “阪下桑，謝謝。”

    北貴實子接下乾癟的信封，對面前的女人鞠了一躬。

    女人看着面前穿橙色衣服的短髮少女，看起來洋溢着初陽的朝氣，笑道：

    “一晃，實子小姐從事地下偶像已經六年了。”

    “是的，從國中一年級開始，到現在，一直從事偶像活動。”

    “不上學了？”

    “上學呢。”北貴實子搖搖頭，“但我學習成績不好，偏差值年級倒數，在學校對我來說就是折磨，還是唱歌跳舞開心。”

    阪下掏出一盒女士香菸，食指和中指夾住，拿鎏金的打火機，“啪嚓”一聲點燃香菸。

    她深深吸一口，扭頭對着牆吐出白煙：

    “我今年三十六歲，在我眼裏，你們都是孩子。大人是無趣的，只會告訴你們冰冷的現實。實子小姐，你不是當偶像這塊料。”

    “嗯，我知道……”

    “能上學還是要上學，學習知識，找個好工作。地下偶像沒前途，一年裏有大把大把的人離開，有人去料理店端盤子，有人去理髮店當學徒，還有人成爲有錢人的小三。”

    阪下瞥了一眼北貴實子手中乾癟的信封，像抱怨自己拿不出更多錢似的，用高跟鞋鞋尖踢了一下牆壁，不悅道：

    “一個月這點錢，幾年沒增長了。”

    “我能力不夠，會繼續努力的。”北貴實子低下頭。

    “別當地下偶像浪費青春了，去上學，或者找個門店當學徒，學門本事，以後好養活自己。夢想是夢想，先有生活，再談夢想。”

    阪下微微蹙眉，沒了抽菸的興致，猛吸了幾口，掐滅菸蒂，塞進收納盒。

    “老實說，我不願意做這種事，我當年也是追逐夢想的地下偶像，後來聽進一個前輩勸導，好好學習，畢業當了＜拾得＞財務部經理。”

    “沒事的，我理解阪下桑……”

    “家裏是做什麼的？”

    “開料理店。”

    “回去和你父母商量商量，如果實在上不下去學，就繼承家裏的料理店吧。對你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可我還想試試……”

    “百分之八十的地下偶像，收益達不到整個偶像市場的百分之二十，伱當了六年地下偶像，難道還不清楚嗎？”

    阪下有些生氣了，說道：

    “偶像不是誰都能當的！比如你，六年地下偶像生涯，比不過小千代入行兩個月的收入。她是你親手帶出來的後輩，你應該清楚她天生是偶像這塊料，擁有討人喜愛的才能！你呢？你什麼都沒有，只是在這裏白白浪費青春！”

    “……”

    北貴實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沉默不語。

    阪下襬了擺手，眼不見心不煩似的，轉身走了。

    嗡嗡嗡！

    line消息。

    「北貴雄一：貴子，社團活動結束了嗎？現在店裏缺人手。」

    「北貴：我知道了，爸爸。我馬上就回去。」

    …………

    北貴實子將信封放進更衣室衣櫃，回到休息室。

    「❥偶像！！！！！」中的四位成員全都在這裏，三名成員圍着一個粉衣少女，神情戀戀不捨。

    粉衣少女看到北貴實子進門，立馬跑過來問好：

    “前輩好！”

    ‘她的笑容永遠那麼完美，令人羨慕。’

    北貴實子心裏苦澀，外表展露微笑：

    “最後一場演出了，小千代，加油！”

    “嗯！”

    粉衣少女摟住北貴實子的胳膊，親暱地說：

    “多虧前輩一年來的教導，不然我都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

    “別這樣說，你自己也很努力。”

    “前輩還會繼續當地下偶像嗎？”粉衣少女突然問。

    北貴實子突然頓住了，良久，才小聲說：

    “不會了，再過一段時間，我要繼續回去上學，大概不會考大學，畢業直接繼承家裏的料理店。”

    另一邊的三位少女，邀請粉衣少女和北貴實子一起出去聚餐，作爲最後一場表演的告別午餐。

    粉衣少女拒絕了，死死抱住北貴實子的胳膊，要和北貴實子單獨聚餐。

    “籲~~~”

    “可以理解，小千代最喜歡實子前輩了，大家都知道~”

    “呀！百合花開嘍~”

    三位少女揶揄兩人關係，一起離開了。

    空蕩蕩的休息室，只剩下兩人。

    北貴實子打開冰箱，拿出一個抹茶蛋糕，這是她昨天買的，爲了慶祝小千代順利“上岸”。她是團隊中的前輩，是所有人的“姐姐”，理應關心她們。

    “小千代，我給你買……”

    “前輩，爲什麼僱傭私家偵探調查我？”淺野瞳突然問。

    北貴實子身體僵硬了兩三秒，將蛋糕放到桌上，仍舊微笑：

    “因爲嫉妒。”

    “爲什麼？我搞不懂，明明前輩最關心我們四個人，前輩是我們的引路人……”

    “因爲嫉妒。”一樣的話語，北貴實子表情卻逐漸猙獰，“憑什麼我資歷最老，入行時間最長，卻最不受歡迎，拿着比你們每個人都少的分成！

    “努力過，才能感受到‘才能’的差距有多絕望！

    “我不止一次想過！如果你們全消失就好了，你們每一個人都不存在，我就是最受粉絲歡迎的人。

    “可哪怕是做夢，我也清楚知道，以我的才能，永遠比不上你們的成就！

    “我最討厭你了，小千代！

    “你有可愛的面貌，有圓滿的家庭，有愛你的人，有天生的偶像才能，我恨不得你早點死掉！

    “我心底的自卑，造就了我的自負，促使我去探查你的祕密。

    “僱傭私家偵探——是爲了看看真實的你，究竟像不像‘小千代’一樣完美。

    “可這一切都沒意義了。

    “阪下桑一番話罵醒了我。不要做偶像夢，這是無用功，我沒有才能爬到頂峯。

    “而在那一刻，我發現自己好可笑。嫉妒了你們六年，卻每天裝作前輩愛你們，在‘愛’和‘恨’之間掙扎，結果盡是虛妄。我這六年……到底做了些什麼啊。”

    淺野瞳維持着笑容說：

    “前輩，你真的認爲，我說自己有圓滿的家庭，有愛我的人，是真話嗎？”

    “現在真假還重要嗎？

    北貴實子的出淚水沿着臉頰，滴落到地上，她盯着少女臉上完美無瑕的笑容，突然釋懷的笑了：

    “你果然有天生的偶像才能。哪怕面對惡劣的我，也不會流露一丁點不滿，依舊是那完美的、討人喜愛的小千代。

    “你是我這六年來教導的最完美的後輩。恭喜你成爲正統偶像，祝你永遠不會有‘愛’你的粉絲，再見。”

    北貴實子轉身離開。

    咔嚓！

    門打開又關上。

    砰！

    抹茶蛋糕砸到門上，撞了個粉碎。

    淺野瞳臉笑容還在臉上，雙眼卻空洞無神，嘴巴像是要將靈魂吐出來一般喘着粗氣：

    “混蛋混蛋！每天練舞練到深夜，練習過度弄斷腳趾甲，還要裝作沒事人的樣子站到舞臺上表演；

    “唱歌唱到喉嚨痛，唱到吐，發炎；

    “爲了一個笑容，我能調整一整天，蹲在路邊研究路人的表情。

    “一年內所有的努力，都因爲一句‘天生的偶像才能’，全部被否定了！全部否定了！

    “謊言是保護自己的武器。我用虛假又完美的‘小千代’面對一切，可爲什麼，我還會這麼難受。

    “我討厭不會生氣，不會懶惰，不會有私心，永遠完美的‘小千代’。”

    她迷茫地看着窗外，低聲呢喃：

    “你對我的‘愛’只是出於前輩責任，到頭來我還是沒有得到真正的‘愛’。

    轟隆！

    四月二十一日的東京正午，下起傾盆大雨。

    濃稠的雨雲像墨一樣堆積在空中，雨不知道何時才能停。

    淺野瞳感到好累，精疲力竭，外界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甚至想現在回家和那個討厭鬼頂嘴，至少能讓自己精神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