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色玫瑰花（5）該不會有你寫的情書吧

    浴室。

    臉上的滾燙還沒有完全消散。

    宋九捧了把清水洗臉，水滴順着暈紅的臉頰流淌。

    待熱度散了些，指尖勾起棉質的短袖下襬。

    鏡子的他，腰肢纖細，膚白勝雪，胸口一塊烏青的瘀傷格外顯眼。傷口邊緣還有點紅腫，看起來十分嚴重。

    宋九咬住衣襬，不太方便的擠出藥膏。

    沾上藥膏的指尖輕輕點在淤青處，慢慢抹開直到完全覆蓋住傷口。

    忙完後，對着鏡子整理好了衣服。

    宋九往外走，搭在門把上的手卻停下了動作。

    如果有人問他現在的感受，他一定毫不猶豫的回答，害怕。

    是的，起初還只是敬畏，經過幾個月的相處，現在只剩下‘畏’。

    氣場強大，喜怒無常。

    換作旁人，早就頂不住無形的壓力，躲得遠遠的。

    哪怕宋九沒有記憶，卻也發自天性的畏懼強者。

    好比弱小的小白兔，在嗅到強壯的掠食者時，本能的趨利避害，瘋狂逃竄。

    身上的傷痕還隱隱作痛，時刻提醒着他剛纔的遭遇。

    宋九猶豫了好一會，硬着頭皮，打開了浴室的門。

    那人背對而坐，聽到開門聲沒有回頭。

    從他的角度只看到，一個冷峻的背影和一支不停揮動的黑色圓珠筆頭。

    在繪畫嗎？

    宋九不由得想起兩人初見的場景。

    那時的沈寒也是這般，對周圍的聲音無動於衷，沉浸在創作中。

    走近些，他發現確實如此。

    黑色的線條在白紙上自由遊走，筆尖流暢絲滑。不消一會，一朵妖豔的黑色玫瑰花躍然紙上。

    “…來，我教你畫。”

    宋九靜靜的站在旁邊，出神的欣賞着成品，沒有留意男生的動作。

    猛然間被拉入懷中，坐在男生結實有力的腿上，燙人的溫度從相接處傳來。

    心神紊亂不已。

    緊接着，他的手被另一雙大手包住，指導着繪畫技巧。

    宋九來不及羞恥，便沉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

    一小一大的兩人身影交疊。

    身材較小的男孩專注的模仿，高大的男生低頭認真的教導，鳳眸裏時不時閃過一絲寵溺。

    宋九是個極佳的好苗子，學什麼都特別快，不過幾十分鍾，一朵漂亮的玫瑰花便成形了。

    “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宋九聽見了老管家的聲音。

    “少爺，糕點已經做好了。”接下來是一陣沉默，門外的人似乎在等待什麼指令。

    突然，他腰間的軟肉猝不及防的被摸了一下。

    宋九不由自主的顫了下身子。

    眼角溼潤，形狀姣好的桃花眼，下意識向身後的男生嗔了過去。

    那一眼可謂攝魂奪魄。

    分明是清純的長相，卻因此變得誘惑嫵媚。

    彷彿來自妖界的精怪，又像是吸食神智的豔鬼，簡直要把人的三魂七魄都給勾了去。

    某種念頭突如其來，迅速卷席全身，強烈到可怕。

    男生呼吸一重，勉強壓下躁動，推搡了人兒。

    “去開門，給你的。”

    宋九猶豫的起身，遲疑的指着自己：“給我的？”

    與內心強烈的渴望不同，男生交疊起修長的雙腿，表情淡淡的嗯了一下。

    宋九只好走過去，打開門。

    老管家站得筆直，手裏託着一個白瓷盤，上面是一個做工精細的小蛋糕。

    “客人，您的糕點好了，請享用。”老管家低垂眉眼，態度恭敬。

    宋九接過白瓷盤，輕聲道謝。

    糕點只有巴掌大小，一指的厚度，雪白的奶油包裹着內裏，表面散佈細細碎碎的星糖，樸實無華，卻香氣迷人。

    他猶豫着嘗了一小勺，口感細膩絲滑，甜而不膩。

    甜到心裏去了。

    這是他來到小世界裏，第一次嚐到如此美味的糕點。

    沈學神真是個好人，宋九在心裏誇讚。

    俊美男生察覺到他可笑的想法，冷呵一聲，似在嘲諷他的天真，抑或是沒見過世面。

    宋九紅了臉，感到尷尬，眼睛漂浮不定也不知往哪放。

    無意間瞥見白紙上的玫瑰花。

    有什麼東西閃過腦海，速度極快。

    玫瑰花？

    第一次遇見時，沈寒在畫玫瑰，沈宅的花圃種着大片的玫瑰，牆上掛着許多關於玫瑰的畫作…

    所以，沈寒的心愛之物是玫瑰花？！

    一定是了。

    沒有人會把討厭的東西天天放在眼前。

    許久沒有進展的任務終於有了線索，宋九的心臟跳得很快，臉頰也變得紅潤。

    【在這個世界裏，你的任務是獲得攻略目標——沈寒的心愛之物。】

    系統的話迴盪在他的腦海中。那麼，怎樣才算‘獲得’吶？

    肯定不是隨便在花圃裏摘一朵這麼簡單，宋九咬了一勺蛋糕，暗忖道。

    思索間，小巧的糕點吃完了，他在心底也有了答案。

    將瓷盤放下，宋九抿脣，看向窗外的花圃，假裝嚮往：“今天天氣晴朗，我們下去轉轉花圃，散散心，好嘛？”

    停頓片刻後，男生冷淡點頭。

    沈宅所處的地勢平坦，佔地面積廣，花圃自然也很大，放眼望去，竟望不到邊。

    微風拂花泛漣漪，瑰色舞枝起豔麗。

    如此盛景，宋九卻沒心思欣賞，一心只關注到快要完成的任務上。

    他心如雷鼓，極力讓顫動的聲線平常。

    “沈學神，你能幫我摘一朵玫瑰嗎？我可能不太方便…我…我想留一朵玫瑰作紀念。”

    一撒謊就結巴。

    男生挑眉，礙於之前的暴行，沒有拆穿他的謊言，依言照做。

    動作自然的摘去綠莖上的尖刺，然後將那朵鮮豔欲滴的玫瑰花遞了過來。

    任務就要這樣輕鬆的完成了？

    宋九盯着玫瑰花，神情恍惚，可是，爲什麼胸口悶悶的？

    明明是一直渴望着完成任務，而如今這個機會就在眼前。

    但他卻一點也不開心。

    宋九回想起，剛纔男生貼心去除花刺的場景，又回想到男生畫畫時專注的黑眸。

    這些點點滴滴的碎片，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平凡而普通。

    卻一片片在腦海裏積累起來，匯聚出一幅幅鮮活靈動的畫卷。

    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最後歸於虛無，只留下口腔裏殘餘的甘甜。

    那糕點的甜味。

    “怎麼？又不要了？”覺察到男孩異樣的呆愣，沈寒眸色微微波動，而後又迅速歸於平靜。

    低沉的嗓音喚回了宋九的思緒，他擡頭，仰望着高出一個頭的男生。

    豐神俊朗，俊美如斯。

    其實，和攻略目標在一起的日子還是很快樂的。

    可是他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他是任務者，於沈寒而言，只是生命中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

    沈寒的未來裏還會出現更多的人，他會遇見心愛的女孩，會結婚，甚至會有孩子。

    若不是有系統，他們平行的命運線根本不可能有交叉點。

    宋九顫抖的伸出了手，將那朵玫瑰接過。

    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微顫，等待着系統的到來。

    一秒，兩秒，三秒……

    腦海裏仍然一片寂靜。

    難道他的猜測是錯的？沈寒的心愛之物不是玫瑰花？！

    宋九緩緩睜開眼，心緒紊亂，失望之下卻隱藏着幾分欣喜。

    “我們回去吧。”

    聲音悶悶的，鼻音有些重，在旁人聽來倒像是哭過。

    也不待男生回答，自顧的往回走。

    在他身後，身材高大的男生定定的立在原地，眼眸暗沉如墨。

    ……

    走在教學樓的長廊上，宋九發現周圍的同學頻頻向他投來目光。

    怎麼了？難道是沈學神出事了？

    宋九剛想要找人問問，一個漂亮的女生擋住了他的去路。

    女生面露羞澀，手裏捏着一封粉色的信封。

    “宋同學，全校都知道你跟沈男神的關係最好了，請你把這封信交給沈男神。”

    不等宋九答應，女生強行將信封塞給了他，迅速跑開了，根本不給他反應時間。

    手裏的信封散發着怡人的香氣，封面精緻，顯然是用心製作。

    聯想到女生羞紅的臉蛋，一個猜想浮現於宋九的腦海。

    情書？

    一封給沈學神的情書。

    暗戀者還是個長相漂亮的女生。

    宋九心裏堵堵的，像是有一塊大石頭壓在心口，呼吸都變得粘稠起來。

    內裏泛起沒來由的恐慌，他甚至想偷偷把情書丟進垃圾桶。

    他這是害怕沈學神被搶走嗎？

    宋九難受的搖搖頭，把煩悶甩開，不斷勸說自己只是把沈學神當作目標而已。

    一拿到攻略目標的心愛之物就離開小世界，這個念頭愈發強烈。

    半路上從一個同學口中，宋九得知了剛纔倍受矚目的原因。

    原來那些人並不是在看他，而是因爲沈學神。

    高數競賽預測試作弊案乃是子虛烏有。

    有人不忍看到一個天才被人誣陷，將真視頻發給了某監管員，爲天才證明清白，洗清冤屈。

    高層人員眼裏容不得沙子，對此極爲重視，幾番強力的調查後，真相大白。

    預測試中，沈寒乃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年級部公開撤銷警告，不但消去之前記下的大過，恢復了沈寒的競賽資格，而且還大力宣揚誇讚沈寒的優異。

    沈寒二字又重新閃耀。

    明月始終是明月，皎白無瑕，烏雲遮不住它的光輝，是凡人永遠只能仰望的存在。

    學校裏掀起軒然大波，沈寒從被詆譭唾罵再到人人敬畏欽佩。

    一夜之間，暗戀者數量達到頂峯。

    如今沈學神成爲赤手可熱的存在，宋九這個小跟班也沾了光，在學校倍受矚目。

    還沒走進教室，宋九手裏就被塞了十多粉紅的封信。

    各種香氣撲面而來，薰得他腦袋暈暈的。

    勉強找到自己的位置，宋九如釋重負的將一堆信封放下，偏過頭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當男神的跟班實在是太痛苦了，那些人爲什麼不直接給沈學神呀。

    宋九呆在沈學神身邊久了，自然在不知不覺中，便習慣了低氣壓和麪無表情的臉色。

    可其他人就沒這麼自在。

    對沈男神敬仰畏懼，甚至不敢接近。

    而在衆人都譴責沈寒的時候，只有宋九一直跟在身後，形影不離。

    暗戀者畏懼大於愛慕，只好轉個彎，借他之手傳遞情書。

    這可苦了他。

    待腦袋稍微清醒些，宋九轉回頭，便對上一雙冷冽的鳳眸。

    高大的男生居高臨下，神色冷淡，下垂的指尖堪堪點住粉色信封，薄脣輕啓。

    “才幾個小時不見，就收到這麼多的情書，宋九你的魅力倒是挺大呀。”

    語氣平淡，沒有一絲波瀾，卻夾雜着幾分不可察覺的怒意。

    知道男生誤會了，宋九解釋道：“這些是給你的情書，不是給我的。”

    男生冷硬的臉色緩和不少，盯着他微紅的面容，開玩笑似的再次開口。

    “這裏面該不會有你寫的情書吧。”

    什麼？

    宋九怔住了，緊接着心跳漏掉一拍。

    也不知是被猜中了心思，還是怎麼的，他心慌不已。

    宋九慌亂的避開那雙黑色的眸子。

    “當然沒有，我怎麼可能給你寫情書。”

    他壓住砰砰狂跳的心臟，極力掩飾自己的緊張，儘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

    然而，宋九自以爲正常的聲音，在旁人聽來卻是滿滿的嫌棄。

    嫌棄，不屑，彷彿喜歡上面前的男生，是一件多麼不堪，多麼令人羞恥的事。

    男生面色陡然變得鐵青，鳳眸裏寒氣四溢，好似結了冰霜。

    大手掃空桌面，轉身將那堆信封丟進垃圾桶。

    嶄新精緻的情書瞬間沾上了灰塵，那些暗戀還未開始便徹底結束。

    宋九怔怔的看着垃圾桶。

    不知該可憐那些少女，還是該感到慶幸。

    上課鈴聲響起，宋九不容多想，從抽屜裏拿出了課本，此刻的他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自那天之後，兩人的關係陷入僵局。

    每次宋九去找沈學神，都會被徹底無視。

    男生眼神冷淡，側身與他擦肩而過，瞳孔裏似乎再也倒印不出任何人的身影。

    就連旁人也看出兩人的不對勁。

    前桌的一個女生就是其中之一。

    “你和沈男神是不是鬧矛盾了？好幾日都沒看見你們說過一句話了。”

    宋九不知該怎麼回答，搖頭默然。

    瞧見男孩落寞的神情，女生忍不住安慰。

    “你也沒放在心上，沈男神又要複習，又要準備高數競賽，自然忙不過，沒顧及到你的感受也是情有可原。”

    宋九勉強扯出一抹笑：“謝謝，我感覺好多了。”

    嘴上是這麼說，心裏卻不是這麼想。

    真的很忙嗎？忙到將他視爲空氣，不理不睬。

    宋九漂亮的桃花眼紅得厲害。

    女生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說了，手心覆在男孩柔軟的短髮上，無聲撫慰。

    暖陽之下，郎才女貌，溫馨的一幕，落在某人眼中卻是如此刺目。

    俊美男生立在教室門旁，面若寒霜，視線冰冷刺骨。

    正安慰着的女生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寒意，她如芒在背，連忙收回手。

    班上爆發出陣陣驚呼聲：“沈男神回來了！”

    全校風雲人物的迴歸，在班上掀起一陣陣不安的騷動。

    女生們欣喜不已，不少男的卻如坐鍼氈，像一隻鵪鶉般唯唯諾諾，心虛的避開高大男生的掃視，生怕被算舊賬。

    感受到某人熟悉的氣息，宋九咬住下脣，睫毛微微顫動，不去看那高大的身影。

    他又不是覺察不到男生的疏離，又何必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即便沈寒是他的攻略目標。

    男孩越想越委屈，桃花眼裏霧氣濛濛。

    宋九沒有像往常一般迎接上去，只是靜靜的坐在位置上，低頭盯着數學題目，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這一幕在旁人眼中，實打實的證明了兩人關係的破裂。

    果然，高大的男生沒有一絲滯留，徑直走回座位。

    在觸及男孩緋紅的眼眶時，神色冷漠。

    男生掠過桌邊往後排走去，在身旁掀起一抹涼幽幽的清風，吹進了宋九的心臟，留下一個個尖尖的冰刺。

    宋九無聲的哭了，淚水沿着臉頰落下，打溼了課本薄薄的紙張，前後兩頁的字跡有了重疊。

    明明已經猜到男生的舉動，他還是忍不住落淚。

    就像一個獨守空房的怨婦。

    宋九恍惚的想到，回過神來後又恨自己不爭氣，使勁兒揩去豆大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