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幸與川的故事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陸無寂字數:4384更新時間:24/07/02 15:51:58
    喬黛染與解華川坐在鏡花水月約有一百平方米的茶室裏面。

    一天來兩次鏡花水月。

    喬黛染光臨鏡花水月的頻率,簡直比倪氏父子還高。

    茶室以中式園林爲造景,左右牆面均繪有國畫山水,正對的牆面是一面落地玻璃。落地玻璃外頭,是小巧的涼亭、青脆的排竹以及蜿蜒的鯉魚池。

    室內正中擺放一張以小橋流水爲題的巨型茶桌,經過精心設計的茶桌循環流動着潺潺流水,讓坐在旁邊的人有一種臨池對飲的愜意。

    身穿翠綠旗袍的服務員沏好茶之後,就識相地退出了茶室並且把茶室門帶上。

    解華川拘束不安地呷了一口茶。

    喬黛染把交合的雙手輕放在大腿上,端正地坐着,靜看坐於她正對面的解華川,等着解華川開口——解華川這般人物,定然有他接見“客人”的地方。眼下,解華川竟來到倪氏的鏡花水月跟喬黛染會面,個中定有隱情。

    沉默。

    潺潺的流水聲,是茶室唯一的聲響。

    持續的沉默。

    這種沉重的沉默,不斷地把解華川拉進更深的沉默之中。卻不是無話可說的沉默,而是一種無以言狀的、悲憫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沉默。

    喬黛染打破沉默說:“有事請直說。”

    無論解華川接下來要說什麼——讓她不要再惹怒解莉也好,讓她不要再招惹倪寒也罷——反正,總比這般無休止地沉默下去強。

    與此同時。

    一股來自身體深處的神祕感覺告訴喬黛染,解華川欲要說的,並非上述那些。

    解華川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擡眼看向喬黛染。

    從解華川飽經社會歷練的眼眸之中,喬黛染竟然看到了一種和藹的慈悲,一種僅屬於老父親的、和藹的慈悲。她的父親早逝,若她有幸能得父親憐愛,久別重逢,父親興許也會用這般眼神看她。

    解華川深深地看進喬黛染的眼眸裏面,似乎是在喬黛染的眼眸裏面尋找另一個人的身影。

    有那麼一瞬間。

    喬黛染簡直要以爲,解華川發現她現在的這具身軀並不屬於她……但是,不可能。

    許久。

    解華川才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感嘆:“你跟你媽媽實在長得太像了。尤其是你們的眼睛……”

    “媽媽?”喬黛染蹙眉,疑惑。

    “是的……”解華川暗自深呼吸,努力按捺心底翻涌的激動。

    “你認識……我……的媽媽?”原則上,是喬杏華的媽媽。

    “何止是認識……”

    解華川又再暗自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從巨型小橋流水茶桌的抽屜裏面——喬黛染沒想到,這茶桌居然還有抽屜。好吧,這般巨大的茶桌,無論有什麼配置都不足爲奇。解華川從抽屜裏面拿出一份牛皮紙封面的文件,站起身,把文件四平八穩地放置在喬黛染面前的黑木桌面。

    她垂目看着文件,眉頭皺得更緊,交握的雙手卻始終放置在併攏的大腿上,沒有擡手翻文件的意思。

    解華川重新坐下,沉重地說:“你翻開看看,就會明白了。”

    她這才緩緩地擡起右手,用拇指與食指翻開文件——

    喬黛染,曾用名喬杏華。36歲,離異,現在是連城珠寶陽光廣場店的店員。小學就讀於……

    從出生到現在,喬黛染的每一個足跡都在文件裏面寫得清清楚楚,就連什麼時候在哪裏看過病,什麼時候在校園裏面得過什麼獎,都調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更不必說幾個月前喬杏華“自殺”的那件大事了。

    不只是喬黛染。

    就連前夫穀子鋒也被調查得一清二楚。

    穀子鋒的外遇以及桃色事件一條條地羅列着,罄竹難書。

    喬黛染噁心地根本不願細看。

    “爲何要調查這些?”喬黛染問。

    “繼續往下翻吧。”

    喬黛染只能耐住性子,略過穀子鋒那些噁心的桃色事件,繼續往下翻,然後……她的眼皮跳了一下。

    喬黛染(喬杏華)的母親,喬雨幸。

    喬雨幸,高中畢業於F市第一中學,後來考上F市大學中文系。37年前,喬雨幸(19歲,大學二年級)突然離開一直居住的F市,在這期間,喬雨幸並未與任何朋友聯繫。有消息說,喬雨幸是到國外深造。

    經調查。

    喬雨幸當年是前往距離F市幾千公裏的某個農村養胎,並且於數月後生下喬黛染(喬杏華)。因設備落後醫療失誤,喬雨幸於喬黛染(喬杏華)出生當日去世。喬黛染(喬杏華)後由阿姨喬雨秋撫養……

    “我不明白。”喬黛染用手指按住文件,擡眼看向解華川。

    “37年前,雨幸不告而別……”解華川陷入了無邊的回憶,在短短幾秒之內變得無比滄桑,“別人說,雨幸嫌棄我窮,不想跟着我吃苦,所以才會離開我。後來,別人又說,雨幸傍上了大款,大款願意帶她出國深造,所以雨幸就傍着大款出國了。”

    “雨幸……也就是‘我的’媽媽……她曾是你的意中人?”

    “雨幸……”解華川痛心疾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解華川把一張泛黃的照片,珍而重之地遞給喬黛染。

    她定睛看瞭解華川顫抖的手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接過解華川遞來的照片——

    照片中,是兩名18歲左右的少男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白襯衫黑傘裙,黝黑的馬尾綁得高高的,無憂無慮地笑着,青春朝氣,眼底卻無比溫柔。

    少男穿着一件不太新的T恤衫和一條有點舊的牛仔褲,皮膚黝黑,露齒而笑,笑得眼睛都差點失蹤了。有點憨厚,有點傻,滿是站在心愛女孩子身旁的羞澀。

    喬黛染問:“這是你們的合照?”

    解華川答:“是的。”

    ……

    ……

    那一年。

    解華川15歲。

    喬雨幸也是15歲。

    那一年的8月18日,是他們高中開學的一天,也是他們相遇的日子。

    解華川與喬雨幸是高中的同班同學,幾乎在看到對方的第一眼,他們就暗自喜歡上了彼此。

    那時候的喜歡是青澀的,含蓄的,與此同時還蘊含着解華川淡淡的自卑。

    喬雨幸雖不是大富之家的千金,但也是城鎮雙職工的寶貝女兒,長得漂亮,皮膚白皙,穿着時髦,學習成績又好,開朗愛笑,是全班少男心目中的女神。

    反觀解華川。

    解華川來自窮鄉僻壤,父母早亡,全靠奶奶種菜養雞養豬做各種農活勉強把解華川拉扯大,全靠奶奶厚着臉皮逐家逐戶問親戚借錢才湊夠瞭解華川的學費。因爲家裏窮,從小營養不夠,解華川長得比較矮小,長期被太陽曬得黑黢黢的五官亦是不甚出衆。

    在解華川的心目中,他就是一隻癩蛤蟆,而喬雨幸是他這只癩蛤蟆不應該覬覦的白天鵝。

    那時候的解華川畢竟還是少年啊!

    年少氣盛。

    越是“不應該”,就越是無法自拔。

    解華川對喬雨幸的感情,很快就從淡淡的喜歡演變成深深的喜愛、濃濃的愛情。解華川深知,唯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所以解華川越是喜愛喬雨幸,就越是努力發奮學習。

    後來解華川順利考上大學,除了奶奶的苦勞,也有喬雨幸的功勞。

    那一年的9月2日,是大學入學的第一天,也是解華川對喬雨幸表白的日子。

    想起表白……

    時至今日……

    解華川仍然十分佩服自己的勇氣,佩服自己居然敢向喬雨幸表白。

    畢竟。

    那時候的他,只是窮困潦倒前途不明的癩蛤蟆,喬雨幸卻是所有少男心目中的完美女神。

    年少氣盛的解華川,就是突然鼓起勇氣、突如其來地向喬雨幸表白了。

    那天喬雨幸背後的落日,羞澀地染紅了她的雙頰。愛笑的喬雨幸的嘴角不住地上揚,那是一種無法自控的、幸福的、甜蜜的弧度……那是解華川這輩子見過最美的笑容。

    喬雨幸接受瞭解華川的表白。

    喬雨幸還說,在見到解華川的第一眼,她就喜歡上瞭解華川。

    解華川問,他有什麼值得喜歡的?

    貧窮與矮小,都是解華川的自卑所在。

    喬雨幸答,那是一種感覺,一種無法解釋的感覺。

    縱使解華川穿着樸素、身高不高,卻有一種讓喬雨幸移不開眼的莫名吸引力。或許,那是一種對逆境的堅韌。或許,那是一種對現實的輕蔑。或許,那是一種對未來的自信。

    反正。

    喬雨幸總能在人山人海之中,一眼看到解華川。

    解華川跟喬雨幸成爲了男女朋友。

    他們一起到學校圖書館看書自習,一起到學校飯堂吃飯,一起看校園裏面柳明湖的日出,一起看教室頂樓的日落。他們無話不談,是彼此最真摯的知己。他們形影不離,是彼此最忠誠的陪伴。他們互相鼓勵,共同爲他們未來努力。

    羨煞旁人。

    他們的眼中卻只有彼此。

    他們深信,他們一畢業就會馬上結婚,以夫妻之名共同奮鬥,共築美好的未來。他們之間的第一次,是那樣的自然而然卻又纏綿甜蜜……有了肌膚之親,他們的感情更加熱烈,一如熊熊燃燒的火種。

    一直到那天。

    喬雨幸的父母遭遇車禍,雙雙身亡。

    接到噩耗的喬雨幸瞬間崩潰了。

    解華川緊緊抱住喬雨幸,他告訴喬雨幸,無論如何還有他在。解華川提出要陪喬雨幸回去處理父母後事。

    喬雨幸拒絕了。

    喬雨幸說,解華川應該留在學校好好學習。

    喬雨幸說,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解華川親自把喬雨幸送到車站,陪喬雨幸等車,目送喬雨幸上車,看着喬雨幸所坐的車在他的眼前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解華川從未想過。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喬雨幸。

    時至今日。

    解華川仍然後悔至極,後悔沒有跟喬雨幸一起回家。

    喬雨幸回家後不久。

    解華川就聽喬雨幸的好朋友說,喬雨幸不會再回來上學了。

    解華川問,爲什麼?

    那個人說,因爲雨幸的妹妹還小,所以雨幸要打工養妹妹。

    那時候的解華川信了。

    解華川不知道,單位給喬雨幸的父母買了保險,喬雨幸的父母也給喬雨幸與喬雨秋留了不少積蓄。那些保險金跟積蓄,足以供養喬雨幸與喬雨秋無憂無慮地上完大學,甚至上完大學後輕鬆地工作生活。

    那都是後話了。

    反正那時候的解華川信了。

    解華川多次打電話給喬雨幸,無人接聽。

    解華川多次給喬雨幸寄信,沒有回覆。

    解華川甚至坐車到喬雨幸家,人去樓空。

    解華川也崩潰了。

    喬雨幸的朋友這才忍不住告訴解華川實情——喬雨幸如今爲了錢,已經沒有了底線。

    喬雨幸的朋友這才忍不住告訴解華川實情——喬雨幸嫌棄解華川窮,不想跟着解華川吃苦。

    喬雨幸的朋友這才忍不住告訴解華川實情——喬雨幸跟一個大款好上了。那個大款給了喬雨幸一大筆錢還願意帶喬雨幸出國留學和生活。喬雨幸答應了,傍着大款出國了。

    解華川鍥而不捨地尋找喬雨幸、想要聯絡喬雨幸……

    杳無音信。

    解華川本來不相信喬雨幸是那樣的人。

    可是。

    喬雨幸確實杳無音信。

    久而久之。

    無論是喬雨幸嫌棄他窮還是喬雨幸傍着大款出國去了……

    解華川全都信了。

    嫉恨,憤怒,以及對喬雨幸無法磨滅的愛與恨,讓解華川越發憤世嫉俗。解華川發誓,他一定要成爲大有錢人,他一定要讓喬雨幸後悔!

    解華川拼命地學習、沒日沒夜地工作……歷經許多旁人無法想象的艱難和苦難,解華川最終白手起家,成立了第一家連城珠寶……然後是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這些年。

    解華川曾無數次僱私家偵探尋找喬雨幸的下落。

    得到的回覆,全都是喬雨幸出國去了。但是,喬雨幸具體出了哪個國、傍了哪個大款……得到的回覆始終是“年代久遠,無法查證”。

    一直到這次。

    倪從治跟倪寒私底下幫他查,才最終查到了真相……

    解華川堅信,這才是真相。

    ……

    ……

    “你堅信的‘真相’是……”喬黛染目光幽幽地看着解華川,“你堅信,我是你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