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薩釋國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陸無寂字數:4208更新時間:24/07/02 15:51:58
    桂婉容故意尖着刻薄的嗓子,高聲對喬黛染說:“你要記住,你已經不是店長了!現在這裏我說了算!如果你再敢在上班時間跟男人卿卿我我拉拉扯扯,我就上報總公司!讓總公司扣你的工資,扣你的獎金,甚至……開除你!”

    喬黛染既沒有爭辯,也沒有反駁,只是讓人頭皮直發麻地直視桂婉容。

    桂婉容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清了清嗓子,聲音莫名沙啞地繼續嚷嚷:“哼!我管他是你的前夫還是現夫!別以爲他是你的男人,就可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別以爲他是你的男人,我就一定要給他面子!你回去告訴他,如果他敢再來……我就見他一次,轟他一次!”

    見他一次轟他一次?

    喬黛染勾了勾嘴角,沒有笑意地對桂婉容說:“那便有勞了。”

    “什……什麼?”桂婉容的盛氣凌人霎時間被喬黛染的這句“有勞”堵在胸口,莫名其妙地悶得慌,“你……你這是什麼態度?!”

    “有勞你費心的態度。”喬黛染緩慢地站起身,把左手手套摘下,放在西裝口袋,懶懶地說:“我的用膳時間到了。”

    ****

    仍是位於陽光廣場二樓的西式連鎖快餐店。

    喬黛染獨自一人坐在靠邊的卡座,腰背直挺挺地全然沒有往後觸碰卡座靠背,淺色方形餐桌上擺放着黑棕色的塑膠托盤,托盤裏頭一碗油水不多的湯麪正冒着寥寥熱氣,穿着黃色塑膠衣的一次性筷子孤獨地躺着還沒有拆封。

    喬黛染定睛看着彷彿正在挑釁她的湯麪。

    真心不願意妥協。

    無奈實在是餓了。

    不屑卻又無可奈何地用鼻子嗤了一聲。

    喬黛染用最近才開始變得嫩滑的右手,嫌棄地拈起仍被塑封的一次性筷子。用最近才開始變得白皙的左手,不甚靈活地試圖拆開包裹着一次性筷子的黃色塑膠袋。

    若有葉心儀在旁,諸如“親自動手打開一次性筷子”這般“下人”才做的事情,喬黛染必然會命令葉心儀動手……縱使喬黛染不命命令心儀動手,葉心儀也會十分主動地爲喬黛染動手。

    但是。

    因爲喬黛染跟葉心儀同屬翡翠區,同區的銷售人員原則上不能同時外出吃飯——特殊情況除外——這段時間,從前只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喬黛染“被迫”做了很多“下人”才做的事情,諸如:自己打開一次性筷子。

    葉心儀曾教喬黛染,要對準塑膠袋袋口鋸齒形狀的位置,用力、快速、麻利地撕開。

    一次,沒成功。

    兩次,又失敗。

    不是她沒對準——雖然喬黛染對這個時代仍是十分陌生,但一次性筷子這玩意,喬黛染這段時間經常接觸。

    不是她不夠麻利——不就是撕個一次性筷子嗎?需要多麻利?

    其實是她剛塗了護手霜,手滑滑的,所以撕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簡直氣人!

    喬黛染負氣地把沒能成功拆封的一次性筷子摔在微微泛着膩光的桌面,自言自語:“此處的食物本就難以下嚥。本宮願意紆尊降貴地吃上幾口,也算是給這家破店的恩典了。怎料,這筷子居然如此不識好歹!哼,本宮不吃也罷。”

    哼。

    又再負氣地輕哼一聲。

    喬黛染雙手翹起抱胸,高揚起驕傲的下巴,遙遙看向掛在牆面的、輕薄如掛畫的電視屏幕。

    電視在播放午間新聞——

    新聞畫面是一羣穿着白衣、戴着浴帽般白帽子、戴着白色口罩的男男女女。

    乍一看。

    以爲那是一羣穿着白色防護服的醫護人員。但是醫護人員通常不會那般興奮,就連口罩和防護服都無法掩飾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興奮。

    細看才知。

    那是一羣考古人員。

    萬釋地產位於市郊區的豪宅別墅小區——萬釋府邸——最新動工的二期地塊證實埋有文物。

    相關的考古學家攜着團隊用最快的速度從全國各地趕到萬釋府邸二期地塊,並且用最快的速度在該地塊搭起工作帳篷以及熱火朝天地開展文物挖掘工作。

    新聞畫面的背景,正是一羣考古人員小心翼翼地試圖從一坯坯泥土之中取出文物。

    一名考古學家對着鏡頭說:“取出的文物暫時以飾物爲主。這些飾物大部分成套地用不同的錦盒裝着,諸如這個錦盒裏面的這套飾物。”

    鏡頭切到考古學家展示的錦盒上……

    錦盒上似曾相識的圖騰,讓喬黛染心臟一緊!

    錦盒的大小,約等於現代16寸的行李箱。

    縱使深埋黃土多年,歷經初步清洗的錦盒還是清晰可見地勾勒着一叢繁複盛放的花朵——那般驕縱,那般傲慢,那般糾纏,那般讓人窒息地不可一世。

    是紫曼羅!

    倒抽了一口刀子般銳利的冷氣!

    她顫抖着站起身,彷彿重遇本以爲此生無緣再見的親人、疾步走到高掛的電視屏幕底下,高昂腦袋,單手捂住提着的一顆心,呼吸困難,眼睛似是兩顆釘子緊緊地釘在電視屏幕之上。

    考古學家無比小心地打開錦盒——

    一支黃金和紅瑪瑙做成的、蔓藤般蜿蜒的步搖。

    一支翡翠做成的流蘇髮簪。

    一對白玉雕琢的花卉耳墜。

    一對雕刻着鳳凰的金鐲子。

    一條紅白相間的頎長玉項鍊。

    在這些首飾之下,整齊摺疊放置着一身奢華的重工紅裝,其上的金絲繡線彷彿是紅裝吐出的金血,刺痛喬黛染的眼眸!

    她入了魔似地顫聲喃喃:“蔓藤赤金紅瑪瑙步搖……燒玉點翠流蘇……白玉菱花耳墜……雙鳳雙飛雙扣鐲……明珠紅翡項鍊……還有……緋紅曼羅綺雲裙……”

    考古學家儘量使用專業的學術語氣、卻仍難掩飾發掘出好物的激動情緒,介紹說:“這些飾物都保存得很好。款式奢華,做工一流,用料上盛,應該是當時的貴族所有。雖然暫未證實是哪一個朝代的文物,但就已經挖掘的文物來看,應該是一個繁華盛世……”

    她的鼻邊彷彿飄過紫曼羅獨一無二的霸道香氣,眼前更是出現薩釋國的宴會畫面——

    宴會宮殿。

    金雕玉砌。

    龍鳳呈祥浮雕巨柱傲嬌地矗立在宮殿四周,巨柱上栩栩如生的雕龍畫鳳均以夜明珠爲眸,熠熠生輝的夜明珠讓偌大奢華的宮殿亮如白晝。曼羅門的貴族坐在各自桌前,歡樂飲宴。桌上佳餚堆砌成山,手中觥籌絡繹不斷,殿上絲竹歌舞此起彼伏。

    大殿一角。

    十數名穿着白色輕羅裙的佳人正在彈奏絲竹之聲,樂聲悠悠,眼波盈盈……她們在琵琶古箏上撥弄的纖指經已透着微微鮮紅,卻仍堅持掩藏幽怨,聲聲只訴柔情。

    大殿正中。

    數十名穿着五彩舞衣的美人隨着樂聲舞動美妙身姿,水袖輕投,柳腰曼柔……淋漓香汗滑過她們精緻的臉龐,滴落在光潔的青玉地板之上。舞動的嬌軀早已筋疲力盡疼痛不已,她們卻仍然帶着最動人的笑容,舞動着,旋轉着。

    ……

    ……

    “表姐!”

    喬黛染嚇了一跳,身體劇烈一抖……

    鼻邊的紫曼羅香氣和眼前的薩釋盛世如夢幻泡影般,碎成虛無,消失不見……

    一顆眼淚毫無預兆地滑下,仿若刀子在她的心頭劃了一刀。

    葉心儀差點被喬黛染的眼淚嚇死!

    葉心儀拉着入定般注視電視屏幕的喬黛染,直把喬黛染拉到原本的位置坐下。

    喬黛染的湯麪已經完全失去熱氣,仍然穿着黃色塑料外衣的一次性筷子可可憐憐地摔在一旁。

    葉心儀坐在喬黛染的身旁,雙手握住喬黛染的左臂。

    “表姐!”葉心儀再一次叫喚喬黛染。

    喬黛染仍是入定般注視電視屏幕,彷彿她的靈魂被電視屏幕吸走了。

    “表姐!你迴應我一下啊!”葉心儀害怕得很,握住喬黛染左臂的雙手手心直冒汗,差點把喬黛染的袖子汗溼透。

    喬黛染仍是入定般注視着電視屏幕,釘子般的眼神卻突然柔和下來。

    莫名輕嘆一聲。

    喬黛染提着的一顆心驟然放下,屏住的呼吸逐漸起伏,被電視屏幕“吸走”的靈魂似乎正一絲絲地注回她的身體……卻有一滴眼淚滑過喬黛染的臉龐,冰冰的,冷冷的,如刀,又不是刀。

    “表姐,你到底怎麼了?”葉心儀手忙腳亂慌慌張張地拿起桌上的餐巾紙,在不弄花喬黛染的妝容的前提下、提心吊膽卻又無比心疼地給喬黛染擦眼淚。

    喬黛染沒有回答葉心儀。

    喬黛染只是用無比複雜的眼神繼續注視電視屏幕,不再掉眼淚,只是認真地聽着考古學家說話。

    葉心儀順着喬黛染的眼神看去,跟着喬黛染看了一會兒文物發掘、文物展示,跟着喬黛染聽了一會兒文物介紹、推測盛世文明……葉心儀一頭霧水。

    葉心儀想:這文物發掘有什麼好看的?我猜……表姐就是在假裝看電視!

    葉心儀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左手繼續緊緊抓住喬黛染的左臂,右手卻繞過去摟住喬黛染的右肩。

    葉心儀拍了拍喬黛染的右肩,安慰說:“算了啦表姐!前表姐夫就是一個超級無敵大渣男,你就不要再爲他傷心了!”

    喬黛染繼續注視電視屏幕,沒有迴應。

    葉心儀繼續說:“我知道你還愛着穀子鋒,我知道穀子鋒剛纔沒皮沒臉只知道要錢讓你十分傷心……但是!穀子鋒那種超級無敵大渣男根本就不值得你爲他傷心,更不值得你爲他掉眼淚……”

    葉心儀絮絮叨叨地痛斥着穀子鋒、勸慰着喬黛染……

    直把喬黛染嘮叨煩了。

    喬黛染極慢地收回注視電視屏幕的眼睛,轉頭,橫了一眼葉心儀,冷冷地說:“少自以爲是。那般賤人,豈值得本公主的眼淚!”

    喬黛染的眼神固然可怕,但是,這是第一次,葉心儀覺得被喬黛染“橫”也挺好的——總比看着喬黛染失魂落魄地掉眼淚好!

    葉心儀哄小孩般嘻嘻笑着把喬黛染的手臂肩膀抱得更緊,甚至“大膽”地把腦袋偎依在喬黛染的左肩,賠着笑說:“對對對!穀子鋒那種渣男不值得!所以啊,表姐不要哭,表姐不要爲那種渣男哭!表姐以後都不哭!表姐以後就算要哭,也只能是喜極而泣,只能高興地哭!”

    “哼。”喬黛染冷哼一聲,不悅地垂眼,看着葉心儀的頭頂,“放開我。”

    “不要嘛,讓我再靠一會兒嘛……”葉心儀不是非要靠着喬黛染不可,葉心儀就是想要哄喬黛染開心。

    “放開。”

    “不要嘛……”葉心儀想了一想,衝喬黛染眨眨眼睛,“除非……你告訴我……你爲什麼掉眼淚?”

    葉心儀心中其實早有預設的答案——

    還能爲了什麼?肯定是爲了穀子鋒啊!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喬黛染繼續嘴硬不承認還愛着穀子鋒、不承認是爲了穀子鋒傷心掉眼淚,還不如逼着喬黛染承認、好讓喬黛染直面內心並且一次性爆發。

    怎料。

    喬黛染再一次移目,幽幽看向電視屏幕。

    葉心儀只能再一次順着喬黛染的眼神,一頭霧水地看向電視屏幕。

    電視屏幕裏面。

    考古人員還在忙於挖掘文物。

    “是薩釋。”喬黛染失神地喃喃。

    “什……什麼釋?”葉心儀疑惑地看向喬黛染。

    “是薩釋,薩釋國。”她的薩釋國。

    喬黛染收回注視電視屏幕的眼神,幽幽地看向葉心儀。

    沉甸甸的沉默。

    空氣似是凝成了固體,不容呼吸進肺腑,只容無限窒息。

    葉心儀記得喬黛染曾經描述過的薩釋國……但是……葉心儀轉頭看了看電視屏幕,又轉頭看了看喬黛染……心想:真的要帶表姐去醫院了。

    喬黛染蹙眉,透過電視屏幕,彷彿看見一名古裝女子。

    那女子身穿緋紅曼羅綺雲裙,梳起凝香墜仙髻,簪上蔓藤赤金紅瑪瑙步搖、燒玉點翠流蘇,戴上白玉菱花耳墜、雙鳳雙飛雙扣鐲、明珠紅翡項鍊……古裝女子盛世無雙的容顏,躍然眼前。

    似曾相識。

    卻又許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