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類別:
女生頻道
作者:
月下不獨酌字數:2125更新時間:24/07/31 08:31:35
奇異的是,儘管寒風凜冽,雪花如刀割般落在肌膚上,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寒意,反而在這一片靜謐與純白中尋得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安寧與愜意。
他仰臥於地,任由鵝毛大雪輕輕覆蓋,眼眸微閉,彷彿整個世界都靜止了,只剩下雪花輕舞的旋律,悠揚而寧靜。
“籲——”
突然間,馬車前蹄猛地一頓,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所牽絆,駿馬仰首長嘶,那聲音中夾雜着幾分驚懼與不屈,迴盪在空曠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淒厲。
車伕反應迅捷,手腕一轉,繮繩緊繃,硬生生地將這股衝勢化於無形,馬車隨之穩穩停駐,只餘下車輪與雪地間細微的摩擦聲,打破了四周的寧靜。
這時,一縷昏黃而溫暖的光線穿透夜色,一位身着厚重斗篷的侍從,手提燈籠,踏着未化的薄雪,緩緩步至車前。
他目光銳利,掃視着前方,聲音中帶着幾分謹慎與威嚴:“前方何人,何故攔路?”
話語間,燈籠輕輕搖曳,其上“顧府”二字在光影交錯中若隱若現,透露着不凡的身份與氣派。
車內,常念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擾,她輕蹙秀眉,手指不自覺地捻着衣角,隨即輕啓朱脣,聲音柔和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力量:“發生了什麼事?”
言罷,她輕輕掀開一側車簾。
“小姐,前方路心,似有一人沉睡於風雪之間。”馬伕的話語頂着凜凜朔風,艱難傳來。
常念擡眼,順着燈籠的微光望去,前方不遠處果然有個起伏的黑色輪廓,身上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白,若不是趕車的馬伕眼尖,恐怕就要被馬車踏成肉泥了。
常念心中微動,暗想此人或許又是京城中那些因貪杯而忘卻歸途的可憐人兒。
每年寒冬,總有這樣的故事悄然上演,酒醉夢深,卻不知死亡已悄然逼近,只待一瞬的疏忽,便讓鮮活的生命成爲冬日裏最冰冷的註腳。
總歸是一條人命,常念道:“將他喚醒,挪去避風暖和處吧。”
侍衛領命,提着燈朝那躺在雪地中的人行去。
不多時,侍衛的身影急匆匆地折返,腳步中帶着幾分難以掩飾的慌亂與急切,打破了周遭的寧靜。“小姐,情況有變!那人並非尋常醉臥街頭的旅人,而是一位身受重傷的少年,面色蒼白,氣息微弱。”
託溫衍的福,常念現在一聽見“少年”二字就下意識心緊。
但想想不至於這麼巧合,便稍稍寬心,彎腰鑽出了馬車。
碎雪卷地,險些吹翻她頭上的斗篷兜帽。
侍衛忙撐傘過來,爲她遮擋風雪。
才走了幾步遠,常念便覺出不對勁來。
她停在原地,遲疑了片刻,接過侍從手中的燈籠,湊近些照亮……
三尺暖光鋪地,照亮了少年熟悉而又蒼白的臉龐,搖晃的燈火掠在他烏沉沉的眸中,映不出半點暖意。
唯有大雪中美麗矜貴的少女踏光而來,他晦暗的視野裏,映出了比雪月更美麗的畫面。
燈籠墜在雪地中,噗嗤一聲熄滅。
常念與溫衍在這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再一次狼狽地對上了視線
三番五次撞見溫衍狼狽的樣子,也不知上天是在懲罰溫衍,還是在懲罰她。
千言萬語匯成兩個字:孽緣。
他是從夢瑤仙闕逃出來了,還是被人追殺至此?
內情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常念也沒有心思去猜。
她只想解決眼下這個麻煩,凝眉問:“最近的醫館多遠?將他擡走,緊快些。”
“回小姐,約莫二里地。”
侍衛回答:“不過此人應該受了內傷,禍及臟腑,不宜隨意搬動。”
不能趕走不能挪動,莫不成讓他躺在這等死?
正想思索可否換條路走,便聽侍衛急促道:“小姐,他昏過去了。”
……
溫衍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那個女人了。
他在溼冷黑暗的夢境中行走,直至面前出現一扇熟悉的宮殿大門,門縫中透出一線溫暖的亮光,照亮了階前斑駁的血跡。
他忽視那些血跡,信步上了石階,宮殿大門自動在他眼前徐徐打開,刺目的橙金光海中,坐着一個長髮蜿蜒的宮裳女人。
見到溫衍,女人轉過一張模糊的臉來,朝他張開手,病懨懨笑道:“殷兒,過來母妃這兒,母妃帶你走。”
對於一個身體體溫正在極速流失的人,那暖光和懷抱無疑是致命的吸引力。
可溫衍毫無動靜,甚至勾起譏誚的笑來:“不。”
“爲何?”女人的嗓音有些幽怨。
“因爲,”他薄脣輕啓,近乎自虐道,“你已經死了啊。”
女人嘴角的笑意霎時僵住。
她的胸口出現一柄匕首,鮮血順着她刺繡精美的衣襟迅速暈染、蔓延,像極了一朵荼蘼盛開……
溫衍就在這一片血色中睜眼醒來,入眼先是馬車略微搖晃的車頂。
他第一反應是去摸袖中的短刃,卻觸到了柔軟的褥子,身上還蓋着一件嬌小的、明顯屬於女孩兒家的月白斗篷。
血止住了,胸口的斷骨已經接上,纏着厚厚的繃帶。
狹小的空間內暖香充盈,與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甜軟的少女香,是他曾兩次聞過的味道。
溫衍想起了昏迷前最後瞧見的那抹驚豔,微微側首,果見一道窈窕纖細的身姿靠着車壁而坐,離他遠遠的。
她眼睫半垂,微微晃盪的遮面輕紗後,一雙秋水美目若隱若現,在燈影下顯出極致的暖意。
面紗後,不知藏着一張怎樣姝色無雙的嬌豔容顏。
那雙眼睛的主人發現他醒了,一怔。
常念沒想到溫衍醒得這麼快,尋常人受這樣的傷非死即殘,少說也要昏迷一兩天。
可溫衍只昏了一刻鍾不到就醒了,烏沉沉的漂亮眼睛裏掠着微光,看得人心發麻。
常念擰起了眉頭,溫柔化作了三分嬌慍。
“醒了?”聲音也甕聲翁氣的,不知在和誰生氣。
果真是個矛盾又有趣的女人,每次見她,她不是驚便是怒。
但每次出手相救的,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