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回憶之淵

    第12章

    江夢遲還記得自己出現問題的地方，或者說那個地方一直都鮮明的存在在他的腦海裏。

    但似乎有一個念頭一直在阻止他再次過去，直到沈往出現並提出後他才忽視內心的躁動答應下來。

    那是二號樓的後院，不同於前院的雜草叢生，後院明顯要乾淨一些，但與其說是被人打理過顯得整齊，不如說……

    “寸草不生。”沈往微微眯起眼睛，吐出結論。

    那是沒有任何生機的死寂感，彷彿連時間都停滯了，讓人走到這裏都會覺得生理上的不適。

    沈往想：這裏可比前面那個跳樓的女人更像污染源。

    在高牆外的三年沈往走過很多地方，也包括一些污染源，更深入過污染源內部。

    在沈往看來那些污染源很像是一條條蟲子，突然出現在地面上把地面啃食出一個洞，然後像是寄生蟲一樣吞噬周圍的營養，盤踞着將進入的每個人化爲帶着污染病毒的怪物。

    它們更像是無法移動的污染母體。

    “就是這裏。”江夢遲道：“我醒後就發現自己躺在這裏，當時感覺身體非常不適，有個想法催促我趕緊離開，離開這裏後我開始處理身上不適的部位，接着發現身體出現畸變。”

    沈往蹲下來，他看着周圍這一小片地面，然後指向一個方向。

    “那裏。”沈往說：“似乎有翻動的痕跡。”

    江夢遲看着那個地方，許久後才開口，“嗯，像是有。”

    “那我們要去挖一挖嗎？”沈往多了點興致。

    江夢遲沒有回答。

    “你擔心會挖出一個污染物？”沈往看向江夢遲，“還是擔心會挖出隊友的屍體？”

    江夢遲：……

    說實話，他現在已經不驚訝了，雖然只認識了這麼一會兒，但他已經確定沈往就是一個肆無忌憚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人，他似乎並不喜歡表面禮貌，也不太愛遮掩自己的性格，所以偶爾說出口的話都很直白。

    ……北極星的招人標準真的很神奇。

    不過江夢遲確實擔心自己會挖出隊友的屍體來，他對這個地方太排斥了，連他自己都察覺到不對勁。

    “那你可以去旁邊等我。”沈往也不在意，他開始找工具，“我挖完就去找你。”

    “沒關係。”江夢遲深呼吸一口，“總是要走這一遭的。”

    他率先找到工具，接着便臉色僵硬的走到有痕跡的位置，沈往蹲在他旁邊一起挖，一邊挖還要一邊說：“這會不會是其他人挖過的地方？畢竟這裏也進過50個受害者了。”

    江夢遲搖搖頭，“據我觀察沒有受害者來過這裏。”

    被否認了，沈往聳聳肩，他繼續往下挖，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挖到了東西，工具戳下去是熟悉的金屬音。

    “看來不是屍體。”

    江夢遲鬆口氣，他和沈往一起把這個金屬挖出來。

    那是一個金屬盒，看上去沒有氧化也沒有腐蝕，只是表面混着泥土，看樣式竟然是防污染中心配置的道具盒，江夢遲打開盒子，裏面沒有道具也沒有武器，只有一本染血的破舊本子。

    “這不是我的本子嗎？”江夢遲有些驚訝，“怎麼會在這裏？”

    “你埋進去的？”

    江夢遲剛打算否認，他轉頭看向沈往，但在和沈往的眼神對視上的瞬間話語梗在喉頭，蹲在他旁邊的沈往平靜的注視着他，黑色的眸子裏倒映着他的身影，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他的眼神裏沒有任何疑問的成分。

    他已經確定這是江夢遲自己埋進去的東西。

    江夢遲莫名覺得他的眼神很有壓力，甚至讓他不敢直視。

    於是江夢遲轉了轉眼睛避開沈往的視線，最後才回答：“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爲了不那麼尷尬，江夢遲下意識翻開本子，本子上帶着暗紅色的血痕，打開的時候紙張也有黏連，像是血液濺上去後他沒有清理就把本子封進盒子裏，導致血液乾涸後把紙張粘合在一起。

    江夢遲撕開兩張黏連的紙，接着就看到了上面用黑筆寫出來的字。

    【末日曆27年9月18日，距離我們被困在裏面已經快滿三個月了，時間也逐漸模糊，我沒有放棄希望，但大家已經難以堅持了，自從一週前唐全被污染從天台跳下後，隊內的氣氛就越發的不好。】

    江夢遲猛的合上本子。

    “不繼續往下看了？”沈往問他，“你不是要確定自己隊友的安危？”

    “我只是意識到這可能是我無法承受的結果。”江夢遲注視着本子的封面。

    在經過多次心理建設後，江夢遲重新打開本子往下看。

    【末日曆28年1月13日，我不確定日期是不是正確，時間已經完全混亂，七個人裏已經有三個承受不住污染，或是畸變或是跳樓自殺，我們依舊找不到離開這裏的辦法，所有人都開始自暴自棄。】

    【末日曆29年x月x日，我難以理解一個普通的D級污染物爲何會有這麼大的威力，我認爲這裏面還有其他緣由，我決定去重新調查這個地方，望水要跟我一起去，他是我們隊伍裏唯一的倖存者了。】

    【末日曆29年x月x日，我們發現了大量低級污染物，等級普遍在E和G，畸變嚴重脫形，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低級污染物？】

    【我終於明白了……原來這裏根本就不是什麼單純的污染物，這裏是污染源！C級污染源！】

    【望水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原來這才是我們無法離開的原因。】

    “小心。”

    就在江夢遲沉浸在內容裏時，旁邊的沈往一把把他拉到旁邊，另一只手隔空掐住了什麼東西。

    江夢遲擡起頭來，他看到沈往的手正掐着一個人的脖子。

    不，應該不能說是人了。

    那是一個畸變人，它已經高度畸變，整個人的肢體都變成黑色的枯木狀，一根小樹從他的眼眶裏鑽出來，還能看到顱骨內蠕動的根系，它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因爲沈往掐住了他的喉嚨。

    咔嚓一聲，那是清脆的骨裂聲。

    沈往把畸變人扔出去，畸變人在地上扭動，他的脖頸已經斷掉了，但這並沒有影響它活動，只是站起來時頭顱垂到肩膀下。

    這種場景足夠把所有普通人嚇哭，但對沈往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從腰間抽出之前防污染中心發給他的武器，槍口對準扭動的畸變人，一槍打在他顱骨內，打斷了蠕動的根系，又一槍打在胸口，將胸口內的心臟打碎，這一下它再也無法動彈了。

    “低級污染物。”沈往說：“甚至達不到E級，可以用熱武器大範圍清理。”

    江夢遲盯着死去的畸變人，他皺起眉頭，“這個畸變人我好像見過……不對，我見過的不是畸變人，而是人。”

    “他是之前被污染後跳樓自殺的受害者！”

    “也正常。”沈往並不意外，“這裏可是污染源，污染源會將範圍內所有的生命污染化，在裏面死去的所有人都會成爲畸變人或是污染物。”

    江夢遲驚訝的轉頭看向沈往，他腦子裏嗡的一聲，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

    手指顫抖着繼續翻開手下的本子，江夢遲這輩子都沒有這麼慌亂過。

    【他們變成了污染物，他們不認識我了，作爲低級污染物的他們只有擴張本能。】

    【可他們大抵並不想變成污染物，明明以前是保護普通人剿滅污染物的警衛隊成員。】

    【我殺死了他們，以自身遭受污染的代價。】

    是啊，這裏是污染源，自殺的女性成爲D級污染物，他們死去後也會因爲污染源成爲污染物。

    看着隊友一個個被污染死去已經夠折磨江夢遲的了，可他們卻變成了污染物，江夢遲不得不再次殺死他們一次，這種經歷足夠江夢遲崩潰，於是他身體出現畸變，污染快速在他身體內蔓延。

    爲了控制污染的速度，江夢遲大腦自我防衛刪除那些記憶。

    但即使這樣污染也不可逆轉，甚至造成了更大的隱患。

    他終於成爲千真小區唯一一個C級污染物，天賦也異變成污染天賦，在他無意識中透過屏障散播污染，將人一個個拉進來。

    那些人，那些人都是被他害死的！

    江夢遲深呼吸着，脖頸處傳來劇烈的疼痛，那片凸起的黑色破開他的皮膚鑽出來，是一個小小的枝丫，枝丫隨着他崩潰的精神狀態增長。

    他的身體畸變在加劇，連他的手都開始硬脆，彷彿一掰就碎。

    看着這一幕的沈往卻絲毫不擔心，他甚至撿起江夢遲掉落的本子，漫不經心的坐在旁邊的石頭上。

    “你要變成污染物嗎？”沈往看着他，“這樣的話我就不得不殺死你了，我不想殺你，所以你最好維持一下自己的狀態。”

    江夢遲猛地擡起頭來，在記憶恢復後他的眼睛也開始化爲蒼白，像是一具屍體。

    他尚還沒有失去的理智告訴他：對，這裏還有一個人。

    “殺了我！”

    沈往像是沒有聽到一樣拿着本子自顧自說着，“你要是變成污染物，就是C級，於是我就得殺了你，說不定我也和你一樣因爲殺死同伴感到痛苦同樣被污染，我可比你強，變成污染物那就是B級，而且我還挺聰明。”

    “到時候爲禍人間、大殺四方。”

    “好吧騙你的，這點事不足以讓我精神崩潰，更不足以讓我被污染，所以我到時候還是能好好殺了你的。”

    江夢遲：……

    人生的末尾竟然碰到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神經病，北極星到底看上了他哪一點？

    但好在，真的碰到了這個瘋子。

    這樣，他就不用成爲污染物徘徊在這個地方，而是真正的死去，對這一點他由衷的感謝沈往。

    就在江夢遲想要點頭的時候，嗡的一聲，風突然動了，鼻腔裏也嗅到了不同於腐爛的清新味道。

    在場的一人一污染齊齊轉頭看向旁邊，在那一瞬間，他們感受到了不同的感覺，這片被隔離的空間都彷彿激動起來，黑壓壓的雲出現在天空上。

    “剛纔……？”

    “隔離被打開了一瞬，有人進來了，可能是防污染中心派人來了。”沈往緩緩站起來，“你要不要找個地方躲着？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江夢遲依舊蹲坐在地上，他蒼白空洞的眼睛注視着沈往。

    “爲什麼？我們在這裏這麼久防污染中心也沒來過人，怎麼今天就……”

    “當然是因爲我在這裏。”沈往說：“別忘了，我怎麼說也是北極星的成員，進來時正副隊長都和我在一起呢，防污染中心再怎麼樣都會給北極星和周向折面子，更何況這裏的污染已經蔓延了，說明這個隔離出現了問題。”

    “爲什麼不能來的更早一點……”江夢遲重複呢喃着。

    ‘要是更早一點的話，他們就不會死，我也不會死，爲什麼不能來的更早一點……’

    沈往腦中驟然響起聲音，他皺了一下眉頭。

    C級污染物擁有污染天賦，但C級污染物的理智並不算強，換句話說：它們的污染天賦除了用於擴張外很難自控，所以江夢遲才會在全無意識的情況下拉入50多個人來救他。

    這不是江夢遲個人的意願，僅僅只是污染物的擴張劣根性。

    “按照防污染手冊，應該第一時間清理掉造成污染的污染物。”

    沈往注視着江夢遲呢喃，“這礙於這裏是C級污染源，清理掉污染物也無法根除污染，所以我先去污染源中心看看，你就留給後來的工作人員吧。”

    “那麼，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