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兩場會面

    東區灰巖街的一棟公寓內，雪曼在自己的安全屋中換下了作案時穿的衣褲和斗篷，先將它們用黑焰灼燒了一遍，清除任何可能留下的神祕學信息，再將它們扔進狹小的壁爐中，點起一把火，看着灰濛濛的煙霧飄向空中，消失在窗戶頂端。

    比起半年前，貝克蘭德的空氣質量已經好了不少，釋放了新的污染讓雪曼的心中生出一絲愧疚，當然，只有一點點。

    換上早已備在此處的衣裙，重新披上能夠遮掩長髮和半張面容的兜帽斗篷，她收拾好隨身物品，就要從這處臨時落腳點離開。

    路過一面有數道裂紋的鏡子時，雪曼停下了腳步，目光在鏡面倒映出的臉龐上停留。

    這張她之前夢寐以求，現今卻輕易擁有的女性面容此刻卻帶着一絲憂鬱。

    跟特莉絲小姐待久了，我似乎都染上了她的那種情緒……搖了搖頭，雪曼最後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關掉煤氣燈，匆匆離開了公寓。

    沿着道路狹窄、建築逼仄的灰巖街來到滿是工廠和倉庫的白鯨街，雪曼徑直走向一家不時有馬車進進出出的工廠。

    經過大門時，她擡頭看向上方，嶄新的銘牌上寫着“黑熊罐頭廠”的字樣，還印着一個只有四根指頭的黑色熊爪，那曾經是“黑爪幫”的標誌，此時卻成了暢銷貝克蘭德的水果罐頭的商標。

    進入喧鬧的廠區，看着一箱箱用玻璃罐盛裝，顏色靚麗，一看就讓人很有食慾的罐頭被裝上馬車，雪曼彷彿見到了一枚枚金鎊，一疊疊鈔票向自己飛來，兜帽下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原本接手這間罐頭工廠只是爲了在東區已逐漸恢復秩序，黑幫的業務範圍不斷縮小的時候給幫派成員找點事做，沒想到聽了艾琳小姐的建議，從廉價的鐵皮醃魚罐頭改做玻璃罐的水果罐頭會這麼掙錢……她無聲嘀咕着，目光四處遊移，很快在工廠中發現了忙碌的麗芙。

    不光是黑爪幫那些原本走投無路才加入黑幫的窮人有了穩定的收入，就連麗芙也能做些力所能及，但比漿洗衣物更輕鬆的工作，能讓弗萊婭和黛西可以不用天天在家幫忙，而是去公立的初等學校就讀。

    這對接近成年，哪怕讀完初等學校也沒法升學的弗萊婭來說只是擁有了識字和學習簡單知識的機會，讓她能在畢業之後尋得一份更好的工作，但對黛西而言，或許則是改變命運的契機。

    這或許是我最後能爲她們做的……小心繞開了麗芙，走過蒸汽繚繞，各種甜膩的果味和糖味撲鼻的生產區，雪曼來到工廠後方的倉庫，順着樓梯上了三樓屬於自己，或者說屬於謝爾曼的辦公室。

    實際上，在我成爲雪曼後，這裏已經屬於休了，可惜她比我來的次數還少，要不是有專人管理，這間工廠早就亂了……她思索着，用鑰匙打開房門，視線敏銳地覺察到昏暗的房間角落站着一個人。

    她穿着黑色長裙，身姿妙曼，臉部曲線在拉上了窗簾，僅有微光射入的房間中像是鍍了一層金，既聖潔又妖豔。

    “特莉絲小姐。”

    雪曼打了個招呼，順手擰開煤氣燈，讓房間充滿了溫暖的燈光，驅散對方身上散發的那種憂鬱、冷漠的氛圍。

    “沒想到你的這處工廠辦的還不錯，我在窗戶邊看了半個小時，已經有三輛馬車運着罐頭離開了。”

    特莉絲似乎不太喜歡光線，向牆角縮了縮，用戲謔的語調說道。

    “利潤並不高，但足以讓幫派的成員養活自己，養活家人。”

    雪曼認真回答的態度讓特莉絲一怔，語調放緩，不再帶着嘲諷：

    “這很好……是你那個矮個子朋友提出來的辦法？”

    “是艾琳小姐給的建議，從供給給水手的廉價罐頭轉而製作這種精品也是她的方案，現在看來效果不錯。”

    艾琳·沃森……特莉絲腦海中回憶起自己在大霧霾前見過數次，幾乎把她當成自己在廷根市的“戰友”的女性，很難將那副普通的臉孔與“金色女王”安吉莉卡·薩奇聯繫在一起。

    而且她更沒有想到那個看着有點笨的女人居然能提出這種商業方案。

    “呵，你應該知道現在的重點不在這間工廠上……”半晌，特莉絲喉嚨深處擠出一點笑聲，帶着莫名語氣說道，“你的‘女巫’扮演進度如何？”

    “再解決兩個預定目標就完成這次大型扮演了，但收到的反饋不如預期……也許是官方封鎖了消息，導致連環殺人案傳播並不廣，沒有引起民衆對我的恐慌？”

    雪曼漂亮的眉毛皺起，頗爲不解地嘀咕着。

    “當然，官方非凡者就算想不到你在進行扮演，至少也知道特徵明顯的兇殺案擁有某種宗教意味，必然會封鎖消息，避免傳播引起恐慌……你要改變策略，最後兩起刺殺公開進行，直接讓大量路人目擊他們的死，藉此完成扮演。”

    特莉絲回憶起在廷根時米蒂絲教自己的方法，將其傳授給面前這個“晚輩”。

    聞言，雪曼的眉間憂鬱更甚，斟酌着反問道：

    “這……會不會引起進駐東區的那些值夜者注意？”

    “呵，你早就引起他們的注意了，”特莉絲嗤笑了一聲，雙手抱胸靠在牆邊，黑髮和黑裙幾乎與角落的黑暗融爲一體，“我這次過來就是因爲你的艾琳小姐詢問我東區的連環殺人案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魔女教派’幹的……伱讓我怎麼回答？”

    已經在多次行動中知道自己並不屬於“魔女教派”，且猜測艾琳小姐很可能有一定官方背景的雪曼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此刻無比慶幸自己遵循內心的想法，挑選的目標都是惡貫滿盈之人，否則艾琳小姐恐怕早已殺到東區，把自己揪進鏡子，扔到教堂內接受審判了。

    “總之，你儘快完成最後兩次扮演，然後離開東區，免得被那些非凡者抓到，哪怕你殺的都是有罪之人，他們也不會認爲你是無辜的……”

    特莉絲見雪曼沉默不語，搖了搖頭囑咐道，隨後迅速換了個話題：

    “換好衣服跟我去西區，今晚和斯特福德子爵的約會只剩不到三個小時了。”

    發覺眼前的“神祕學導師”突然變成了安排她一切活動的“女管家”，雪曼無聲地嘆了口氣，在辦公室附帶的休息室中找出一身洋溢着青春氣息的淺藍色長裙，當着特莉絲的面脫下身上的衣裙，更換起來。

    這傢伙倒是一點都不避諱我，我記得剛成爲“女巫”的時候，根本不敢在米蒂絲面前換衣服……特莉絲撇了撇嘴角，移開了視線。

    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絲疑惑：爲什麼自己這個在當時一直沒有忘記男性身份，極爲抗拒女身的“女巫”會被選爲“原初魔女”的神降容器，甚至被賦予“奇克”之名？

    難道自己這種對身份的抗拒和矛盾的心理，反而更加貼近那位神靈？

    ————

    經過並不算長的等待，安吉爾又在東拜朗退伍軍官俱樂部對面的咖啡館包間內見到了桑德爾。

    這位年過五十卻依然神采奕奕的退伍軍官沒有過多寒暄，親自打開安吉爾帶來的皮箱，檢查了裏面屬於他的那7000鎊，而後滿意地合上箱子，笑了起來：

    “我原本已經做好了第一次合作會有很多波折的準備，沒想到特蕾莎小姐如此順利地解決了我們那批無用的軍火……呵呵，聽說加爾加斯羣島最近很熱鬧，希望弗薩克人能應付的過來。”

    “除非增派兵力，否則他們很快就只能退守拿斯城了，外圍的區域恐怕都會被反抗軍和海盜佔領。”

    一旁的斯圖爾特插言道，目光不時向安吉爾看去，似在炫耀。

    但他很快發現安吉爾擺在膝上的左手無名指上戴着的戒指，露出不加掩飾的驚訝。

    “克莉絲汀，你，你已經訂婚了？”

    他猶豫着，最終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消息顯然比這位少校要靈通的桑德爾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年輕人，語氣帶着玩味說道：

    “三天前在馬赫特議員家的舞會上，特蕾莎小姐與唐泰斯先生就已經成爲了衆人的目光焦點，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與那位同樣來到貝克蘭德不久的紳士之間，是否真的如同傳言中那樣，嗯，情投意合？”

    他是在詢問我和克萊恩到底是因爲利益走到一起，還是真的由於感情？

    安吉爾迅速理解了對方的意思，瞄了一眼表情已經垮了下去的斯圖爾特，捂着嘴輕笑一聲回答道：

    “在第一次參加馬赫特家的舞會時，我就被道恩成熟的氣質和優雅的舉止所吸引，之後的接觸更是證明他是比那些浮誇的年輕人更合適的伴侶……當然，彼此之間相同的利益也是重要的紐帶。”

    感情和利益同樣重要，這也符合我們的利益，畢竟兩人都是重要的“生意夥伴”……桑德爾眯起眼睛思索片刻，臉上笑意更甚，點了點頭道：

    “既然如此，我期待參加你們之間的婚禮。”隨後，他話鋒一轉，“另外，近期有一位軍方的負責人想祕密見你一面，你隨時做好準備，屆時我會提前通知你。”

    見安吉爾下意識皺起了眉頭，桑德爾呵呵笑着補充道：

    “放心，她是女性。”

    我擔心的又不是這個……安吉爾嘀咕着，順勢做出放鬆的表情，點了點頭道：

    “我很期待與這位女士的會面。”

    說罷，她起身優雅地道了個別，最後依依不捨地看了裝着幾乎等同於“鐵血騎士”神奇物品製作費的7000鎊鉅款的箱子一眼，留下面露微笑的桑德爾和擅自期待又擅自破防的斯圖爾特，離開了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