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舞步

    馬赫特議員宅邸三樓的一間臥室中，海柔爾·馬赫特坐在鬆軟的沙發中，雙腿蜷起，神色萎靡。

    樓下的舞會已經在她父親的致辭後正式開始，樂隊演奏的輕快鄉村樂曲透過門縫傳入這位少女的耳中，卻無法激起她一絲一毫的興趣。

    海柔爾並非突然對冷眼旁觀普通人的娛樂不感興趣了，也不是纏着繃帶的手腕讓她行動不便，而是在郊區的莊園裏，被她的神祕學導師，那位化身老鼠的偷盜者瘋狂地咬了一口後，所產生的迷茫情緒瀰漫在她腦海中，讓她整個人陷入了渾渾噩噩的狀態中。

    這可是教導她進入神祕學世界，讓她有着超然於旁人的力量，維繫着她驕傲與自豪的老師，怎麼會突然變成一隻話都說不出的大耗子，還一口咬在了想要擁抱、安撫它的學生手上？

    難道真的如偶爾出現在自己噩夢中的場景所看到的那樣，非凡者的超自然力量並非讓他們超越凡人，而是接近怪物？

    想到自己以後說不定也會雙眼通紅，吐詞不清，甚至一口咬在自己父母的脖頸上，她就不寒而慄。

    就在這時，灑滿緋紅月光的窗臺傳來輕微的碰撞聲，把頭埋在臂彎裏試圖隔絕音樂聲的海柔爾猛然擡頭，發現一隻比同類更大的灰色老鼠推開窗戶，跳入了臥室。

    它雙眼呈詭異的暗紅色，皮毛油亮，正是主動要求前往郊外莊園躲藏的老師。

    “海柔爾，”老鼠口吐人言，目光移向了她纏着繃帶的右腕，“你的傷還好嗎？”

    “爸爸請醫生看過，已經沒事了，”墨綠色頭髮的少女故作輕鬆地甩了甩手腕，眼角抽動了一下，“您已經恢復了？那天您的狀況……把我嚇壞了。”

    “狀況……果然，它已經瀕臨失控了。”

    灰色老鼠沒有回答海柔爾，而是自顧自地說着，語調也有所改變，並非與少女套近乎般的柔和，而是確認自己內心疑惑般冷漠。

    這番變故讓剛纔還露出微笑的海柔爾表情僵在臉上，身體也蜷縮在沙發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師。

    “瀕臨失控？”

    她喉嚨深處擠出這麼一個陌生的詞彙。

    但下一秒，灰色老鼠的身影在月光下破碎，反射着紅光的碎片就像無數只老鼠的眼眸閃爍着，在空中消散無形。

    “老師？”

    海柔爾確認似地呼喊了一聲，卻沒得到任何迴應，本該被老鼠推開的窗戶也緊閉着，如同之前的一切只是她的夢境，只是焦慮之下產生的幻覺。

    她微微蹙起眉頭，眼眸轉動，順手將脖子上戴着的項鍊抽出，擺在掌心，讓鑲嵌着鑽石和翠綠寶石的項鍊主體向上，看着其中一枚寶石發出碧綠色的光芒，映照出她棕色眼睛中的一個個奇異符號。

    這是“解密學者”的核心非凡能力：解析。

    綠光中，剛纔海柔爾見到的一切被完美重現，灰色老鼠再次推開窗戶，進入房間，又在簡短的對話後化爲鏡子碎片。

    這並非幻覺，而是某位非凡者製造的虛假場景，在那短短兩句對話中，對方確認了自己老師的狀態並不好，甚至“瀕臨失控”。

    老師並沒有教她“失控”代表什麼，但從字面意思上，海柔爾也能聽出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而那個力量和層次遠勝自己的幻境製造者確認了老師的狀態後滿意離去，其目的不言自明！

    臉龐逐漸變得蒼白，海柔爾感覺自己手腕上微微的刺痛都消失了，只剩血液凝結般的冰涼。

    咬着下脣猶豫了片刻，她飛快跳下沙發，到門邊對貼身女僕說道：

    “我傷口不舒服，要提前睡了，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

    得到對方迴應後，海柔爾鎖好了房門，關上煤氣燈，熟練地把兩個枕頭塞進被子裏擺好形狀，脫下裙裝，換上了平時溜出門穿的衣褲，推開剛纔幻境中老師打開的窗戶，順着自來水管滑下三樓，翻牆而出。

    她要去提醒自己的老師，有人準備對它不利！

    ————

    巨大的水晶吊燈把舞廳照得如同白晝，專業樂隊演奏着今年流行的歡快舞曲，一對對舞者循着節拍移動着腳步，在肢體的交錯間增進着感情。

    道恩·唐泰斯穿着筆挺的燕尾服，一手握着克莉絲汀·特蕾莎纖細卻十分有力的手掌，一手摟着對方的腰肢，配合無間地讓各自的雙腳交錯，踩出優雅的舞步。

    兩人四目相對，面帶微笑，像是在享受着彼此之間心意相通的時刻，但安吉爾的紫眸中卻閃爍着異樣的光彩，克萊恩也微微屏息，等待着對方的結論。

    “咬傷海柔爾的確實是她的老師，那只灰色老鼠，我認爲這個跡象預示着它即將失控。”

    雙眼恢復正常，安吉爾緩緩說道，聲音並不低，但離她只有幾步的煤礦商溫斯特和他的舞伴卻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剛纔讓海柔爾一驚一乍的“灰色老鼠”正是安吉爾通過鏡子魔法製造的幻境，目的在於確認對方的狀態，以便後續處理。

    在這種事上，能直接利用雙眼通過鏡中世界傳遞力量的魔女要比“詭法師”方便得多。

    “那是一位半神，如果失控，能悄然死在角落裏已是最好的結局，但根據經驗，他們多半都會展露出不完整的神話生物形態，在瘋狂中做出更多不理智的事，那必然會波及整座莊園，甚至更廣的地方。”

    克萊恩同樣微微蠕動嘴脣，發出清晰但旁人不可聞的聲音，話語中帶着深深的憂鬱。

    他早該給值夜者，代罰者或是機械之心塞一封舉報信，把躲藏在馬赫特議員家的這個“偷盜者”半神狠狠地舉報了，這樣根本不會落到目前的境地，不會讓普通人陷入危險。

    如今再後悔已經太遲，根據海柔爾“遇害”的情況推測，那只半神老鼠出現異狀已經有了三天時間，誰也說不好它能再堅持幾天，還是在幾小時，甚至幾分鐘後就徹底瘋狂，放棄壓制能污染周圍一切的神話生物形態。

    就在這時，安吉爾突然皺起了眉頭，繼續說道：

    “海柔爾離開臥室了，換上便於行動的衣服溜出了這裏……看樣子，她準備直接去馬赫特家的郊外莊園，提醒她的老師……呵，這個少女看起來十分高傲，性格古怪，沒想到很有原則。可惜，她的老師連非凡者面臨的最大問題都沒教給她，顯然不值得她如此對待。”

    你也不比她大幾歲，但拯救廷根，拯救貝克蘭德的時候也義無反顧……克萊恩看着近在咫尺的絕美臉龐，看着那雙直達靈魂的紫色眼眸，臂彎一緊，將她的身體壓在自己胸膛前，在節奏驟然變快的舞曲中以近乎將她抱起的姿勢轉動了一週。

    “別鬧……那麼，按照計劃，我跟着海柔爾確保她的安全，同時接近那座莊園，你先應付完舞會，和祕偶們一起利用‘傳送’跟上。”

    深知官方非凡者處理類似事件有多遲鈍的安吉爾壓低聲音說道，藉着被克萊恩拉着環繞一週的力量甩開手臂，腳尖點地，應着歡快的音樂以克萊恩牽着她高舉的左手爲中心旋轉着，讓淺綠色長裙外側帶蕾絲花邊的裙襬揚起，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

    這種源於古精靈舞的動作立即吸引了全場人的目光，他們讚歎地看着儒雅的中年男士面露寵溺之色，牽引着手中翩翩起舞的年輕小姐，目光在她快速點地的雙足、不斷揚起的裙襬、姿態迷人的身體上掃過，最後停留在兩人緊握着的左手上。

    兩隻無名指上分別有一枚造型不同，但風格融爲一體的戒指。

    舞池邊緣的賓客們頓時議論了起來。

    聽到衆人的竊竊私語，克萊恩輕笑一聲，左手放下，順勢將安吉爾抱回自己胸前，詢問道：

    “那這裏的舞會怎麼辦？才跳完一曲你就要離開？”

    就在此時，兩人不斷移動的步伐恰巧經過了舞池一邊的立柱，經過了能映照出安吉爾全身的裝飾鏡。

    下一秒，克萊恩就聽到一聲輕笑，自己捏着安吉爾手掌的左手一輕，身前的少女表情雖然柔和，但卻變得有些缺乏生氣。

    他下意識打開靈體之線的視覺，不出意料發現無數交錯的黑線中，已沒了面前之人的那一份。

    克萊恩懷中的安吉爾，已經變成了依照她命令行動的鏡子替身。

    她利用鏡子魔法的手法越來越熟練了……不過接下來的舞會還有兩個小時，她讓我帶着一個替身迎接那些看出端倪的賓客的問候和祝福？這是在報復我上次利用祕偶的特殊性來騙她的事麼……

    克萊恩有些無奈地拉着身體顯然變輕了許多的替身繼續在舞池中徘徊，目光突然注意到大廳一角，同樣身穿燕尾服的埃萊克特拉主教舉着葡萄酒杯，笑吟吟地向他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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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間切換替身，本體潛入鏡中世界的安吉爾視線迅速在無數條晦暗的鏡中通道間掃過，利用占卜確認了方向，鑽入其中一條。

    她身旁主基調爲灰，夾雜着不同鏡面傳入的光線的空間迅速變幻，很快跟上了一輛飛馳的僱傭馬車。

    玻璃車窗閃爍着常人難以發現的光芒，安吉爾看到了一臉焦慮，不時催促車伕快點趕往城區邊緣的海柔爾·馬赫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