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熔爐》開庭(四)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黃油奶酪字數:2716更新時間:24/07/02 13:45:14
    琴雙眼通紅,愕然和震撼深深烙在鮮紅的血絲裏,幾乎要將眼眶瞪得裂開。

    他身體劇烈顫抖着,給人一種下一秒就要怒吼出來的錯覺,可最終卻還是伸出手。

    是啊,他怎麼“吼”得出來呢?

    琴:你們是騙子!你們騙我!

    隔着一張桌子,他向前探身,憤怒和絕望只體現在飛快的手部動作上。

    無聲默劇,配上那樣悲憤的神情,甚至看着很好笑,像是把什麼電影片段的聲音給關了似的,再激昂的氛圍也變得滑稽。

    除了張牧和詹長清,沒有人臉上浮現出笑容。

    法官再次提醒了法庭秩序,詹長清帶着浮誇的關切和驚訝伸手去拍琴的肩膀。

    “砰”的一聲,他反被琴打了一拳。

    “打得好!!”

    臺下聲浪猛然拔高。

    詹長清踉蹌着向後退去,扶住桌沿,表情很痛苦,被手半擋住的嘴巴卻勾起一絲微妙的笑意。

    糟了。

    觀衆心裏一沉。

    “原告方情緒不穩,先將他控制住!”

    法官的喝聲下,兩名法警衝了上去,在琴的奮力掙扎中一邊一個撈住了他的腋下,手臂環着這個少年的肩關節,讓他只能徒勞地向前踢踹。

    騙子!

    不是的!不是我!他們才是壞人!

    琴擡起沒被束縛的雙手,瘋了似的向法官樑承磊的方向打着手語,每個手勢都發狠地頓了一頓,速度並不快。

    可在法官眼裏,他只是一個情緒激動,精神還可能有問題的殘疾人。

    很多人都默認着殘疾人身體不正常,精神也會跟着不正常。

    他們默認聾人、聾啞人、盲人,和傻子、瘋子僅有一線之隔。

    反正都是身體出了問題啊,不是嗎?

    生理上殘疾了,情緒肯定很偏激,那腦子也一定受到了影響吧!

    嗯嗯,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無形中的歧視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沒有人在乎琴究竟說了什麼,他們只當他在癲瘋,像對待精神病人一樣牢牢地控制住他。

    “原告方的精神情況需要進一步檢查鑑定。”法官樑承磊儀態威嚴,“本次刑事起訴因原告方個人情況特殊,無法成立。”

    一個精神可能出了問題的殘疾人還想告別人,怎麼看都是他有問題吧?

    琴瞪着眼,甚至沒有眨過,眼淚一行行落下來,彷彿不是他自己想要哭,而是身體自發地流下了眼淚。

    法庭裏迴盪着他嘶啞無助的哭聲,鏡頭裏是他拼了命一樣在打的手語。

    舞臺側方屏幕上的文字飛似的竄動着向上更新,那是摻着琴血和淚的控訴,可除了目睹一切的觀衆和正害怕得縮成一團的孩子們,竟無人能懂。

    “啊、啊——”

    琴叫着,哭着,吶喊着。

    “請原告方律師快點溝通一下!”

    法官緊緊皺起眉頭。

    多麼諷刺的事啊,一個聾啞人竟然被人嫌“吵”。

    詹長清忙不迭湊上去和琴“溝通”,他的手語有模有樣,神情也滿是關心,看着正常極了。

    但觀衆和孩子們卻知道,他真正對琴說的全都是令人絕望的詞句,進一步刺激着琴發瘋發狂。

    好好的一個孩子,被張牧和詹長清在衆目睽睽下逼瘋了。

    “啊——”

    琴的手也被擒住了,只能雙眼通紅地狂叫。

    聾啞人不能發聲,不會發聲,他們不知道怎樣動用喉部的肌肉,因此聲音才沒有正常人說話時的語調和韻律,聽上去非但不悅耳,反而嘶啞難聽。

    琴的哭喊聲也是平的,沒有二三四聲的聲調,只有一個“啊”,一聲的、平平的、痛苦的“啊”。

    他“啊啊”地叫着,好像一隻幼鴉被活生生撕斷了翅膀,掏開了腹腔,內臟鮮血淋漓。

    “閉庭!閉庭!”

    法官不堪其擾地大聲重複着,想要趕快結束這場鬧劇。

    法警將琴向後拖動,他雙腳死死扒着地面,劣質的塑料涼鞋都被掙斷了一隻。

    突然的,琴猛一發力,掙脫開了兩個始料未及的法警。

    青卻在這時像只小小的乳燕一樣,從臺下跑上了法庭,撲在了滿臉淚水發狂嘶叫的琴的懷裏。

    她抱着琴,肩膀聳動着,一抖一抖的。

    琴慢慢安靜下來,低頭看她。

    青無聲地流着眼淚,擡起頭,絕望地、緩慢地搖了搖頭。

    哥哥……

    我們贏不了的……

    臺下的孩子們更看得清張牧和詹長清的嘴臉,也比誰都知道琴有多麼無力。

    青和琴的眼睛都哭紅了。

    哥哥。

    小姑娘放開了琴,把雙手舉起。

    她左手伸出拇指,右手五指併攏着掌心向上,像一把鍘刀似的,在左手拇指的根部砍了一下,然後用食指指了指自己。

    殺了我吧。

    她“說”,殺了我吧。

    四個普普通通的黑體字,顯示在側邊屏幕的正中央。

    觀衆席裏響起一連串的哭聲,悲慟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琴看着青,兩顆眼珠都凝滯住了。

    他的眼淚不間斷、不受控地滑落着,彷彿已經與個人意志分裂開,用這種方式進行着無聲的反抗。

    青的雙手輕輕地捧住了琴被淚水浸滿的臉,對他露出一個悽美的笑容。

    哥哥,我們活不下去,就不活了吧。

    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法庭上徹底沒有了聲音,無聲哭泣的兩兄妹就像一出默劇的主角,可憐,也可悲。

    琴原先還充盈着憤恨和不甘的眼神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了,沒有光亮。

    他顫動的身軀徹底地垮了下來,沉默地伸出雙手,把青抱在了懷中。

    舞臺的燈光也隨之暗下去了。

    ……

    短暫的停滯,讓部分觀衆恍惚意識到了這只是一部作品,是演出來的,而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但也有更多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再次被大屏幕上的視頻吸引住了視線。

    那是張牧、詹長清和樑承磊,那是出現在最開頭的“鹿花苑”餐廳。

    三人說說笑笑,推杯換盞,張牧還帶着真誠和感激,提前送了樑承磊一面錦旗。

    畫面又一轉。

    “噼啪”!

    清脆的碎裂聲傳來,琴用椅子腳打碎了食堂的玻璃。

    鏡頭晃過食堂門上的密碼鎖,那塊小小的鎖塊乾淨又先進,和食堂內部的破敗骯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琴帶着一身的玻璃碎屑跳下來,除了腳步聲以外沒有任何動靜。

    他從裏面打開了門,等在外面的孩子們像一羣小貓崽兒,啪嗒啪嗒地跑進來。

    張牧做足了樣子,護工們被遣散了。

    他不知道在外忙着什麼,現在的福利院就只剩下琴他們。

    沒人照顧,沒人看護,沒人做飯。

    孩子們跌跌撞撞地找出已有了些黴點的蔬菜,捧着沒剝皮的生土豆一口一口地啃。

    陽光拿着坑坑窪窪的土豆小跑過來,舉到琴的面前。

    琴搖了搖頭,打着手語,讓他自己吃。

    陽光乖乖地點點頭。

    鏡頭隨着琴的視線,從每一個大口吃飯的孩子身上緩慢地掃過。

    他沉默地向後廚走去,眼神非常平靜。

    青坐在不遠的地方,也沒有吃東西,只是默默地看着琴。

    她臉上還是那個笑容,悽慘,悲涼,卻又帶着一點細微的期待,好像很快就能從這間地獄裏逃走,得到永遠的解脫。

    琴對青淺淺地彎起了嘴角,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笑容了。

    這個笑容轉瞬即逝。

    琴走進了後廚,拿起了廚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