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熔爐》(七)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黃油奶酪字數:2801更新時間:24/07/02 13:45:14
    有了院長的默許,護工們越發大膽起來。

    “哎!太明顯了吧!”

    有人猶豫了一下。

    “你怕個屁,一羣聾子啞巴,聽聽不見,說說不出來。”另一個人忙着解皮帶。

    第一個人被說服了。

    角落裏迴盪着誰也聽不到的乾啞叫聲。

    那麼大聲。

    那麼刺耳。

    終於有一天琴路過了高高的窗戶。

    他愕然地睜大了眼睛,驚得接連後退了兩步,臉色慘白。

    琴退後的時候踩到了半截磚頭,摩擦在地面上,很難聽的一聲。

    他聽不到。

    但屋裏的人在百忙之中聽到了。

    那人嚇得一哆嗦:“艹,被看見了!”

    “什麼?”

    另一個人不耐煩地瞅了一眼,和琴剛好對上視線。

    他嗤笑道:“看見了又怎樣?你還指望一個啞巴報警啊?”

    這人甚至朝底下的人扇了一巴掌,“展示”給他的狐朋狗友看:

    “你聽聽,也只有這種動靜了。”

    淒厲又絕望的“啊啊”聲響着。

    畫面突然一片模糊,又重回清晰。

    隔着一扇窗,屋內聳動的人影暢快地笑着,但沒有聲音。

    鏡頭停留在琴的背影。

    這是他的世界。

    這個世界沒有聲音。

    殘酷的事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他眼前,一場默劇。

    畫面突兀地開始旋轉。

    像琴在暈眩。

    像什麼界限被打破。

    再恢復正常時,是琴趴在地上。

    從背後看去這個少年僅僅是在玩土,鏡頭給到特寫,才能看見他掌心坑坑窪窪的鉛筆頭和一小張紙。

    琴寫得很用力,圓鈍鈍的筆尖戳破了泛黃的紙片。

    救命。

    他寫着。

    救命,救命。

    ……

    宛若地獄的境況好像總算有了一絲轉機。

    觀衆看着琴想辦法把紙條遞給了偶爾路過的老大爺,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再次提起了心。

    幾次傳遞,大爺搞懂了琴想說的話,可他總不能拄着柺杖進院子打人,思來想去,在報紙上翻了很久,可算是找到了一位懂手語的知名律師,主動打去了電話。

    律師名叫詹長清,之前也接手過聾人和聾啞人相關的案子,口碑很好,實力也很不錯。

    他聽了大爺的複述,很快趕來了這座城鎮。

    但仍是慢了一步。

    琴看到了大爺的留言,勉強理解了“證據”這個概念,可福利院的所有孩子們都沒有手機,不能錄音錄像,連拍照都做不到。

    迫不得已,琴偷拿了一個“志願者”掉在角落裏的手機。

    但手機不像紙和筆,可以好好地被藏起來。琴聽不到聲音,自然就不知道原來手機還有來電鈴聲這種東西。

    他偷手機的事情很快被院長發現,在這家福利院裏,偷和搶都是很大的罪過,琴因此被關了禁閉。

    沒飯吃,沒水喝,琴迷迷糊糊地度過了一天一夜。

    他從小黑屋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只穿了一件運動外套的青一瘸一拐地向他跑來。

    那件外套很大,是院長張牧的衣服。

    青的腿和腳都光裸着,幾縷血跡順着帶有淤青的大腿蔓延而下。

    琴如遭雷擊。

    他一個哆嗦靠在了門旁,直愣愣地看着青撲向自己。

    你去哪了?

    青問他。

    我沒有找到你。我去問院長。院長說要先補習,他才告訴我。

    青又比劃着“說”。

    琴突然一把抱住了青,慢慢跪下來。

    無論是他還是青都聽不見琴嘶啞的哭聲。

    ……

    院長沒收了琴的手機,發現他錄下了一些絕不能見光的內容。

    琴的日子因此變得並不好過,原先他是福利院裏最漂亮乾淨的男孩,待遇也更好些,大概是張牧心想他能賣個好價錢。

    隔三差五的關禁閉,斷絕飯食,而每一次琴不在的時候,都有孩子被強行帶去“補習”。

    好像是有意折磨給琴看似的。

    琴的脾氣愈發暴躁,反抗也越來越明顯,但他一個人終究擰不過好幾個護工,更何況很久都沒吃飽,就更沒力氣。

    這彷彿一個信號,馨華聾啞兒童福利院徹底淪爲人間地獄。

    許多隱藏在黑暗中的事情,事到如今也明目張膽地暴露在陽光之下。

    孩子們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不知道怎麼辦。

    吃飯的時候,會被掐着下巴灌菜湯;好好走在路上,就可能突然被拖進某個房間。

    青走進隔間坐在馬桶上的時候,驀地覺察到一道視線,擡頭看去,院長張牧就趴在隔間板上,對她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她仿若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底,哆嗦着,動也動不了,只有眼珠還在顫。

    律師詹長清姍姍來遲。

    他很聰明,沒有報上自己的身份,只是作爲一個熱心的“買家”混進了福利院。

    琴即便餓得瘦了,相貌依然出衆顯眼,甫一照面就認得出來,哪個是大爺口中“院裏最漂亮的男孩”。

    詹長清笑着對張牧說:“我喜歡這孩子,能和他聊聊嗎?”

    張牧笑了笑:“好啊。”

    福利院從不教這些聾啞孩子脣語,琴警惕地看着他們,渾身緊繃着跟詹長清進了其中一個房間。

    詹長清打起手語。

    詹長清:我是律師。

    琴的眼睛猛然睜大了,一連串流暢的手語極其快速地打出來。

    琴:請幫我們。

    琴:張牧是壞人,護工是壞人,所有人都是壞人。

    琴:他們欺負人,殺人,我要告他們。

    “告”這件事還是大爺教他的。

    詹長清:你要告他們上法庭?你有證據嗎?

    琴動作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琴:我還有一個手機。

    詹長清:太好了,這個證據特別有用。

    詹長清:但是,你不能告很多人,法律不讓你這麼做。

    琴:什麼?那怎麼辦?

    詹長清:你可以告院長,護工是院長管的,院長是最大的壞人。

    琴的神情驟然一緊,原本充滿了希冀的眼睛流露出一絲兇光。

    琴:對,你說得對。

    琴:我要告張牧!

    詹長清:那個手機有錄下張牧嗎?

    琴:有,有他的臉。

    詹長清:好,你交給我,我把手機裏的錄像給法官。

    琴:手機在祕密的地方。

    詹長清:我明白,我們不讓張牧發現。

    琴微一點頭。

    詹長清藉着讓琴帶他參觀福利院的理由,跟他一起來到了平時用來睡覺的那個房間。

    琴動作很小心地從碎裂的牀板縫隙裏摸出那個手機。

    他的手被木刺劃開了一道口子,疼痛使得他皺了皺臉。

    琴把手機遞給詹長清,詹長清迅捷又隱蔽地揣進了西服外套的內袋,還拍了拍,示意他知道了。

    看着他的動作,琴這才放鬆下來,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用手語“說”了句“謝謝”。

    詹長清同樣用手語迴應他:放心吧,我這就交給法官。

    琴滿是希望地點了點頭,接連用手語重複了許多次“謝謝”。

    他送詹長清到了福利院的門口,望着他走出那扇自己非常渴望能有朝一日邁出去的門。

    放心吧!

    像是考慮到了琴的憂慮,詹長清走出幾米後,還特地轉身比了個大拇指。

    琴難得再次笑了,伸手回了一個大大的拇指。

    鏡頭從琴的特寫平移到詹長清的近景。

    這位律師滿面笑容地轉過了身,拐過一個轉角。

    西裝革履的張牧正等在那裏。

    “怎麼樣?”他問。

    詹長清拍了拍手機的位置,像剛纔展示給琴那樣,露出一模一樣的笑意。

    “到手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