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大白牙牙牙字數:6944更新時間:24/07/02 13:06:13
    天還未亮,霍家就熱鬧起來了。

    不止霍家,永安縣內,但凡有家人出征的人家,都早早燃起炊煙。

    待到天光拂曉,霍世鳴吃過送別的餃子,翻身上馬,前往軍營整兵。

    他甲冑披身,即使一夜未睡,也端的是神采奕奕,威風凜凜。

    “爹爹看起來可真有氣勢啊。”霍澤目送着霍世鳴離開,對方氏感慨道。

    方氏卻有些走神,在霍澤又重複了一遍後,才胡亂應了兩聲,轉身回屋休息。

    “娘這是怎麼了?”

    霍澤奇怪:“爹前腳剛出門,她後腳就擔心到魂不守舍的程度了?”

    正暗自嘀咕着,腦袋突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傻站在這幹嘛呢,再不出門去學堂,你就要遲到了。”

    霍澤瞠目:“阿姐,我擔心爹爹擔心到魂不守舍的程度,今天能不能容我告個假休息休息。”

    霍翎:“……”

    找藉口就不能找個好點的嗎。

    爹前腳剛走,人都還沒出永安縣,有什麼好擔心的。

    ***

    霍世鳴出征不過幾日,前線局勢果然一觸即發。

    羌戎首領反叛,領兵五萬攻打行唐關。好在行唐關早有準備,並未讓羌人得逞。

    但雙方一交鋒,羌戎兵鋒之盛,還是讓行唐關衆將士震驚。

    一時間,燕西十四城風聲鶴唳,羌人與燕人混居的城鎮更是一下子冷清了不少,許多大燕百姓都緊閉門戶。

    方氏這段時間心情不太好,即使霍澤刻意在她面前賣乖討好,也沒能使她展顏,不久就因爲風寒入體病倒了。

    “多謝大夫。”

    霍翎親自送大夫出府,又吩咐無墨跟着大夫跑一趟醫館取藥。

    剛要回府,身後傳來少年清越的聲音。

    “阿翎妹妹。”

    霍翎轉身,望着不知何時出現在巷子盡頭的少年。

    方建白騎在黑色駿馬上,許是剛剛疾馳過,氣息微喘。

    一縷沒有束好的碎發斜飛過眼,映出他那雙清湛溫和的眼眸,讓人忍不住贊一聲好姿容。

    “方表哥,你怎麼過來了?”

    方建白翻身下馬,笑着拍了拍掛在馬背上的藥包。

    “前段時間聽說姑父出征了,我就想過來看看,但因着一些事耽擱了。”

    “正好今日得了閒,又聽說姑母受了風寒,我爹孃就收拾了些藥材,催我趕緊過來看看。”

    霍翎迎他進府:“方舅舅、方舅母也太客氣了。”

    方建白牽着馬,步伐略微放緩,與她並肩同行:“我知你能耐。府中有你幫襯,出不了什麼亂子,但總要過來一趟才能安心。”

    這話裏,不免泄露出幾分真正心緒。

    霍翎一笑,只道:“知道你來了,母親定然歡喜。不過她這會兒剛睡下,我先帶你去廳堂喝杯茶,等母親醒了再帶你去探望她。”

    方建白自然是客隨主便,他順着霍翎的話問:“我方纔見你送大夫離開,大夫是怎麼說的。”

    霍翎:“大夫說,母親除了染上風寒外,還有些鬱結於心。要想儘早痊癒,還得看得開些。”

    方建白訝異:“怎會如此,莫非是在擔心姑父的安危?”

    兩人說話間,已來到了廳堂。

    還沒來得及坐下喝口茶水,無墨就空着手衝了進來:“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她衝得太快,險些剎不住車。

    霍翎連忙伸手去扶她:“是不是爹爹有消息了?”

    無墨一邊喘着粗氣,一邊開口道:“我和陳大夫剛走到前面大街上,就碰到了過來報喜的士兵。”

    “就在三日前,羌戎派了兩千精銳繞道偷襲常樂縣,想要燒燬糧倉。好在老爺早有準備,不僅及時撲滅大火,保住糧倉,還將那股賊人全殲了。”

    霍翎再淡定,這會兒臉上也滿是喜色。

    她猜到羌戎會燒燬糧倉,也與爹爹提前知會過,但爹爹能取得如此完美的戰果,還是讓人十分意外的。

    方建白也拍案叫好,仔細詢問起其中細節。

    無墨哪裏知道細節啊,她說的這些都是從傳信士兵那裏聽來的,險些被方建白問得一腦門汗。

    有了這麼個好消息,也顧不上打擾方氏午睡了,霍翎和方建白直接去後院道喜。

    方氏見到方建白,果然十分歡喜,又聽說了這樣的好消息,掙扎着就要坐起。

    方建白連忙上前攙扶,又往方氏腰間塞了個軟枕,讓她坐得更舒服些,嘴裏安慰道:“姑父不僅平安無事,還立下這樣的大功。姑母這下可以放寬心好好養病了。”

    見方建白這般體貼周全,方氏心中又酸又澀。

    這段時間以來,她心情不好,只有一小部分是在擔心丈夫。更多的,還是丈夫臨行前說的那番話。

    年初那會兒,方家上門拜年,丈夫還是很滿意建白這個孩子的,也很樂意再與方家親上加親。

    不過數月功夫,丈夫對於這門親事,卻遲疑了。

    還能是因爲什麼?

    不就是看阿翎能耐大了,覺得讓阿翎嫁去方家不值嗎!

    孃家被丈夫這樣對待,方氏心中的難過可想而知,但這種埋怨無法述之於口,更不可能告訴孃家,影響兩家和睦。

    這會兒聽到方建白這麼說,又瞧見站在後面的霍翎,不知怎麼的腦子一熱。

    “你姑父總想着上戰場建功立業,我是婦道人家,比起光宗耀祖,更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當時阿翎讓他給周將軍寫信送重金,我就覺得不妥。”

    “哪裏有人上趕着花錢,只爲了找個機會去前線打仗受罪的?”

    方建白對這件事情也略有耳聞。他有些尷尬地瞥了霍翎一眼,幫方氏找補:“要不是聽了阿翎妹妹的話,姑父怎麼能立下大功呢?”

    聽到侄子維護霍翎,方氏反倒愈發惱了:“我說的是,送信就夠了,沒必要送那筆重金。你是不知道那筆錢有多少。”

    “姑母。”方建白無奈,卻也不好讓方氏這麼誤會霍翎,“你就不好奇我這段時間怎麼都沒空過來嗎?”

    被方建白這麼一打岔,方氏的思緒也不免跟着他的話走:“是啊,你以往來得勤,今兒怎麼兩個月都不見人影?”

    原來這段時間,方建白奉命去剿匪。

    那兩夥山賊在山道間盤踞多時,早已成了氣候,又個個都是見過血的兇悍之徒,方建白卻在不損一兵一卒的情況下將他們一網打盡。這會兒已經晉升爲了都頭,手底下領着一百來號人。

    方氏聽得連連點頭,還下意識掃了幾眼站在後面的霍翎:“哎呦,這可真是了不得啊。”

    霍翎眉梢微挑,覺出了些端倪。

    方建白繼續道:“我還沒說完呢。因着這次表現不錯,姑父還幫我爭取到了一個機會。”

    方氏微愣,心頭流淌過一絲暖意。

    丈夫終究還是記得提攜她孃家的。

    “什麼機會。”

    即使周圍並無外人,方建白依舊壓低聲音。

    “聽說是有位貴人要來前線督戰,行唐關周將軍擔心那位貴人的安危,想要多調一些人去護衛那位貴人。”

    “姑父向周將軍舉薦了我,周將軍已經同意了。”

    方氏頓時歡喜:“這可真是十分體面的好差事啊。”

    “可不是嘛。”方建白笑,“姑母你想想,姑父要是只給周將軍送了信,沒送那筆重金,周將軍怎麼會如此給姑父面子。”

    方氏真是又氣又好笑,原來這是在拐着彎兒給阿翎解釋呢。

    “行了行了,我也不是埋怨阿翎,只是覺得這孩子手頭太鬆,每年都求着她爹拿錢設粥棚、修橋修路,她爹也是個寵孩子的,阿翎一說就同意了。”

    “建白,你到了前線,一定要好好表現,若是能藉此入了貴人的眼,得了貴人的賞識就更好了。”

    “多立些功勞,才能讓人刮目相看。等你從前線回來,才好張羅你的婚事。”

    幾句話的功夫,方氏就想通了。

    方家的門第,確實是比霍家低一些。不然當初她也不會嫁給霍世鳴當續絃。

    但結親一事,又不是完全看門第。

    建白本就出挑,又得了這樣的好差事。她就不信阿翎這樣聰慧的姑娘家,會不選建白,反倒看上其他歪瓜裂棗。

    方建白聽到“婚事”二字,下意識想要去看霍翎,又擔心這個動作太過失禮冒犯。

    他猶豫了會兒,才扭頭望去,卻發現那道始終安靜站着的身影,已不知何時離去了。

    霍翎正站在庭院裏透氣,順便思考着方建白那番話。

    那短短一番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量可不少。

    正如方建白所言,她爹能向周將軍舉薦人,周將軍還採納了,這足以說明她爹和周將軍相處融洽。

    當然,霍翎最關心的,還是那位要來前線督戰的貴人。

    初冬的陽光總懶洋洋的,曬在身上沒什麼溫度,只能用那點兒光亮來哄騙人。但寒冬難耐,能騙騙人也是好的。

    方建白尋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天光從陰雲中灑落,穿透冰涼薄霧,目光所及處一片浮塵。

    霍翎一襲紅裙,烏黑長髮被一根紅色髮帶攏在耳後,又順着肩頸的柔軟弧度,與細長髮帶一道垂落。

    微風吹過衰敗庭院,尾端繡着一片黑色輕羽的髮帶在風中搖曳,宛若天地間唯一一抹亮色,不受塵埃侵染。

    方建白生怕驚擾到她,腳步連同呼吸一起放輕。

    可霍翎還是聽到了動靜,回眸看去。

    方建白呼吸一窒:“我代姑母向你道歉。”

    霍翎:“無妨,我並未放在心上。”

    望着霍翎清冷如白玉的面容,方建白知道,她說的都是真心話。

    “那就好。”

    方建白苦笑。

    他也不知自己爲何苦笑。

    阿翎不計較,分明是好事啊。

    ……可是,他與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卻極少見過她失態,更從未見過她動怒。

    她美麗得就像一朵天上富貴花,這樣驚心動魄的美貌,常常讓凝望她出神的人發自內心困惑:荒涼貧瘠如燕西之地,是如何滋養出這樣嬌豔明麗的美人。

    而比她的美貌更不真實的,就是她這個人。

    明明近在咫尺,觸手可及,方建白卻時常覺得她像一陣風。

    飄忽不定,琢磨不透,只是無意間吹過燕西十四城,註定不可能長久屬於這裏。

    在長輩面前,他已經穩重可靠;在下屬面前,他已經足夠威嚴。

    唯獨在她面前,他只是莽撞少年郎,想要靠近,又怕唐突。

    ***

    方建白只有一日假期,明日一早就要啓程趕赴前線。他在霍府用過午飯,匆匆告辭。

    霍翎本想回屋睡個午覺,但打開櫃子換衣服時,瞥見了那把壓在箱底的嶄新弓箭。

    她對無墨道:“自從爹爹出征後,我們就沒怎麼出過門。不如趁着這會兒天氣好,出門打獵吧。”

    身爲武將的女兒,又自幼在民風剽悍的燕西長大,霍翎也是學了些拳腳功夫的。

    不過她學武只是強身健體,真正感興趣的還是騎射。

    她在這上面也有天賦,久而久之,霍翎這一手騎射比霍世鳴都要精湛。

    出了城門,霍翎和無墨沿着官道一路向東。那裏有片山林,是霍翎最常去的打獵場所。

    抵達目的地,霍翎從身後取下弓箭,握在手裏。

    無墨這才注意到霍翎換了把新弓。

    “小姐,我怎麼沒見過這把弓箭。”

    霍翎撫摸着這把用梨花木製成的弓箭,神情溫柔。

    “這是爹送給我的十六歲生辰禮,收到之後我一直沒機會拿出來用。”

    無墨不認識梨花木,但這不妨礙她判斷一把弓箭的好壞。

    “這把弓箭一看就不是凡品,老爺肯定準備了很久吧。”

    霍翎不由一笑。

    無墨見她笑了,也跟着笑起來,打趣道:“小姐,表少爺方纔單獨找你,跟你說了什麼啊?”

    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霍翎道:“他代母親向我道歉。”

    無墨嘆氣:“表少爺真是一個明事理的人。”

    霍翎莞爾,假裝沒聽出來無墨是在吐槽方氏。

    “那你們還聊了別的嗎?”無墨臉上滿是八卦之色。

    霍翎搖頭:“也沒什麼了,就是些注意安全之類的話。”

    無墨大失所望:“就聊這些?”

    霍翎:“那你以爲呢?”

    無墨小聲道:“表少爺對小姐的情誼,誰看不出來啊,他這回也不知道要去多久……而且我看老爺夫人也一直有意撮合你們,所以我以爲……”

    “你說錯了。”霍翎從箭筒裏摸出一支白色箭羽,“母親確實是有意撮合,爹爹那邊,就未必了。”

    無墨詫異,但她瞭解自家小姐,極少說沒把握的話:“這是爲何?”

    霍翎:“也許是因爲,爹爹突然看到了我的好吧。”

    無墨瞪大眼睛,更加難以理解。

    小姐的好,不是誰都能看出來的嗎。

    只是,她能拐着彎吐槽下夫人,卻不好過多置喙父女之間的相處。

    “那小姐是怎麼想的呢。這樁婚事能不能成,小姐你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馬蹄踏過枯枝敗葉,接連發出脆響。霍翎沉默,似乎是在思考該回答這個問題。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卻答非所問:“如果方表哥真成了你姑爺,你覺得怎麼樣?”

    無墨糾結:“我要是說實話,小姐會不會覺得我不站在你那一邊?”

    一聽這話,霍翎就知道了無墨的答案:“你直說吧,我想聽聽看。”

    無墨就放心大膽地說了:“其實我覺得挺好的。”

    她開始一一細數方建白的優點:“長相俊美,性情溫和,資質出衆,家世簡單,對小姐也是一往情深。”

    “最重要的是——”

    “小姐要是嫁給表少爺,婚後的日子應該會比現在還要舒心一些。”

    霍翎脣角一翹。

    無墨羞赧:“小姐,是我哪裏說錯了嗎?”

    霍翎擡手,將吹亂的髮絲重新別回耳後:“你說的這些,我都認可。但是,我依舊不願嫁給他。”

    無墨假裝很懂地點點頭:“小姐對錶少爺沒有男女之情。”

    “不是因爲這個。”

    “那是因爲什麼?”

    “我要是不想嫁給方建白,你覺得我還能嫁給誰?”

    無墨被徹底問懵了。

    她想了又想,還真想不出一個比表少爺更好的人選。

    是表少爺好到無可替代了嗎?

    ……自然不是。

    但他確實是永安縣及周圍幾個縣城裏,無墨所能想到的最好人選了。

    霍翎聽到無墨的回答,嘆了口氣:“難道我只能在永安縣及周圍幾個縣城裏選擇嗎?”

    一隻毛色潔白的野兔突然從樹後躥出。

    霍翎緩緩搭弓,思緒卻有些飛遠。

    ***

    弟弟小的時候,爹爹總喜歡把他抱在膝上,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地說起霍家曾經的輝煌,說起霍家先祖的遺訓,也不管弟弟能不能聽懂。

    她總喜歡拖着一張小凳子,坐在旁邊一起聽。

    那時的她,其實也不太懂“從龍之功”、“伯爵之位”這些詞代表着什麼。她只是很喜歡看那樣的爹爹。

    意氣風發,眼神灼熱,帶着酒灑青鋒的豪邁,以及不甘平庸的抗爭。

    就像話本裏的大英雄。

    爹爹說:我們一家人要回到京師去。

    弟弟應:回京師!

    爹爹就笑得見牙不見眼。

    她插話:京師有什麼好?

    爹爹扭頭看向她:皇權至高無上。而京師,是最接近皇權的地方。

    她不理解,也不央求爹爹解釋,只是將這句話牢牢記在心裏。

    可是京師真難回啊。

    像大英雄一樣的父親,也只能借酒消愁,甚至做好了“如果自己做不到,就讓兒子繼續努力”的心理準備。

    她看着提筆寫字卻畫出一堆蝌蚪的弟弟,很爲爹爹擔心。她剛啓蒙那會兒,都沒寫過這麼難看的字呢。

    那時的她,對京師的嚮往,只是來源於爹爹的嚮往。

    直到十二歲那年,她隨爹爹去州府做客,在知州大人的府上看到了大燕輿圖。

    西起沙漠,東臨大海。

    北至燕雲,南抵百越。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大燕朝的版圖到底有多廣袤。

    她用腳丈量不完的永安縣,在輿圖上,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點。

    她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永安縣和京師之間的差距。

    永安縣位於地圖的邊邊角角,京師卻位於地圖核心。

    天子的威儀,自京師始,向四海輻射。

    ——京師有什麼好?

    多年未解的問題好像在一瞬間得到答案,爹爹畢生所求也成爲她心底不爲人所知的執念。

    多番謀劃下,爹爹終於得到一展才能的機會,擁有實現抱負的可能。

    正如無墨所說,方建白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他也確實是個極好極好的人。

    要是嫁給方建白,以她的心性手段,還有對方建白的瞭解,絕對能經營好這段婚姻,把日子過得舒坦。

    但是,嫁給方建白,就意味着留在燕西。

    方建白很有才華,她也很看好方建白的未來。也許再過十幾二十年,方建白也能從燕西前往京師就職,然後帶着她一起赴任。

    她爲什麼要接受這樣的命運?

    執念蹉跎之苦,歲月煎熬之痛,她已盡數從爹爹身上體會到了。

    她爲爹爹霍世鳴出謀劃策,幫母親方氏打理家務,督促弟弟霍澤勤加習武,爲的,也並非只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最重要的是——”

    霍翎聲音壓得極輕極輕,彷彿被風一吹就會彌散,卻又蘊含着一股重若千鈞的力量。

    “我不希望我的人生,只能有這一個選擇。”

    ***

    初冬第一場雪終於落下。

    細碎的雪花覆蓋天地,野兔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後腿一蹬,向旁邊跳開。

    無墨急得都要出聲提醒霍翎。

    霍翎手指一鬆。

    偏了。在長箭脫手那一刻,霍翎已經判斷出結果。

    不等她重新摸出箭矢,另一道黑色箭羽飛入她的視野,裹挾着高昂急促的破空聲,徑直穿透野兔左耳,將它牢牢釘在地面。

    霍翎猛地回眸。

    不遠處的官道上,停駐着浩浩蕩蕩一行人。

    爲首之人,錦衣玉冠,通身貴氣,手裏還握着半開的長弓。

    他不知在那兒看了多久,灰色大氅上積了一層薄雪,俊秀穠麗的眉眼也被冰雪覆蓋。

    注意到霍翎的視線,錦衣男子收起長弓,對身邊侍衛吩咐了什麼,侍衛翻身下馬,撿起那只還在活蹦亂跳的兔子,將它捧到霍翎面前:“姑娘,這是我家主子給您的賠禮。他說是他驚擾了您的興致,還望您見諒。”

    霍翎眉梢微挑。

    餘光掃見天際飛過一隊雁陣,搭在箭筒上的指尖一滑,迅速抽出裏面的白色箭矢。

    長箭飛出,命中最末那只大雁。

    霍翎收弓,拎住兔子那雙長耳:“那只大雁是我給你家主子的回禮,還要麻煩小兄弟多跑一趟,將它撿回。”

    她並未壓低音調,錦衣男子可以清晰聽到她的聲音。

    他啞然失笑,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見霍翎已帶着無墨縱馬離去。

    “主子。”

    下屬捧着還在喘氣的大雁,單膝跪在錦衣男子面前。

    錦衣男子垂眸看去,目光一凝。

    只見白色箭矢之上,纏繞着一條繡有黑色輕羽的紅色髮帶。

    即使多了這樣的負累,也並未影響箭矢的精準。箭尖牢牢扎進大雁左翅,卻不傷及大雁性命。

    “好箭術。”

    錦衣男子笑贊一聲,拔出箭矢。

    纏繞在箭矢之上的髮帶,在失去束縛後,從箭上滑落。

    一縷未曾消散的暗香在空中浮動,錦衣男子擡指輕勾,勾住那片輕羽,將髮帶攏在掌間。

    “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