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遠嫁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司雨情字數:3670更新時間:24/07/02 12:52:44
    靈瓏咳得面頰通紅,好半晌才喘上了氣,也終於看清楚了眼前人,熱淚繃不住脫框而出,趴在沈北陌胸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阿瑤,你讓我死了吧……”

    “死什麼死,說些傻話。”沈北陌抱着一同長大親如妹妹的小公主,將她按在懷裏,卻是說不出什麼勸慰的話來。

    她沈北陌能混跡軍營,跟一羣糙老爺們同吃同住,這麼多年風裏來雨裏去的什麼陣仗都見過。

    但是靈瓏跟她不一樣,那是世上最矜貴的牡丹花,美好,天真,善良。

    誰能捨得讓她去受這份苦楚,沈北陌捨不得。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不怕,仗是我打輸的,我替你嫁。”

    沈北陌摸着她腦後柔軟的發,“反正你平時也不怎麼出宮門,楚國人也沒幾個見過你的模樣,還有個最大的優勢,咱們都是異族混血,除了我,別人還真不好假扮你。”

    靈瓏公主的母妃塔利娜是一位來自草原的絕色美人,所以她和沈北陌一樣,是個中原人和異族人的混血,都是天生的一副深邃明豔的五官。

    公主淚眼婆娑擡頭看她,急切搖頭,抽嗒嗒道:“什麼、什麼話,阿瑤,你豁出性命去爲國爲民出生入死,你是、是大功臣,輸了不是你的錯、”

    “沒事的,這天下還有什麼地方是我沈北陌去不得的,當初我自個兒偷偷化名跑去從軍,你不也是哭得稀里嘩啦的,你看我現在這不是好好的。”沈北陌自己的氣色也不好,笑着寬慰她,抹掉了公主臉上的淚花。

    靈瓏公主茶色的眼睛上覆蓋着一層蝶翼般的睫,上面還沾着晶瑩淚花,擡頭盯着她看的模樣略顯呆傻,但注意力很快就被她乾燥發白的嘴脣引過去,也聞見了她身上沖天的酒氣,一委屈又再紅了眼眶,“阿瑤,你肯定很難受。”

    沈北陌沉默着沒吭聲,勉強扯出了笑來。

    靈瓏公主還在搖頭,她自己不願嫁去敵國,但也不能讓沈北陌去代她承受這些痛苦,嬌弱的公主一時間哭猛了回不過氣來,她拒絕的話還未能說出口,就被沈北陌給截了過去:“好了,不哭了,這事就這麼定了,放心吧,交給我來辦。”

    “我命硬,剋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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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楚皇宮,御書房。

    滿屋的國之重正臣逐一向聖上稟報着軍事要務。

    中原版圖割裂成衆多林立小國時日已久,相互之間無所牽制,矛盾摩擦頻繁,連續不斷的戰火已經成了中原各國的主旋律。

    強國大楚邊境屢屢遭受牽連,不堪其擾,從先皇景照帝開始便有一統山河的念想,待到今上乾元皇帝登基,勵精圖治,國富兵強,大一統的霸業,也終於得以逐漸拉開帷幕。

    “陛下,南邵各大將領與宗親的調令執行,聖旨名冊總共一百五十七人,其中神策軍輕騎參領將軍沈北陌因染暈黴需要隔離休養,其餘一百五十六人均已出發,派遣往各個州府的督察也已經都就位了。”

    案桌前的乾帝停下手中硃砂筆擡頭詢問道:“暈黴?那可是烈性傳染病,現場情況怎們樣,可有蔓延趨勢?”

    大臣答:“回陛下,據當地督察傳信,還好發現得及時,在病發初期就立刻阻隔處理了傳染源,是以並未造成擴散,情況已經控制住了。”

    乾帝點頭,心中仍是有所不放心,叮囑道:“蒙卿,你再着人去勘察一趟,從宮裏帶個太醫過去,暈黴不是小事情,務必確保當地沒有瞞報謊報的情況。南邵和其他小國不同,這是我大楚統一霸業中十分重要的一步,萬事須得小心處理。”

    “是,臣領命。”

    這時,外面傳來太監通傳的聲音:“陛下,疾風王賀霄在殿外求見。”

    楚乾帝早就猜到賀霄聽到消息後會來找他了,正好事情也都說的差不多,便遣散了屋內大臣,讓太監將自己這位二弟宣了進來。

    賀霄進門之後先是跪地行禮,楚乾帝讓起身後,男人直截了當急切問道:“陛下,您怎麼將南邵那郡主指給我了?這、這怎麼成。”

    “怎麼不成了,那日議事的時候你還沒回來沒在場,不光是朕這麼覺得,連丞相還有內閣的幾位閣老,都認爲朝野上下沒人比你更合適的了。”楚乾帝輕笑了一聲,端着茶盞飲了一口。

    別說這是個中間隔了國仇的姑娘,即便撇開身份不談,賀霄心裏還惦記着那位異族姑娘,更是一百個不願摻和這門親事,爲難道:“那南邵就是我親自帶人打下來的,現在我再把人公主給娶了,這真的不合適。”

    楚乾帝之前也考慮過這些問題,但綜合看下來,仍然還是利大於弊的,勸說道:“你說的這個卻有不妥,但你也知道,南邵於我大楚而言至關重要,朕要優待南邵官民,後頭才好再去招降其他小國。要說將嘉寧郡主嫁給其他宗室子弟,身份不夠不說,朕也着實是不放心。”

    賀霄是個武夫,要說帶兵打仗那是相當在行,但要論嘴皮子上論事的功夫,比皇帝自然是天差地別,剛想開口,楚乾帝就拍着他的肩頭道:“大局當前,一些細枝末節的地方,就辛苦你克服一下吧,許那嘉寧郡主正妻的位置,好吃好喝的待着便是,過個一年半載的,朕再給你添兩個貌美溫馴的側妃,成嗎。”

    “不是那個意思。”賀霄左右爲難,他行伍多年,原本就不知該如何面對那些嬌滴滴的姑娘家,心裏不喜歡,又何苦去耽誤人家姑娘的終身。

    他頭疼道:“陛下,臣是個粗魯人,真搞不明白姑娘家的心思,那一位身份特殊,怠慢了哪裏以後都是麻煩,不是臣推脫,實在是不合適,怕給你辦砸了。”

    楚乾帝眯起眼,嗅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氣味來,“這般推辭,可是有了什麼心上人?”

    賀霄稍微頓了下,腦子裏閃過格蘭瑪莎那倔強又高傲的眼神,還有她在山谷裏虛弱卻堅定的模樣。他坦言承認道:“是。”

    楚乾帝也沒料到他如此爽快一口應下,意外道:“還真有,哪家的姑娘?怎麼從沒聽你提過。”

    賀霄脣邊勾起淺淡笑來,似是相當中意,“是行軍途中認識的,不是什麼大家貴女,但身上的風骨卻是不輸任何一位將門女。”

    楚乾帝給他說愣住了,看稀奇似的上下打量着他道:“奇了,真是鐵樹開花,是哪家的姑娘能得你如此青睞,找機會,帶進宮來,給朕和太后瞧瞧。是哪裏人士?你這一路山高水遠的,不會是看上了個南邵的姑娘吧?”

    賀霄心下哀嘆連人在哪都還沒着落,此時去談論其他都是徒添麻煩,避重就輕道:“時機還未成熟,等以後有機會,臣再帶着她來叩見陛下太后。但是那位南邵的郡主,臣是真的娶不得。”

    楚乾帝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顯然也沒太有心思去關注他的心上人,語重心長道:“你該清楚,你的婚事,朕和太后都是極其看重的,這樣,你先以七珠親王的名義替朕跑一趟去接人,後面的事情,等把嘉寧郡主接進皇城之後再說。”

    皇命本就不可違,這已經是楚乾帝給出的相當的寬待了,賀霄也不好太得寸進尺,這才拱手點頭:“臣領旨。”

    從御書房出來之後,賀霄神色頗有幾分惆悵,此前他就接到了好幾封飛鴿傳書,但內容大同小異,說的都是找不見他描述的那個姑娘。

    那個身量的男人好找,滿大街都是,但換成女人,實在是少見了些。

    賀霄心下嘆了口氣,即便是打了勝仗,擒了沈北陌,他卻也還是找不見她。

    必定是躲起來了,可會藏在哪去了呢。

    七月中旬,大楚迎親的隊伍便抵達了紫砂渡口,因着楚乾帝一紙令下,要在八月中秋前將嘉寧郡主接入皇城共度佳節,所有章程便都在加急操辦。

    天邊晚霞燦爛絢麗,紫砂渡口的狂風獵獵,一座大橋橫跨大河兩端,寬闊平整地連接了南北兩岸的堤壩,馬車上華麗的金鈴在風中叮噹作響,車隊正緩緩從橋的對岸走來。

    賀霄帶着一支由護衛隊和禮部大臣組成的迎接隊伍在這邊等候着,男人騎在馬上,端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正經顏色,不怒自威,冷淡睨着那緩慢行動的車架。

    前方馬車的門簾不斷被風捲起,裏面正襟危坐的便是那位傳聞中南邵第一美人。

    賀霄身邊的李恪夠着脖子瞧了好幾眼都沒瞧到真切,左右找着角度,口沒遮攔道:“二爺,聽說那位嘉寧郡主是湘州府君和一位關外異族美人生的混血,是整個南邵最漂亮的女人。您還沒娶親呢,你說陛下派您來接人,是不是想要給您指婚的意思啊?”

    賀霄沒理會他,他本來就不大情願,只是奈何皇命難違,這才無奈有此一出。

    紫砂渡的風太大了,嗚嗚的風聲再加上車架周圍的金鈴聲,馬車外隨行的大楚士兵神情肅穆,無端便將氣氛壓抑下來,襯得中間那座華麗車架好像是被押解的犯人一樣。

    靈瓏公主是南邵的瑰寶,金枝玉葉的長大,一輩子都沒有出過這般遠的路程,沒有受過這般大的風沙,但傲氣使然,這一路上都沒抱怨過一句苦楚,始終挺立着脊樑,端正坐在馬車中。

    錦瑟跟在車架外的側欄邊上,取了行囊裏的水囊,仰頭關切詢問道:“公主,要喝點水嗎?”

    旁邊跟着的楚軍騎兵聞言立刻冷眼掃過來,語氣不善警告道:“南邵已降爲屬地,何來公主一說。給我記清楚了,下次再犯,定不輕饒……”

    話音未落,車架裏一雙更有壓力的狹長眼眸向下掃過來,那騎兵只覺得後脊一涼,他看見紗帳被風掀卷,裏面那位‘南邵郡主’紅衣勝火,但層層疊疊的衣飾,都沒有那雙眼睛來得抓人心魄。

    那是一雙琥珀色的眼,她靜靜盯着他,那騎兵就感覺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心悸半晌也沒能發出聲來。

    沈北陌的聲音冷淡,卻極有氣勢,慢悠悠道:“若我再發現你對我的人出言不敬,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是……”騎兵出了一身冷汗,視線閃爍着轉回了頭,覺得這個公主,實在是與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樣。

    “主子別動氣,身體要緊。”錦瑟知道她身上有傷,將水囊遞上去,儘管對這些大楚士兵也是滿腔的敵意,但他說的到底也有幾分道理,尤其是後面進了皇城,爲避免再給沈北陌惹麻煩,還是早些改口的好。

    沈北陌接了,胃裏翻江倒海的絞痛,壓了好一會才打開蓋子飲了口。

    她的內傷一直都沒好,借酒消愁那幾日更是雪上加霜,到底是低落得情緒也加重了傷勢,從卡麗婭城出來之後每天夜裏都咳得睡不着覺。

    沈北陌喝了水後感覺好些,她闔目養神,手裏摸到了公主臨別前送她的玉釵。

    那是靈瓏的及笄禮上陛下送的,平日裏寶貝的不行,在她臨行前哇哇哭得花枝亂顫,塞給沈北陌讓她睹物思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