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誰自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司雨情字數:3245更新時間:24/07/02 12:52:44
    但凡有些天賦的英才都自負,李恪是,沈北陌更是。

    就憑他單刀入大楚腹地竊取佈防圖在前,孤身潛入探查楚營在後,都充分表明,這是個仗着身手喜歡逞勇鬥狠的單刀刺客。

    賀霄也正是看穿這一點,才能洞悉他的意圖。

    一個將軍,儘管再如何厲害,親自去衝鋒陷陣,原就是不合格的。

    “誰說我就輸了,你說算就算?”沈北陌一聲嗤笑。

    賀霄也不逞口舌之快,揮手道:“拿下,生死不論。”

    周圍士兵舉着長刀一擁而上,沈北陌在瞬間反踢出後背鐵槍,橫掃一棍砸翻了最近的一人,她也不戀戰,兵器只做開路用,腳下步履靈活刁鑽,明顯就是練過一些特殊的江湖步法,繞得好幾個士兵前後相撞,反倒自亂陣腳。

    賀霄看出了他逃跑的意圖,當即一步大跳下去親自加入戰局,他步下生風堵住了最優的路線,然那黑衣蒙面的刺客卻並沒有試圖往營外的方向突圍。

    沈北陌迂迴一繞翻上軍帳頂端,腕間射出鋼絲將自己吊上樹梢,凌空而上似起飛的鬼影,瞬間就避開了絕大部分的追擊士兵。

    就在這時,她整個脊背竄上寒意,後背心一陣凌厲罡風襲來,顯然賀霄的步法並不輸她分毫,在速度上她佔不到什麼優勢。

    沈北陌在他的掌勁上吃過大虧,那將養半月才恢復過來的臟腑絞痛連軍醫都束手無策,她連滾帶爬翻撞滾落,寧願摔下樹去也好過接他掌風。

    賀霄步步緊逼,死咬着前面逃竄的背影追殺,越是見他莽撞,賀霄心裏就越是替那位姑娘不值,這般魯莽行事,全靠一腔孤勇,何德何能叫格蘭瑪莎傾心。

    沈北陌被賀霄逼下山坡去,男人猛地一掌錯勁打在樹上,整個枝幹喀拉一聲從裏面被震開,他順勢一腳飛踢,將身形不穩的沈北陌踹進了水潭中。

    水面震盪起層層漣漪,很快上方舉着火把的士兵們也涌了下來,紛紛將水潭圍死。

    賀霄慢條斯理抽出長刀,只等着水下的人冒頭出來。

    漣漪越蕩越開,最終歸於平靜,衆人沒等到出水的敵人,卻是倏然一條鬼魅般的大蛇向上躥涌一口咬住了上方枝幹。

    士兵們皆是一驚,等再定睛一看,這哪是什麼大蛇,分明就是一條鋼筋鐵甲勾成的鐵鞭!

    “是千機傘!!”有眼尖的士兵驚叫出聲。

    拿回自己兵器的沈北陌整個人的氣勢都不同了,她借力破出水面,意氣風發不可一世,於半空中橫甩鐵鞭逼退岸邊衆人,藉着上衝的力道倒踩在枝幹上,將自己一腳蹬出,照着賀霄的頭上跳去。

    鐵鞭在半空中被她甩動變形,凌空砸下來的氣勢像是要把賀霄活活砸成爛泥。

    男人也不敢託大跟這般不知深淺的神兵交鋒,疾行一滾躲避,但這堪稱機變兵王的千機傘顯然道行不止於此,他甚至聽見鐵片割碎夜風的呼嘯聲,還有裏面的機簧迅速挪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

    沈北陌是氣急了,一佔上風便是窮追猛打,她人落地的那一瞬間,鐵鞭上的每一塊鐵片都徹底炸開,處處皆是鋒利刀輪,掄動間整個夜空都響徹着殺伐之聲,方圓十來尺無一人敢近身,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她與賀霄之間的形勢完美對調,一追一逃,皆是將對方往死路上逼。

    大楚軍營裏燈火通明,那詭異兵器再加上沈北陌三個字在戰場上的兇名實在太盛,早就在大楚軍中傳得有些妖魔化了,見過的沒見過的都是聞風喪膽,一時之間所有人都看着三軍主將被原本就快被俘虜的敵人追殺,卻是無人能插足這兩大高手的戰圈。

    賀霄腳下功夫極好,竄進叢林中後面的小卒根本沒人能追得上,他深知這邪門兵刃最是需要足夠的空間去活動施展,專往樹木之間閃避,阻礙沈北陌的發揮。

    最初的震撼之後,士兵們也終於是回神想到了法子剋制,紛紛開始搭弓射箭,不管準不準,先衝着敵人瞄過去再說。

    沈北陌箭步竄上軍帳頂端,也沒再往那密林裏追,她迅速掄動鐵鞭,走位的同時也完成了機簧的移動,千機傘再次靈活緊扣成了鐵傘的模樣,絞動間呼嘯聲更盛,輕易就卷掉了無數羽箭。

    她靈活跟着鐵傘旋身挪動,轉動着將傘柄扛在肩上落定,邊緣鋒利的傘刃正好將天上的圓月切割開一分爲二,立於帳頂,倨傲輕狂。

    “我自負?”沈北陌這一架打的舒坦極了,亢奮指着賀霄的鼻子記仇反問:“是誰自負。”

    箭雨讓賀霄得到了喘息的機會,他胸膛起伏着,沉默凝視着帳篷上那個氣焰囂張得快要燒起來的男人,還有他肩上的那把兇悍的鐵傘。

    千機之名,果真名不虛傳。

    沈北陌這口惡氣總算是舒出去了,也知道見好就收,畢竟是人家的大本營,沒再惦記糧倉,撂完這句之後便再次揮動鐵傘,借風滑進山林間,竄走了。

    不多時,被佯攻引出去的李恪帶人策馬趕回,一聽沈北陌三個字就氣衝腦門,就凶神惡煞倒提着鬼火刀要來找他幹架,卻是撲了個空,只看到了正在收拾殘局的一衆士兵。

    “二爺!那沈北陌跑了?”李恪氣沖沖進門,見軍醫正在給賀霄包紮手臂,登時一愣,“二爺您受傷了?”

    油燈下的男人神情極其冷靜,沉聲道:“不礙事,皮外傷。”

    軍醫光看傷口都是忍不住後怕道:“將軍這幾日注意別沾水,這兵器實在鋒利,只是擦碰都能切出這麼深的刀口,若您慢個一星半點,只怕手臂就難保了。”

    這話沒驚着賀霄,倒是嚇着李恪了,登時衝上前來詢問:“不會影響二爺日後練武吧?”

    軍醫道:“小李將軍放心,只要好生休養,便能痊癒。”

    軍醫離開之後,賀霄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二爺,你跟那沈北陌交手了?是他傷的你?”李恪問道,“他一個人來的嗎?怎麼會突然來這麼一下子,會不會是有什麼陰謀。”

    “他應該是特意回來拿千機傘的,那日在山谷裏他將傘.兵沉在了水潭裏沒能帶走,可惜我們一直沒發現,錯失良機。”

    李恪一臉驚訝,顯然也是懊悔萬分,“那真是可惜了,這等神兵,若能繳獲……”

    “千機傘這種東西,不是拿在誰手上都有一樣威力的。”經此一戰,賀霄對沈北陌這個人也重新有了相當的肯定與重視,“撇開心性策略不談,能將傘.兵練得如此臻化境地,是個相當可敬的對手。”

    他緩慢轉動着手臂,盯着紗布思考道:“有什麼辦法,能克住他的靈活性就好了……”

    灼灼烈日將樹葉都烤得捲曲起來,除了大鳳山上的軍隊之外,楚軍還分了一部分兵力壓陣在一線峽口,兩條線路不管是打通了哪一條,都能順利將南邵收入囊中。

    是日清晨,沈北陌擼着袖子正帶着將士們加鑄柵欄牆,楚軍佔領的大鳳山的高地,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也要防着他們出些鬼點子從上坡砸些滾石之類的玩意下來。

    異族人不怕曬,其他幾個將領這兩個月的烈日下來人都黑了一圈,沈北陌變化卻是不大,不戴惡鬼面的時候,在一幫子糙老爺們中間,多少顯得有些細皮嫩肉的。

    但她身上那股子悍勁這幾年是越來越盛了,樣貌再如何俊逸漂亮,只要一個眼神掃過去,就能盯得人汗毛直豎,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能察覺到她身上那種神祕危險的氣味。

    “將軍,斥候來報,楚軍分了一小支二十來人的騎兵,往西北坡去了。”前線的哨兵風風火火趕回來報信。

    “西北坡?”沈北陌蹙眉,大鳳山的西北坡漫山遍野長的全是蝴蝶針,別說是楚軍這種沒見過的外地人了,就連南邵最有經驗的那些老神醫,一輩子上山採藥都是要避開西北坡的那片玩意。

    “千真萬確,就是西北坡,還帶了兩大車黑布蒙着的東西,看防護措施,裏頭八成是火油。”

    鍾子柒聽到這看向沈北陌,猜測道:“怕是看中了西北坡地勢,要燒出路線來。真是沒見識過蝴蝶針的厲害,也不想想,爲什麼咱們能放心大膽薄弱防守西北角。”

    “他要送禮,我還有不收的道理。”沈北陌將肩上的大斧子甩給身邊的將士,一邊大步往前走一邊利索地招手點人:“神策軍魑字隊的跟我走。”

    大鳳山的西北坡前,李恪一個大噴嚏打出來,鼻頭已經快被他給揉紅了,趕緊又再將防護面罩拉緊了些。

    他嫌惡道:“南邵山裏淨長這些稀奇古怪的鬼東西。”

    車軲轆壓過草葉,一株株蝴蝶草針挺立在山林間,不過膝蓋般高,花冠上沒有花瓣,長滿了白色絨狀的小針,因爲太輕了,稍微一點氣流涌動就能飛起來,轉悠着像高高低低的蝴蝶。

    這種草針上面沾着花粉,飄起來連空氣中的氣味都讓人鼻子眼睛直癢癢。

    李恪打馬湊近前面的賀霄,詢問道:“二爺,他會來嗎?”

    賀霄騎在馬背上,玄黑的勁裝越發顯露了他極具力量的體魄,一張黑面罩蒙在口鼻之上,越發顯得目光深沉危險,“這種小規模對抗最能發揮單兵優勢,他能忍得住?”

    李恪深以爲然,手裏的刀都要跟着躁動起來了,“是,沈北陌那沉不住氣的性子,必定上鉤。”

    “不怕他不來。”賀霄的狀態比李恪沉着許多,掃了眼黑車裏的東西,冷靜道:“關鍵的是引蛇出洞之後能不能掐得住七寸,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