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沈北陌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司雨情字數:2828更新時間:24/07/02 12:52:44
南邵的這場暴雨整整下了一個多月,山洪淹了許多道路,一線峽外全成了一片沼澤地,大楚的軍隊討不着便宜不說,之前宋振東佈下的雙翼陣型也被沈北陌領着那神出鬼沒的騎兵給打散了。
宋振東原本就覺得那小子打法邪門,他的優勢也有些被那山山水水的地形給剋制住了,現下陣局被破,也失了士氣,換將是最好的選擇。
對於這個被宋振東妖魔化的敵將,李恪早就想要見識一番,那所謂的神兵千機傘和他的鬼火刀,哪個更厲害些,剛到南邵西北邊境的這天,他就迫不及待帶了自己近身的精銳騎兵,出去熟悉地形。
茂密的林間空氣都是潮溼的,李恪一馬當先踏破森林的寧靜,南邵這個國家三面環山一面環水,除了翻山之外,能進入的通道就只有一個一線峽,所謂易守難攻,並非虛言。
“這就是那宋振東說的,什麼山間的蛇形怪物的地方吧。”李恪騎着馬立在山坡上,遠遠眺望到了一線峽中最狹窄的那道口子,逆着光線,天光都照成了一束束交錯的模樣。
“大人在說什麼蛇形怪物?”身邊的將士們面面相覷。
“我說他見識短淺又喜歡誇大其詞。”李恪面無表情,好勝心使然,吩咐道:“你們在周圍多轉轉,我下去看看。”
李恪騎着馬,雖然年少輕狂,也到底忌憚那是南邵敵軍的領地,並未太過深入,只換了個角度,在更矮一些的崖邊,更接近的地方瞧上了一眼。
這道口子兩側都是山壁,嶙峋的地面上生着野草,其實通道並不算特別狹窄,只是因爲山壁崎嶇,彎成了弧度,這才從視覺上看着窄。
峽口對面的樹林中能隱約看見南邵放哨的瞭望塔,李恪目力極好,甚至堪比哨兵,遠遠地與那幾個敵軍對上,相互都沒有輕舉妄動。
幽森的峽口一道虛影快速閃過,李恪垂眸看去,是一隻掠過的飛鳥投下的影子,被放大了好多倍。
他腦海中沒由來地閃現出了一片畫面,天光最爲晦暗不明的時分,變幻莫測的鋼鐵長鞭在絞動,帶起了更爲凌亂的光影流動,每一寸晃動的虛影都讓人心驚膽戰,分不清楚襲來的究竟是影子還是會要人性命的鐵鞭。
光是想象,便叫人不寒而慄,感受到了濃厚的窒息。
毫無疑問,李恪是個天賦極佳的戰鬥者,此時此刻,看見了地形之後,他好像忽然就能感同身受宋振東描述的那幅畫面,也許並非浮誇之言。
他脊背無端一陣發寒,面無表情,拉動繮繩轉身離開了。
天空一聲悶雷,又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南邵的雨季已經快到尾聲了,比起之前動輒潑天般的下法,現在這種已然算是極其溫和了,馬蹄踏在泥濘的沼澤地中,濺起無數殘枝落葉,有的貼打在了馬貼上,馬兒也不好受,燥動地甩着脖子試圖跳起甩落,又被背上的主人拉住繮繩鎮壓。
回營的小路雨漸漸下大了些,到處都充斥着水汽,順着李恪的鎧甲上流下去。
彼時一道悶雷響徹雲霄,少年將軍一眼看見了前面馬道邊上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策馬遊蕩,穿的是他們大楚的軍服,但行跡實在可疑,他衝上前去持刀逼問:“哪隊編制裏的,報上名來,上級是誰,爲何在營外遊蕩?”
那人一言不發立在雨幕中,這南邵山林間多瘴氣,楚軍的軍服便額外增加了面罩護具,在外行軍時能把頭臉包得嚴嚴實實,在這陰雨天中看着有幾分格外的詭異。
李恪疾言厲色,“摘下面罩來!”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揚起馬鞭橫抽偷襲,被李恪一刀斬斷,對方卻並不戀戰,騎着馬掉頭就跑。
這位置已經在楚軍駐紮大營的範圍內了,混進來的敵軍探子不能輕易放過,李恪當即揚刀衝身邊最近的部下吼道:“回去報信,其他人跟我追!!”
雨幕之中,前後兩撥人你追我趕,李恪的戰馬速度相當快,他如鬼魅般勻速逼近,在後方一把抄起馬囊邊上的弓箭,拉滿一整個圓月,一箭呼嘯而去。
前方馬背上的身影似背後長眼一般倏然跳起,利劍擦着他的頸邊射過去,那人竟是反身大跳往李恪的中門還擊而來。
雙方的速度都太快了,頃刻間便相撞,鬼火長刀刀刃接住劈砍,那力道大的讓人虎口發麻,李恪一聲怒吼硬生生憑着單臂力量將他承住,立即橫翻長刀就要照着人的腰身將他削成兩截。
就在此時,森寒刀光閃現,他眼睜睜看見一柄碩大的鐵傘從無到有綻放開來,張開的傘面周圍一圈全是開了鋒的鋸齒刀翼,那一瞬間的機簧轉動似能將人絞入其中削皮挫骨。
李恪大驚失色墜馬躲避,摔落在泥濘中,聽見了戰馬嘶鳴哀嚎的聲音。
他滾了兩圈後穩住身形預備迎戰,便在這漫天風雨飄搖之中看見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那人踏翻了他的戰馬後躍至半空,索命地惡鬼修羅一般,巨傘在砸下的過程中飛快失去了原本的形態,根本無從分辨清楚,就狠狠朝他劈頭蓋臉而來。
猩紅粘稠的血液飛濺,很快就被雨水攪碎衝進了泥壤中,李恪半邊身子都在淌血,到底是憑着過人的身手避過了要害。
“主子!”護衛們一擁而上,爲李恪爭得了片刻喘息的機會,最初的驚悸過後,他以最快的速度調整了狀態,緊握鬼火長刀,迎頭還擊。
這些部下皆是跟隨李恪一同訓戰成長起來的貼身護衛,功夫相當了得,相互之間又配合默契,若是放在別的情況下,想要以一敵衆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此時環境實在惡劣,對方那詭異奇特的兵刃殺傷力太強,竟是絲毫不落下風,一時間無人能衝破那鐵傘攻擊的範圍近身制敵。
又是一道青色的閃電照亮雲層,李恪眼前一花,彷彿看見那兵刃竄成了一條纖長的游龍,勾住了上方密林的枝幹,連帶着一個炮彈般的身影飛踹在了他的胸膛上。
劇烈的疼痛伴隨着相當的窒息感,這一腳踹的他眼前一片花白噁心暈眩,兩人糾纏着摔下泥坡去,速度又快又疾,徹底把護衛們隔在了崖坡邊上。
李恪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在叫囂着疼痛,他摔在泥濘中,鬼火刀也摔離了手,拖着沉重脫力的身子跟那人搶兵器,從那麼高的坡子摔下來,誰也別想太好過,比的就是誰能佔得先機誰就能活。
鬼火長刀卡在交錯的藤蔓中,雨水嘩嘩往下衝,李恪踉蹌着撲過去,伸出的手臂被一腳凌厲踢開,又重又狠,登時就失去了知覺。
穿着盔甲的敵人顯然也摔得夠嗆,他微微弓着腰,喘着粗氣,又再一腳將那柄沉重的鬼火刀給踢飛出去,遠離了李恪數十丈之餘。
李恪仰靠在藤蔓下,身體動不了,只靠一雙惡狠狠的眼睛提着氣勢,咬牙切齒道:“沈、北、陌。”
“喲,不服氣?”那人一開口嗓音竟是戲謔極了,雖然隔着面罩有些悶,但能聽出聲音不算粗獷,是個年輕人。
她顯然也是相當疲憊了,但狀態比已經毫無反抗之力的李恪還是要好上許多,慢條斯理從更高一些的藤蔓上拔下了自己的武器,“今天撞上我,是你命裏該有此一劫。”
林間水霧迷濛,李恪藉着微弱的視線看見了一雙異色的眼睛,那眼裏的笑意輕挑嘲諷,讓他莫名熟悉。
李恪胸口鈍痛難當,回憶起了和當時那一腳如出一轍的感覺,“船上的也是你,對吧?你偷了宋振東的佈防圖,這才能破他的奇門陣。”
“還想着拖延時間呢,”沈北陌踩着泥水走近,她倒提着千機傘,嫺熟收攏傘面,尖端便攏成了一枚纖細卻紮實的三角錐刺,揚起武器邊走邊道:“我從來不跟死人廢話,有不懂的輪迴路上問問閻王爺吧。”
李恪瞬間暴起躲過那錐刺,泥壤被殺出一條深沉又鋒利的傷痕,沈北陌見他還能跑反手甩開傘面,風雨助勢,碩大傘底在她跳起下落時候御風承託擡起了部分重量,讓她靈活似飛燕,一滑向前。
李恪被身後逼近的危險炸起了渾身寒毛,他咬牙全力撲向鬼火刀,放在全盛時期不過也就是至多兩三步,現在卻好似成了世界上最遠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