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伊人睽睽字數:3833更新時間:24/07/02 12:46:45
    太子暮遜,養了一隻“黃鸝”,名喚阿婭。

    阿婭是異族少女,據說,連大魏話都說得不甚流利。

    又據說,暮遜於三年前,在一歌舞坊見到阿婭,自此迷戀難忘,想霸佔這只小“黃鸝”。

    但也許黃鸝鳥有自己的想法。

    姜循這次之所以與太子暮遜一同出京巡察京畿各處,最重要的原因是——

    阿婭跑了。

    東京沒人喜歡太子殿下迷戀一個出身下三濫的歌女。而姜循願意爲太子出京打掩護,方便太子親自去捉回他的“黃鸝”。

    正是藉着這種二人心照不宣的關係,姜循殺死孔益一事,太子不光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會主動出手,幫姜循掩飾。

    ……畢竟,孔益死了,對太子並非沒有好處。

    他與孔家往來的所有證據消失,他再不用擔心孔家翻出巨浪砸到他身上了。

    即使事後有人翻案,作惡者是姜循,太子頂多“失察”。

    此次出京之行,至此,已分外完美。

    --

    夜裏,離京不到一里的驛站客房中,點着數盞銅燈。

    狐皮裘下,玄服玉冠的青年男子正以閒散而優雅的姿勢靠於矮几旁,反覆翻看幾封姜循帶回來的書信。

    這正是太子暮遜。

    兩位門客立於下方,向殿下彙報出京一行的要務。

    他們既說到視察京畿各方的事宜,也說到南康世子爲殿下的壽辰入京,代南康王府向殿下賀壽。

    門客甲觀察太子神色。晦暗燭火在太子面上浮動,他看不清殿下神色,便自顧自:“南康王長居建康,除寇剿匪,鎮守江南,從不需回京,可見陛下信賴。

    “這一次小世子來京,是難得的機會。小世子既有向殿下投誠之意,殿下也不應寒了王侯老臣的忠心。殿下應好生撫慰小世子,贈於珍寶良駒美人……”

    暮遜擡頭。

    他拇指上的玉石扳指擦過信紙,玉瑩之色映着竄起的火光,爲他溫潤眸子浮上一層幽色。

    暮遜眼睛仍盯着這幾封被他翻來覆去查看的文書,漫不經心:“你們說,姜循是否看過這些信?”

    門客甲與乙面面相覷。

    半晌,門客乙恭敬道:“姜娘子是未來的太子妃娘娘,嫺靜淑雅,又一向對殿下唯命是從。屬下檢查過這幾封信,封口嚴密,想來姜娘子是不曾看過的。”

    火光耀着暮遜的眼睛。

    他慢吞吞:“嫺靜淑雅?唯命是從?呵。”

    兩位門客弄不懂他這聲笑的緣故,只好不語。

    而這時,門外傳來玲瓏清脆的喚聲:“殿下,我們娘子來奉茶。”

    暮遜直接將書信燃於燭火下,燒了這些書信。

    他語氣輕柔:“無論如何,我與循循共此心。她既敬我,我不疑她。”

    兩位門客跟隨,見暮遜起身,朝門外迎去。

    門客乙大着膽子:“那南康小世子……”

    暮遜擺手,漫然:“我暮氏與江氏祖上有君子協議,小世子是來助我穩固朝局、綿延廟堂的,我豈會不知南康王府的忠心?

    “改日我見一見這位世子吧——爲了祖宗社稷,但凡我有的,皆可贈予這位小世子。”

    兩位門客齊聲:“殿下仁厚!”

    --

    這位仁厚的太子暮遜,拉着姜循的手,引她一同入室。

    門客與侍女皆識趣離開,暮遜看到桌上擺着的新茶,不覺感慨:“出門在外,難免簡陋,苦了循循了。孤竟讓老師的掌上明珠親自烹茶,實在不安。”

    他這樣打趣,語調都難免柔上三分。

    姜循面上浮起一絲笑,嘴脣卻泛白。

    姜循:“茶是玲瓏煮的,我不辛苦。”

    暮遜早知道她這副脾氣,並不氣惱:“你呀……也罷,我也只有在你這裏,才能說說心裏話,放鬆一二了。”

    他扶着姜循坐好,起身朝向她,彎腰作揖:“這次多虧循循幫我遮掩了。若非循循,京裏那些老東西虎視眈眈,我當真出不了東京。而且循循幫我深入虎穴,取回孔家的信件……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循循了。”

    姜循偏臉。

    她坦然接受太子的致謝。待太子說完,她才問:“你在我這裏才放鬆?你的小‘黃鸝’,不算嗎?”

    太子一頓。

    他擡頭,看到她眼中幾分揶揄的笑。

    暮遜便放鬆下來,搖頭失笑。

    暮遜攏住她手,隨口道:“一件玩物,哪裏比得上你?”

    姜循玩味:“你爲了一件玩物,非要出京,可見這玩物於你的珍重。殿下倒是讓我有些害怕了,你對一件玩物如此上心,那玩物若是爬到我頭上,和我耀武揚威,那怎麼辦?”

    暮遜答:“你只管管教,誰又能說你什麼?”

    姜循側過眼,眼角微挑:“當真?”

    她亭亭如水仙,孤然獨立,總難以讓人親近。而今她少有的俏皮與“吃醋”,便讓男子心動心悅,心間熾熱。

    “黃鸝”是可愛,但姜循更讓男子有征服欲。

    太子俯下身,微笑:“自然是真。你是未來的太子妃——這是父皇下了旨的。只待一年期過,我們便可完婚。沒有誰可以拆散我們。”

    皇長子病故,兄弟情深,暮遜爲其推延婚事。

    --

    二人再溫存一刻,太子便以“不擾循循休憩”爲由,離開了。

    玲瓏端茶進屋。

    爐香嫋嫋,姜循拿着一方帕子,擦拭自己的手。擦拭之後,她毫不在意地將帕子扔到火燭上方,冷眼看着火苗吞噬那方帕子。

    玲瓏看得心驚肉跳。

    玲瓏對上姜循側頭凝視的目光,吞吞唾液:“白日馬車受驚,不知娘子可否受傷?”

    想到白日馬車中的江鷺,姜循出神一下,才不冷不熱道:“連你都記得馬車受驚,問我有沒有受傷。他倒是壓根想不起來。”

    玲瓏尷尬道:“殿下日理萬機……”

    姜循忽而起身,盈盈走向玲瓏。

    她俯下身,湊到玲瓏耳邊:“那你猜他現在去‘理’什麼了?”

    玲瓏不敢答。

    姜循慢慢站直:“我要是他啊,我現在就去看看我的小‘黃鸝’有沒有受傷,還在不在。”

    玲瓏擡眼,打量姜循。

    她見姜循不像是生氣的模樣,才嘀咕:“那娘子應該把殿下留下啊。”

    姜循一聲冷笑。

    姜循睥睨她:“我難道不忙?!”

    玲瓏:“……娘子忙什麼?”

    姜循:“爲我權勢大計,自當日夜以奮,殫精竭慮。拿筆來。”

    玲瓏:“……”

    --

    被姜循戲稱爲“黃鸝”的阿婭,含混地睡在驛站的一間客房中。

    客房古樸簡陋。

    大約爲了懲罰她,寒冬臘月,屋中連炭火也沒有燒。

    阿婭蜷縮着身子臥於牀榻間,蓋着兩牀被子,睡夢中也在輕輕發抖。

    她忽然一個戰慄,從自己記不清的噩夢中驚醒,睜眼看到懸掛的帷紗如火舌一樣撲向她。猙獰光影如巨獸,駭得她一聲尖叫。

    阿婭的尖叫沒有出口。

    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睜大幽藍眼睛,看到一張俊秀的面容,落在光影後,沉沉看着她。

    阿婭呆呆看着。

    捂她嘴的手移開,那人往後退了退,阿婭才看清,這是暮遜——太子殿下。

    暮遜手撫上她的腳踝,她輕輕一顫。而這一顫,讓暮遜清炯的眼中布上陰霾。

    他幾乎難掩自己的暴戾,卻又硬生生忍了下去。

    暮遜溫聲:“你逃什麼?你怕什麼?我待你不夠好?你私逃出京——我可有怪罪你?我親自出來找你……你知道我出來有多不容易嗎?

    “阿婭,我供你吃穿,贈你珍愛,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

    阿婭眼中一點點蓄淚。

    她用磕絆的大魏話,天真說道:“循循對我很好,你要娶循循,我不想插足你和循循之間……”

    暮遜眼眸微瞠。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婭,他不敢相信她竟會這樣想。他握緊她的腳踝,被激得笑了出聲——

    “循循?!你覺得循循對你好?如果不是我護着你,你覺得循循會不會吃了你?

    “我百般從她手裏保下你,你竟然覺得她好我不好?”

    阿婭畏懼他此時模樣。

    俊逸的人咬牙切齒真是可怕,對她死纏爛打真是滲人。他也許是旁人眼中尊貴的太子殿下,可對她來說,他折斷她的羽翼,限制她的自由,將她關在宅院中……

    她爲什麼就要覺得他好呢?

    月光抹在地磚上,像枯白的霜。

    阿婭朝後瑟縮,她捏緊身下褥子:“在東京的時候,貴女們瞧不起我,只有循循……啊!”

    她被撲倒在榻。

    紗裙掀飛,她被郎君灼熱的呼吸包圍,被他扣住下巴,被他搶過身子。

    混亂中,阿婭聽到暮遜許諾:“我知道、我知道……阿婭,你莫怕,這一次不一樣了。回到東京,只要你聽話,就沒有人再瞧不起你,再欺負你。

    “循循會幫你的。”

    阿婭眼中流着湖水清光,聲調婉轉如歌:“循循真好……”

    暮遜像是被她的話扇了一巴掌般,白皙的皮膚漲紅:“是我和她談條件,她才願意出手的!我對她有求,她對我有求……沒有我,她連正眼都不會看你,她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你這樣單純的人,可曾見過有女子那般殺人不眨眼?

    “你喜歡她?你竟然喜歡她?!

    “我警告你,你離她遠一點。沒有正妻會喜歡小妾……你離她遠遠的!”

    --

    此夜漫漫。

    太子與阿婭糾纏;姜循持筆凝思,思考回京後,她爲了權勢,要進行的更大的計劃;江鷺精疲力盡地回到段楓與張寂那裏。

    關上門窗,江鷺靠坐在椅上,仰身閉目,分外蒼白。

    段楓本要唸叨,見到他掌心的一長條血痕,只好嘆口氣。

    段楓默然片刻,說:“我問過指揮使了,明日便可到東京,拜見太子殿下。小甲去準備賀禮了……總要做足樣子。

    “你執意來京,代表南康王府,不好失了禮數。不過你也放心,儲君之爭剛剛落幕,太子的位子未必穩,他需要人支持。大約,只要你有求,他都會滿足……”

    江鷺擡眼。

    他靠在椅上,分明坐姿懶散,卻因骨相乾淨秀美,偏有一腔清正之風。

    他盯着燭火出神:“只要我有求,他都會滿足?”

    段楓:“是……”

    段楓忽然警惕:“你要姜娘子的話,他應該不會滿足。”

    江鷺:“……”

    他回神,一點點坐正:“我想的是我們的事。段三哥在想什麼?我早說過,我與她早已結束。”

    段楓欲言又止。

    江鷺心頭生起些煩躁,他壓抑着:“段三哥想說什麼,不必藏掖。”

    段楓:“你說你與她早已結束的時候,是否考慮過,你與她有舊情在,也許你們應該藕斷絲連,於我們要查的事才助益最大?”

    江鷺抿脣:“……我當然知道。”

    段楓欣慰,又苦口婆心:“小二郎啊,你會‘藕斷絲連’嗎?需要我教你嗎?”

    燈影晃暈下,段楓期待地凝望小世子秀色可餐的面孔。

    江鷺側臉漠然。

    他親口逼問她,想打破自己的心魔,想證明她是不值得的。

    可是……他又真的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