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伊人睽睽字數:3780更新時間:24/07/02 12:46:45
    姜循扮演的“阿寧”,只持續了一日。

    之後,她仍做姜循。

    但做姜循,並無礙她迫切想從江鷺身上打探孔益祕密的決心。

    那沒什麼的。

    小世子臉皮薄,又暫時被她的“你爹厭我”所哄住。在真相到來前,以江鷺的人品,絕不會造次於她。而這短短時間,可能是姜循唯一的機會。

    姜循便總尋藉口去見江鷺。

    與她相反,江鷺見她如見洪水猛獸,總是躲着她走。

    這讓姜循生了趣味——

    世上如江鷺這樣的郎君,她再沒見過了。

    這一日清晨,用過早膳,江鷺剛出營門,便見到校場旁那帶着侍女一同觀望士兵訓練的姜循。

    段楓跟在江鷺身後,本要一同出門,不想江鷺倏一下退回來,將段楓撞得後退數步。

    段楓嘆口氣。

    他老生常談:“二郎,我教你怎麼追小娘子吧?”

    江鷺站得筆直。

    他知道自己被取笑,但他有自己一番堅持:“我厭惡她多年,若是過錯在我爹,那當年事……便不全是她的錯。我如今所爲,便不當是。”

    段楓仰臉,摸鼻,再嘆氣。

    段楓敷衍:“知道,知道。只是我們要進東京,死去的孔益還與姜娘子交好。於情於理,二郎也應與姜娘子處好關係,打聽一些東西吧?”

    江鷺踟躕。

    段楓知道這位小世子高潔非常人能比,自己也不過是在試探小世子的底線……

    畢竟,若是想查清涼城事,小世子總是要做出一些犧牲的。

    既然總要做犧牲,犧牲於姜循,又何如呢?

    ……可惜江鷺不這樣看。

    在江鷺猶豫的那段時間,校場旁的古槐樹下,玲瓏嘆口氣。

    玲瓏奇怪:“世子怎麼這樣怕見娘子你?那晚上,娘子和他說了什麼?”

    玲瓏探尋的目光在姜循面上流連,姜循垂頭整理自己的衣襟,手指輕輕繞過袖口的金絲雲月紋。

    她本不想多與江鷺打交道的。

    太認真的人,應付起來困難。

    可他退得那般厲害,她倒佔盡了上風。

    姜循悠然:“小世子冷了,我們去爲小世子送薑茶。”

    主僕二人才走出幾步,前方便有人攔。

    來人勁衣薄氅,呼氣皆成冰霧,是張寂。

    張寂看眼玲瓏。

    玲瓏懂事地後退,順便望風。

    張寂瞥姜循:“你不必再找江小世子了。”

    姜循挑眉:“世子向你求情?不可能吧。”

    張寂說:“太子殿下來了。”

    亂髮拂面,姜循眼皮驀地一跳。她的眼神一改方纔的無謂,變得寒如冰霜,又透着冰刃一樣的鋒銳寒光。

    充滿進攻性。

    進攻性讓她更爲美豔。

    姜循無話許久,又突兀地笑一下,盡是敷衍客套之意。

    張寂低聲:“我向殿下彙報了孔益身死之事,我沒說你,但他猜出是你殺的。循循……”

    姜循傲慢:“殿下不會怪我。”

    張寂清淡的目光在她面上浮動兩瞬,他緩緩頷首:“確實。殿下沒有怪你。他說辛苦你了,要你去見他。算算時間,你們離京已經月餘,太子殿下應是召你一同回東京。”

    姜循:“嗯。”

    她身上那鋒銳氣息收斂,再次變得無所謂。

    她說着沒有感情的話:“好呀。許久沒見殿下了,我甚想念。”

    她邁步長行,裙裾金紅若流煙。

    張寂跟隨:“……殿下也想見一見江小世子。聽聞南康王小世子來京,爲他賀壽,殿下甚慰。”

    姜循瞥眼張寂:“你和我說這個做什麼?難道要我與江世子同行,不合適吧?”

    張寂沉默。

    軍中對姜循和江鷺舊事,有些捕風捉影的猜測。這些猜測隨着孔益身死,已被張寂喝止。但難說,若太子殿下見到姜循與江鷺同行,會不會生出猜忌。

    張寂觀察姜循神色:“我送你去見殿下,之後,我與世子同行。”

    姜循慵懶:“嗯。”

    張寂凝望着她背影,送她踏入營帳。

    氈簾掀開時,姜循忽而回頭,望着他露出一絲笑:“你的練兵也要結束了吧?你送世子回京,其實自己也要回京待命。”

    張寂盯着她。

    姜循慢條斯理:“不必這麼提防我。我只是想說,如果殿下想讓人結案,爲了保全我與他,他應當會派你去搜查孔益府邸。師兄若是在孔益家中搜到了些有趣的東西,我也十分好奇。”

    張寂開口:“一,我非判官,未必是我查案;二,你指的有趣的東西,是什麼;三,我不徇私。”

    早知他會這樣的姜循手指點着下巴,目露譏嘲。

    她想到孔益臨死前威脅她的“我有你與江鷺相好的證據”那些話。

    她自然不信自己這樣冷漠的人會留下把柄,若真有把柄,也只會是江鷺留的。那是江鷺的麻煩,即使攀咬到她,她也會推得一乾二淨。

    只是江鷺若三番兩次地麻煩她,她……

    姜循臉色淡了。

    她嗤笑一聲:“沒什麼。”

    遂摔門而走。

    留在原地的張寂如雪如夜,靜望她背影半晌,才離開。

    --

    軍營中發生了一些變故,因爲姜循特意交代過,這些都瞞着江鷺二人。

    夜間起雪,江鷺坐在帳中,靠着帳壁,垂頭假寐。

    他陷入一場混沌的舊夢迷離中,忽聽到急促腳步聲。

    氈簾推開,雪漫入室,江鷺長身拔起,目光清明,盯着進帳的人——

    臉色蒼白、披着鶴氅的段楓朝他露出兩分笑,朝旁挪,讓出了身後的人。

    身後來人是個青年武士,濃眉明目,火耀雙眸。武士發間、衣肩皆沾了雪粒,見到江鷺,十分激動地上前拱手。

    江鷺微恍惚。

    段楓在旁解釋:“二郎,你爹的信來了。不光信來了,你爹還託了一個你過去的侍衛來送信——他叫小甲,兩年前,咱們還沒認識時,你身邊侍衛用的最多的,就是小甲。

    “……只是,小甲說,你後來不用他了。”

    江鷺睫毛微顫。

    是。

    發現阿寧死遁後,他將所有認識阿寧的人遣散……小甲正是其中之一。

    今夜……

    小甲恭敬地從懷中取出一厚疊文書:“王爺有話想告訴世子。王爺說,那件事,我是見證者;小世子若是不信他,也可問我。”

    段楓朝簾外走。

    江鷺忽而說:“段三哥不用迴避。我只是確認一些舊事……沒什麼好瞞的。”

    段楓尷尬,但世子固執,他只好隨之一同看信。

    於是他們看到——

    --

    他們看到一樁舊事。

    姜循哭訴,說南康王不喜她,放火威脅她的性命,想拆散她與江鷺。

    而在信中,王爺說,三年前,阿寧曾窺到一樁爭吵。

    南康王確實不喜阿寧,在江鷺提出婚姻時,南康王反對至極。

    那是南康王父子之間迸發的最激烈的爭吵。

    南康王何其厭惡:“一介貧女,無門無楣,如何踏入我南康王府,如何輔佐你,共你治這江南諸州諸郡?你是世子,是未來的南康王!你不只是江鷺!”

    江小世子回答:“我並不稀罕什麼世子,什麼南康王。我喜愛阿寧,我願意與阿寧共度餘生。若是爹不允許,便上奏奪了我世子頭銜。我自願與阿寧退居其後,琴瑟和諧,絕不辱爹的門楣。”

    南康王大怒:“我養你教你,將你養成這種混賬?!你只顧情愛,不管社稷百姓了?”

    小世子聲音微顫:“我自然也想爲爹分憂。可是爹也教我,不愧於已,方不愧於天。阿寧與社稷,本不應二選一。是爹逼我選——阿寧是我心慕之人,無論她出身如何,我都不可辜負。”

    小世子撩袍長跪:“若是爹始終不許,我只好求退。”

    那段爭吵,絕不愉快。

    那段爭吵之後——

    --

    南康王在信中道:“阿寧所居院落失火,發生在你我爭執之後。

    “她說爲父放火要殺她,爲父說那把火是她自己放的。你信誰?

    “當日是小甲帶她偷聽我們父子的爭吵,你可以問一問小甲,你的阿寧聽到那番爭吵後,她是什麼反應?

    “你那般愛她,爲她求全,她當真感激嗎?”

    --

    此時此夜,風吹高帳,燭火如魅。

    江鷺捏着信紙的手指一點點蒼白。

    段楓年長他幾歲,段楓昔日又十分風雅。他幾乎猜到姜循如何玩弄江鷺的感情,只是不好說破。

    在一片寂靜中,江鷺擡起臉。

    他蒼然如雪的面上,眼中神色仍是執拗:“她偷聽我們的爭吵,是何反應?”

    小甲低着頭:“阿寧姑娘的表情很奇怪……”

    段楓:“二郎……”

    江鷺冷聲:“讓他說完!”

    小甲戰戰兢兢說完,段楓不忍聽,江鷺摔信,拔步朝外走。

    小甲和段楓一路追出去,見江鷺直直尋去姜循的帳門。

    待段楓氣喘吁吁追過去,見到江鷺並沒有進去找到姜循。士兵說:

    “晌午過後,姜娘子便驅車離開軍營了。姜娘子不想叨擾他人,都沒有告訴我們指揮使……”

    江鷺脣角翹了一下。

    他垂下眼。

    她不想叨擾他人?

    不,她是不敢“叨擾”他。

    但是——

    江鷺低聲:“這件事,沒有這麼容易結束。”

    他倏地反身走,身後人難追。

    --

    到天亮時,馬車已經步出山林,到了寬敞平原處。

    再走一會兒,就能與太子匯合了。

    車伕在外驅車,車馬轔轔,一片寂靜中,忽然有鳥驚車,車伕慌亂中,驅着馬車偏離正道,越走越遠。

    車中姜循混沌中被驚醒,聽到外面混亂的叫聲,還伴隨着幾聲“咚”。她保持鎮定,待馬車終於緩緩停下,她仍定坐於車中。

    姜循:“玲瓏?”

    無人應答。

    她又喚了車伕和侍衛的名字,依然無人。

    姜循攢緊袖中小刀,正要彎腰出車,車簾一掀,冷風與朝陽一同灌了進來。

    還有一個郎君如電,掠入車中,再關上車門。

    姜循擡眼,與江鷺四目相對。

    --

    江鷺盯着她。

    他想着小甲的話。

    小甲的話與父親的信,讓他舊日重現,宛如看到當年那個聽完爭吵後表情怪異的女子——

    “她從不想與你共貧寒。

    “你願意拋棄南康王府,只求和她在一起。這是你的深情,不是她的。

    “若你不是南康王小世子,若你沒有權勢沒有家世,她爲什麼要與你共此餘生?阿鷺,你不要這麼天真——

    “對阿寧來說,深情是世上最無用的感情。

    “她不會心動於不做南康王世子的你。”

    --

    此時,馬車之上,江鷺手中的匕首,抵在了姜循的脖頸上。

    姜循:“大膽。”

    江鷺垂臉:“誰有你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