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伊人睽睽字數:4080更新時間:24/07/02 12:46:45
    黑暗中被捆綁着的孔益瞳眸顫抖,想說話,卻礙於口中粗布,只能發出渾濁的“啊”“嗚”聲。

    而與他狼狽相反的是江鷺。

    這間行帳應該是專門用來關押孔益的,無桌無凳,十分逼仄。而江鷺就盤腿坐於他對面一丈靠牆處,手搭在膝上,後背筆板,坐姿端正。

    孔益眼睛向上飄,似想看明白江鷺是如何出現在這裏的。

    而江鷺緩緩開了口,似始終溫和,又似心不在焉:“不用看了。你現在被關在張指揮使的軍帳中。”

    江鷺點漆一樣的眸子落在孔益身上:“刺殺未來太子妃的罪名一旦坐實,你必是死罪。你的時間不多了,如今能救你的,只有我。”

    江鷺的話,聽得孔益一聲冷笑。

    江鷺不氣,仍很平靜:“你不信我是正常的。之前說與你合作,但我出爾反爾。不過,此一時彼一時——

    “孔益,落在太子手中你是沒什麼未來了。不如再聽我一次。你告訴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我保你性命無憂,如何?

    “滿朝文武都不敢與太子爲敵。我不在朝中,平時又遠在建康,我是唯一有可能從太子手中救下你的。”

    孔益發出急促的“嗚嗚”聲。

    江鷺:“你想說話?”

    他手指一擡,不知如何運用的勁力,孔益口中那堵得嚴實的布條脫落,孔益喘着氣咳嗽,擡起頭。

    透過亂蓬蓬的亂髮,他盯着這個小世子,語氣沙啞:“你放屁!”

    如此粗俗。

    江鷺仍是安靜的:“我哪裏放屁?”

    孔益傲然:“小世子,你也不乾淨。你想和我合作的事,我若是告訴太子,你沒好果子吃!之前是我有眼無珠,得罪了小世子,世子你戲耍我一番,我願賭服輸。不過嘛——

    “我不用世子幫我,我有自救法子。”

    江鷺垂眸看他。

    江鷺:“你的自救法子,不會是靠姜娘子吧?”

    他思考道:“以你和她之間的微薄情誼,再加上你想殺她的事,她怎會心軟?除非——你拿到了她什麼把柄。你確定把柄有用嗎?”

    江鷺道:“我告訴你,姜循是世上最會騙人的小娘子,你信她,不如與我合作。”

    他說話如此平和、淡然,提起“姜循”,也沒有一絲多餘感情。

    若非孔益見過姜循爲他所作的畫,若非孔益被擄那晚窺探過他與姜循的舊情,孔益就要信江鷺和姜循之間的清白了。

    孔益不屑多說,再次冷笑。

    孔益對未來竟如此有把握,倒讓江鷺意外。

    江鷺盯那人半晌。他眸色清淺,神色專注,目不轉睛看人時,幾分情深,連孔益都生出不自在。

    江鷺:“看來你是真的有把握了。好吧,算我多事。不過,姜循不可靠,你若還想回頭,我仍是等着你的——

    “我知道兩年前涼城事變時,孔家有將領跟隨先大皇子於邊境守城。孔家對涼城事知道多少,如數說出,我保你餘生平安。”

    涼城事變……

    孔益怔愣,突然想起自己初與這位小世子見面時,這位小世子也是因爲“涼城”二字才暴露的。

    江鷺是南康王府小世子,身居建康。北方邊關風雪霜寒,與養尊處優的小郎君有什麼關係?

    孔益目露古怪。

    孔益似想問些什麼,但張口,半晌只說:“我什麼也不知道!”

    獵風刮在帳門上,撞出叮咣之聲。又聽到外頭兵士巡邏,半夜換防。偶有燈籠光影流過,帳下縫隙可見一片金光模糊。

    像是迷離不堪的舊影。故人都散了,他人都忘了,只有江鷺一人偏行。

    帳中寂靜。

    江鷺忽然站起:“孔郎君會有想說的時候的。到時,你可以考慮一下與我的合作,我靜候君音。”

    孔益怔愣地看着那人跳上高空,到處烏黑一片,孔益隱約見到一束光閃過。孔益眨眼的功夫,江鷺已經走了。

    孔益愣半天,才想明白:高處應該有個狹小天窗,小世子是從那裏進出的。

    ……好俊的身手。

    只是孔益依然不明白,小世子關心涼城做什麼?

    涼城如今不是大魏領土,已是阿魯國地盤了。

    這位小世子身上,恐怕有些了不得的祕密。

    --

    這一夜,姜循陷入夢魘。

    她在夢中又變回了那個十五歲的“阿寧”。

    夢中阿寧置身於南康王府,從世子貼身侍衛那裏得知,世子要與南康王說迎娶她的事。

    侍衛滿臉是笑:“恭喜啊,阿寧姑娘。”

    侍衛用讚歎的目光望着這在竈房中幫忙的侍女:孤女,病弱,白;還帶着一個蠢傻的友人一起做侍女。

    世子瞧上她什麼?

    美貌嗎?

    唔——眉若柳眼含波,瓊鼻玉面,皓齒朱脣,確實是難得美人。

    侍衛胡思亂想時,見阿寧貝齒咬脣:“王爺怎會同意呢?阿鷺不該這樣……”

    阿寧心中轉着各種念頭,面上卻焦慮滿滿。她眼中浮起清波點點,有了淚意。

    侍衛一下子慌了:“阿寧姑娘,你可別哭啊。這是好事……”

    阿寧:“可是我身世孤苦,王爺會生氣的。我擔心阿鷺。”

    侍衛有些無措,忽見阿寧仰起臉,充滿希冀地看向他:“你能帶我過去,偷偷聽一聽他們父子二人是如何說的嗎?”

    侍衛想拒絕。

    美麗的少女不等他回答,便像是沒了主意一般慌然且傷心:“我不該麻煩旁人的……可我擔心阿鷺。”

    她淚落如珠,侍衛的心亂起。

    是了,小世子怎會不愛阿寧姑娘呢?阿寧姑娘如此純真,如此心善,又如此一心一意地愛慕世子,還怕世子被欺。

    侍衛便答應了阿寧。

    背過身,侍衛爲阿寧姑娘的真心感動時,哪裏知道阿寧眼中浮起一絲得意的笑。

    演戲如吃飯。

    撒謊如喝水。

    她信手拈來,是天生的“壞美人”。

    她即將要把小世子收入囊中,生起幾分滿意時,自然也要保證一切順利。

    南康王可不是好騙的江鷺。南康王看不順眼她,若是不許世子娶她,世子真的有能力對抗他爹嗎?

    美好的小世子,能爲她做到哪一步呢?

    綠柳垂地,春光融融,正是好三月。

    那時候,侍衛緊張無比地去放哨,阿寧靠在門邊,將耳貼到門上。她屏住呼吸,聆聽屋中父子二人的爭吵……

    --

    “娘子,娘子!”

    玲瓏的喚聲,將姜循從夢中驚醒。

    日光初起,天邊大亮,暖光掠入帳中。剛醒的美人還沉浸在夢中,她揉着有些痠痛的脖頸,想着那些故事,一點點垂下了眼。

    玲瓏笨嘴笨舌:“娘子,你不生小世子的氣吧?他的那個隨從,叫段楓的,特意跟我解釋了。小世子不是要殺你,是看到死士想殺你,着急推你,推錯了……”

    侍女說得結巴,因自己也覺得說服力不強。

    誰知道姜循脣角一翹,漫然:“我當然知道。”

    玲瓏:“啊?”

    姜循不理會玲瓏的吃驚,她手指點着脖頸,想着江鷺:是了,他之前是故意的。

    夜間叢林,他將她朝後推向死士的刀。他不是想殺她,他是看到了張寂,知道她死不了。

    他只是不想救她。

    哼!

    “娘子,”玲瓏服侍她起身,“今日做些什麼呢?”

    姜循擡眼:“去審孔益啊。”

    玲瓏欲言又止。

    姜循靠着牀柱,手指慢悠悠纏繞自己一縷黑髮:“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孔益如今到了這裏,把他平安交到太子手中,我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我沒必要多事。可是——

    “孔益追殺我的原因,我都沒有弄明白。”

    她眼中浮現幾分殺氣:“從我這裏佔便宜的人,還沒出生呢。”

    ……娘子真是好氣魄。

    但是——

    玲瓏小聲:“我聽指揮使說,江世子也要去審孔益。世子說孔益誤傷了他,他絕不可能放過。那說法,簡直和娘子你的說法差不多。”

    玲瓏偷看姜循:“你敢和世子一同審人嗎?”

    姜循一愣。

    她臉微僵。

    之前承認“阿寧”,是情非得已。按她原本的賴皮法子,到了張寂地盤,她已然安全,是絕不可能和江鷺再有瓜葛的。

    然而——

    姜循看玲瓏的臉色,這小侍女努力收斂表情,眼睛裏卻寫滿了“你們必然有很多不可說的過去吧”。

    小侍女眨巴着眼:你是不是不敢見世子啊?

    姜循忽地從牀邊起身,凜然無畏:“我有什麼不敢的。”

    --

    於是,一個時辰後,關押孔益的帳門前,迎來了兩位貴客。

    江鷺與姜循。

    他們各自的隨從,段楓,玲瓏,跟隨在後。

    步軍都指揮使張寂,身量修長,十分俊朗,卻偏寡言。他雖在此,卻顯然出於明哲保身的緣故,並不想參與孔益的審問。

    審問內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張寂將附近兵士都撤走。

    張寂向姜循拱手:“姜娘子若審問有得,直接向殿下彙報即可。”

    姜循冷淡:“嗯。”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張寂卻似乎十分習慣,類似的話向江鷺重複。

    江鷺和氣:“多謝。”

    張寂擡眼,看了世子一眼。

    之後,除卻隨從,此處便只剩下江鷺和姜循二人。

    二人的目光,並不對視;各走一邊,共同進帳。

    --

    段楓和玲瓏沒有進去,守在門外。而帳中,孔益已經被人取下了口中布條,冷眼看着他二人進來,兀自強撐。

    白天裏,此處多了桌椅,顯然是爲兩位貴客所備。

    江鷺走到桌邊,尚在觀察此處與昨夜的區別,不想姜循慢騰騰踱到孔益三步外。

    孔益:“賤人!”

    姜循微笑。

    在後蹙眉的江鷺忽聽一聲響亮的“啪”聲,他愕然看去——孔益被一巴掌扇得嘴出血,呆滯十分,看上去也很震驚。

    而姜循俯下身,扣住孔益的腫臉。姜循面不改色:“再罵。”

    孔益看着姜循的眼睛,靜水下壓着的冰涼瘋狂火焰讓他畏懼:“……你誘惑我,偷走信件。”

    姜循:“信裏什麼內容,讓你這麼在意?”

    孔益不說了。

    姜循柔聲:“你告訴我,我便在太子面前爲你求情。”

    類似的話,江鷺也說過。

    孔益眼神忍不住飄向江鷺,他見江鷺站在後方,身形如定。

    江鷺盯着他們——她與孔益面容捱得十分近,若是不知她在審人,還以爲是一對情人呢喃。

    江鷺撐在椅上的手指扣緊,驀地別過臉。

    而孔益壓低聲音:“姜循,你本就會爲我求情。”

    姜循驚訝:“我爲什麼要爲你求情?”

    孔益眼睛再瞟那身子繃直的世子:“我有你的把柄——你愛慕江小世子,與他勾結,舊情復燃。若是太子知道,那可怎麼辦?”

    江鷺睫毛一顫。

    他十分意外。然而他再次看到姜循與孔益親暱的貼近,一時臉色蒼白無比,頸上青筋顫一下。全靠強忍,他重新別過臉。

    姜循同樣意外孔益怎麼得出這樣的結論。

    她問:“你說,太子就信?”

    孔益:“我有證據。”

    他很淡定:“你放過我,我也放過你。”

    姜循沉吟。

    姜循幽黑的眼睛中靜水瀲灩,波光粼粼。近距離下,呼吸緊貼,面容皎皎,如此多嬌。

    孔益的呼吸變重:他正是被她這副面孔吸引,才着了道。姜循雖壞,卻如此美豔……

    姜循觀察着他漸漸沉迷的神色,面上浮起一絲笑。

    她餘光見到江鷺別過臉,似十分不恥此方情形,想要掉頭就走。

    她對孔益貼耳:“殺了你,就誰也不知道我愛江鷺了。”

    江鷺擡眼。

    孔益瞠目。

    姜循倏地從袖中拔出一柄小刀,朝孔益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