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熔爐和過濾器

    天色漸暗，微風吹拂着窗簾，一抹斑白的圓形掛在深藍色的天際。

    陳舒雲的表情極爲嚴肅。

    “巫師是情緒的怪物，我需要你一定要深刻意識到這一點。”

    她見林安認真的樣子，緊皺的眉頭也舒展了一些，輕輕摘下漁夫帽放在一旁，任由微風吹拂着自己的長頭髮。

    “人心是一種特別複雜的東西，我們老祖宗講心猿意馬，國外講心中關着一頭猛虎，而巫師，恰恰就是駕馭這猿這馬這虎的人。”

    “但這種駕馭並不是那麼容易的，有時候它們也會脫繮而出，這在剛覺醒的人羣裏最常見，在巫術愈發精深的人羣裏越嚴重。”

    “上次我來你家，估計你也感受到了吧？”

    “我不是在爲自己辯解，巫師本來就是非正義的存在，是怪物，沒有必要辯解，我只是在闡述發生了什麼。”

    陳舒雲的聲音有種獨特的柔弱，軟綿綿的，帶着一抹淡淡的哀傷。

    “你在以後遇見其他的巫師，就越會清楚這一點，巫師是情緒的怪物！”

    “甚至，情緒也不過是最基礎的東西，畢竟人心是如此的複雜。”

    她將目光從窗外的夜空收回，認真凝視着眼前的林安，“潛意識，同樣是人心的一部分。我們認識一個陌生人，對於這個陌生人下意識的判斷，很容易影響我們對於這個人的態度。”

    “這種影響是無形的。”

    “在巫師這種怪物羣體裏更是被放大到你難以想象。”

    “而你因爲學了呼吸法，很容易會讓巫師潛意識地聯繫到邪惡的獵巫騎士，因此本能地會對你產生敵意。”

    林安的目光凝重，陳舒雲並沒有撒謊，畢竟房間裏的巨大蟒蛇和小松鼠會在旁做出印證。

    “可我已經學了，我以爲是養生的手段，我現在該怎麼辦？”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這玩意在遊戲的領域裏，被稱爲——巫師陣營友好關係度-1。

    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風過留痕，養生功夫、瑜伽、短跑長跑、單車……，隨便哪種運動，都會在你身上留下痕跡，你不可能看起來還跟沒有鍛鍊過的人一樣的。”陳舒雲細心地指點着。

    “也許你要學更多的運動技能，讓身體的運動狀態變得更加的均勻，就不會有那種清晰的只有學八禽戲的味道了。”

    “按理說不應該。”她有些疑惑地指了指在牆角哀嚎着‘怪物來了’的醜陋腦袋，“我看你有打籃球，怎麼身體並沒有籃球運動的痕跡？”

    林安回頭看了眼腦袋，又看了眼陳舒雲，“只是剛剛開始有興趣，還沒有來得及入門。”

    陳舒雲點了點頭沒有再做評價，回到了剛剛的話題，“八禽戲，或者其他吐納的方法，你不能再學了。”

    “那是修身養性的功夫，而巫師最怕的就是修身養性。”

    林安神色一動，“是因爲影響了情緒？”

    “是的！”陳舒雲深深地嘆了口氣，“其實不管是巫師還是獵巫騎士，一代代前輩的探索，都是一場場悲劇。你不知道，‘女巫集會’上一代的人就想着剋制情緒，什麼辦法都嘗試了，最終全部無一例外反而加快促成她們變成巫妖。”

    “那時候大家才知道，原來靈界的靈氣影響的，不僅僅是我們的情緒，當我們剋制了情緒，靈氣開始影響我們的其他。”

    “潛意識，記憶，情感等等一切。”

    她的表情有些哀傷，“你知道被靈氣影響記憶會出現什麼嗎？過往最刺痛自己的那些記憶變得清晰無比，甚至彷彿就在眼前，最終瘋狂刺激着我們的心靈，讓我們的情緒變得失控。”

    “前輩們用生命爲我們探索了道路，如今唯一能確定雖然沒有多少作用，但也沒有壞處的，就是你打算跟我學的瑜伽冥想方法。”

    她顯然有些悲觀，“聊勝於無，根本沒什麼用。”

    “情緒是一把雙刃劍，它極其的強大，強大到一個度過巫師學徒情緒勃發期後的巫師，在粗淺學了一些巫術之後就可以對抗強大的獵巫騎士。”

    “它又極其可怕，吞噬着巫師的心靈。”

    “就真的只能一條路走向死亡？”林安有些不甘心。

    陳舒雲抿着嘴，目光幽幽，“這就是命運，醉生夢死的巫師活得瀟灑，想要掙扎的巫師在尋求改良辦法失敗後，絕望衝擊心靈，反而更快就變成巫妖。”

    “但縱容自己的慾望，讓情緒變得強大，這樣下去變成心理扭曲的怪物，照樣也容易變成巫妖。”

    “……”

    “……”

    有那麼一瞬間，房間處於一種極爲安靜的狀態，安靜到讓人窒息。

    林安看着眼前認真講述的陳舒雲，多少有些放下心防，嘗試着提及一些本不應該提及的話題，“那麼……獵巫騎士呢？如果去走獵巫騎士的道路呢？”

    “獵巫騎士？”陳舒雲輕笑了一聲，“他們當然剋制情緒了，畢竟都用熔爐把自己的七情六慾都熔鍊了，當然不會受到靈界靈氣的影響。”

    “熔爐？”林安聽到了這個熟悉的詞語。

    “熔爐這個辦法，其實最早可以追溯到巫師的儀式魔法。”陳舒雲談及獵巫騎士的話題，總會帶着某種淡淡的嘲諷意味。

    她輕笑了一聲，“還記得我跟你講述的修煉者世界的背景嗎？”（24章）

    她見林安點頭，繼續講述着，“巫，這是天地之氣斷絕後，人們探索到靈界靈氣後的自稱，從那之後，才有了巫師和獵巫騎士的區分。”

    “獵巫騎士很多東西都帶有巫師的巫術痕跡。”

    “獵巫騎士這條道路……”陳舒雲眯了眯眼，“最開始是一個國外的醫生找到的，他認爲靈氣在巫師身體內的影響，就是癌細胞。”

    “於是他就想，癌細胞擴散到身體各個地方肯定是不行，有沒有辦法可以讓癌細胞在身體上找個出路？只往一個地方長？然後切掉不就可以了？”

    她輕輕將垂落的頭髮撩到耳後，“還真讓他找到了，有一種獻祭邪神的儀式魔法，他巧用了那種獻祭靈魂的辦法，自己向自己獻祭。”

    說着，她有些好笑地看着林安，“你猜，他變成了什麼？”

    但這一點都不好笑。

    她沒有等林安猜測，繼續講述着，“他長出了一對山羊角、一對翅膀、一條尾巴。”

    “惡魔？”林安愕然。

    “比惡魔還可怕！”陳舒雲滿是調侃地看着林安，“你認真想想，他向自己獻祭了什麼？”

    林安顯然意識到了問題，抽了口涼氣，“情緒？”

    陳舒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七情六慾！”

    “哪怕巫師和獵巫騎士再怎麼探索，道路就是這兩條，巫師走向心靈的極端且不可控，獵巫騎士走向心靈的死寂！”

    “獵巫騎士修煉的過程中，心中的慾念一步步消散，最終變成活死人，變成一尊狀態很古怪的雕塑。”

    “巫師覺醒後經歷的是情緒悸動的問題，獵巫騎士覺醒後，經歷的是七情六慾消失的問題，有的人甚至一下子失去的就是食慾。”

    “再好的美食都感受不到美好。”

    陳舒雲指着旁邊桌上的鐵盤，“這條魚，獵巫騎士稱爲‘石寶’，巫師稱爲‘寶寵’，但無所謂。陸得閒很明顯不知道獵巫騎士的痛，拿來當談資跟你說。”

    “獵巫騎士最終的歸宿就跟這種寶寵差不多。”

    “！！！”林安瞪大眼抽了口涼氣。

    尼瑪這是雙向死衚衕啊！

    巫師是死路一條，獵巫騎士也是死路一條？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問題，“覺醒？你剛剛說獵巫騎士覺醒？”

    陳舒雲點了點頭，“巫師是血脈傳承，獵巫騎士是師徒傳承。他們在變成這種‘寶寵’狀態前，會將自己凝練的超凡特徵切割下來，賜予自己的傳承者，並通過一種儀式，讓徒弟繼承自己的力量。”

    “代代積累，這是他們現在能壓制巫師一頭的原因。”

    “順便提一句，那種儀式，也是巫術改良來的！”

    林安可不關心這種知識起源的問題，他想到了小老闆體內的鹿角，愣愣地看着陳舒雲，“不是靠修煉變成獵巫騎士的？”

    “可以，最早的獵巫騎士本來就是修煉出來的。”陳舒雲的回答讓林安鬆了口氣，接下來的話卻又猛地讓他的心提了起來，“只不過很危險而已。”

    她搖了搖頭，“據說十個修煉熔爐的人，能成功一個？我們並沒有太多的渠道瞭解獵巫騎士現在的情況，至少以前是這樣的。”

    “那……”林安咽了咽口水，“失敗的那些呢？”

    陳舒雲再度看了眼桌上的那條魚的盤子，一副‘你懂的’的模樣。

    她見林安嚇了一跳的樣子，不由得咯咯咯地笑着，一副講着敵人壞話看樂子的心態，跟林安講述着趣聞，“以前獵巫騎士還自稱獵魔人的時候，有一個‘畜牧學派’。”

    “畜，牲、畜的意思。意思就是他們把巫師當畜生來放牧。”

    “在特定的條件裏，折磨被囚禁的巫師，讓他們情緒加速極端化，讓他們儘快變成巫妖。然後剝取巫妖的材料投入到熔爐裏，幫他們修煉。”

    “啊這……”林安不知道陳舒雲爲什麼講起這個話題會這麼樂呵呵的樣子。

    “你知道嗎？”

    在林安的警惕的中，陳舒雲從乖巧嫺靜的氣質瞬間變得有些邪魅癲狂起來。

    不過她並沒有發狂的樣子，只是用力握緊了拳頭，面色變得有些蒼白，彷彿在忍耐着什麼似的。

    她扭頭看向林安，舔了舔嘴脣，“畜牧學派很快就發現了一個比折磨巫師更好用的辦法！”

    “呵……”

    她發出有些意味難明的笑聲。

    “他們開始廣招門徒，那些傻子，根本不知道獵巫騎士只能傳承給一個弟子，人家都把這個名額留給自己兒子，哪裏會給那些什麼門徒啊。”

    “他們還對徒弟特別好，教導他們，幫他們凝練熔爐，抓巫妖找石寶給這些徒弟，讓他們熔爐祭煉，變得更強。”

    “哈，然後這些徒弟全部都變成雕像了，那簡直是比巫妖更好的修煉材料啊！”

    “那些傻子，師傅給石寶幫忙提升的時候，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也會變成石寶回饋給師傅。”

    “真聰明啊，把巫師當做靈界靈氣的過濾器，然後把學徒又當做巫妖魔氣的過濾器。”

    “就這樣，畜牧學派，這個學派放牧的畜生，就從巫師變成了自己的學徒了，哈哈哈。”

    林安都驚呆了。

    他一點都不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