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正在建立聯系

    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溼氣，草葉上的白露倒影着世界的五光十色，在陽光中慢慢蒸發。

    “踏踏踏——”

    寧靜無人的鄉道上，少年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平穩有力的踏踏聲，伴隨着他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在空曠的原野間迴響。

    汗水開始在他的額頭上匯聚，沿着臉頰滑落，但他絲毫不在意，只是偶爾用手背擦去。

    沿途的景色在變化，從靜謐的鄉村，到熱鬧的碼頭，最後抵達海鳥盤旋鳴叫、金色的陽光在水波間跳躍的海邊沙灘。

    海浪沖刷而來，在他面前兩米的位置停下，然後又譁啦啦退去，留下一道道白色泡沫。

    已然升起的朝陽，將他的影子自腳邊往身後拉長，平鋪在細膩的沙粒上。

    方爲完成了他的晨跑。

    他雙手扶着膝蓋，站在沙灘邊上，眯着眼睛眺望着遠方的太陽，稚嫩的臉龐上洋溢着滿足的笑容，這一刻，所有的疲憊都化作了成就感。

    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五點三十五分。

    不算在柳知意家耽誤的那十分鐘的話，今天他完成跑步任務的時間，比昨天要快了半分鐘這樣。

    只可惜今天就沒趕上日出了，這會兒太陽都站到海平面以上了，炫目的光令他有些無法直視。

    不過這也沒有太多遺憾，畢竟跑步的初衷還是爲了鍛鍊身體嘛，看日出只是順帶的事，總不能本末倒置了。

    事實上人的一生裏，本末倒置的事情有很多，比如——

    明明工作是爲了更好的生活，但爲了工作卻要犧牲掉很多私生活；

    明明發展經濟是爲了提高生活水平，卻要指責一個人的生活方式無助於經濟的發展；

    很少有人真正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麼，能找到本心、並堅定不移地往這個方向去走，就顯得尤爲可貴了。

    ……

    方爲撩起肚子上的那塊衣衫，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汗，稍稍休息一會兒後，便開始往返回的方向慢走或者慢跑交替進行。

    回去的速度就比來時的速度慢多了，等他再次經過柳知意家門前的小路時，又發現了少女的身影。

    陽光已經照亮了她家的院子，也照亮了這條窄窄的黃土鄉道，蟬鳴聲環繞在耳邊，地面投影着斑駁的樹蔭。

    柳知意已經刷完牙洗過臉吃過早飯了，這會兒正在練習自行車。

    原本她是想在院子裏練習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剛方爲跟她說的話起了一些作用，方爲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自行車上，緊貼着小路的邊邊，用小腳輕輕地蹬一下地、自行車就一停一頓地在路邊上蠕動着……

    她背對着方爲的方向，方爲所能看到的，是她柔順的長髮，服帖的鋪滿了她的整個背，把她襯得纖細，從東邊落下的夏末陽光，將她和她身下的自行車蒙上了一層金色，又在她腳邊落成一道影子。

    這幅清晨陽光下少女在路邊練習自行車的畫面印在方爲的眼簾裏，讓他覺得唯美……但又有些好笑。

    唯美自然是因爲這幅場景確實挺美的，不僅是風景正好，少女也很好看，這種好看不來自五官、也不來自穿搭和化妝品，而是從少女骨子裏就透出來的那種青春氣；

    至於好笑嘛……坐在自行車上練習的她，身體僵硬、表情緊張，車把子握得緊緊的，睜得大大的眼眸緊盯着面前的一點，不知道是她在抖還是自行車在抖，物理學上把她和自行車看做一個整體的話，那就是這一個整體都在抖，搖搖晃晃的，看起來笨拙地有些可愛；

    方爲一邊想着，一邊朝她慢跑了過去。

    身後踏踏踏的聲音鑽進了少女柔嫩的耳廓裏，她也沒有回頭看，只是相當笨拙地扭動着車把子，蹬着墊地的小腳，把本就已經很靠邊的自行車，再往邊上靠一下。

    “出來練習就對了嘛，在院子裏是學不會的。”

    熟悉的聲音陡然響起，她這才扭過頭看向後方，小臉微微驚訝。

    “方爲？你跑完步了嗎。”

    “嗯，回來就看到你在練車，練得怎麼樣？”

    “……正在跟它建立聯系。”

    “……”

    你是不是還要滴血認主啊？

    見柳知意一臉認真的說着這句話，方爲差點沒被她逗笑。

    “那聯繫建立的怎麼樣？”

    “不怎麼樣。”

    柳知意很誠實，也很沮喪，好像她和自行車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似的，任由她在車上折騰許久，這高冷的車子就是不給她一點迴應。

    這會兒時間還很早，方爲便饒有興致地看她練練車。

    “你騎一下看看，我看看你是怎麼練的。”

    “……騎嗎？”

    “額，就展示一下你現在的進度。”

    “嗯。”

    柳知意點了點頭，小屁股坐在車包上，兩條腿的比例很修長，可長度卻不太能夠着地，需得墊着腳尖才能勉強穩住車子。

    她身體僵硬，表情緊張，雙手死死地抓着車把子，大概是當着他的面兒練習，令她有些害羞，兩頰微微有些緋紅，雙脣緊抿着，漂亮的大眼眸緊盯着前輪那一點，然後她雙腿足尖輕輕一蹬，自行車就搖搖晃晃地前進了一點，還沒等前進更多的時候，她就嚇得趕緊把雙腿又撐在地上，把車剎住了。

    方爲：“……”

    柳知意：“……”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間都有些無言。

    好一會兒，柳知意才有些泄氣地說道：“我、我是不是很沒有騎車的天賦？”

    “確實。”

    方爲點了點頭。

    於是柳知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過天賦這東西，也得看跟誰比嘛，就很多普通女孩子而言，剛學車的時候，其實都差不多的，你主要是太緊張了。”

    “因爲是在路邊……”

    “嗯？你在院子的時候騎得會好一些嗎？”

    “一樣爛的。”

    “……”

    方爲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只好安慰道：“你放心，村裏的小路幾乎沒車經過的，就算有車你遠遠也能聽到了，你這樣，先下來。”

    “嗯。”

    柳知意點了點頭，忙不迭地從自行車上下來，像是終於得到解放似的，大鬆了一口氣。

    方爲明白，柳知意之所以會緊張，大概也是因爲沒有安全感的原因，比如沒有人協助的安全感、穩定環境的安全感、保持平衡的安全感等等。

    他坐上她的自行車，自己當着她的面兒騎着溜達了兩圈，車子沒啥問題。

    倒是柳知意更沮喪了，看着自己駕馭不了的車，居然被他騎得服服帖帖，莫名有種怪怪的感覺……

    方爲停下車，打下支撐架，然後把座位的高度調低一些。

    “剛學車的時候，你的座包不要調太高，雙腳可以平放地面的話，會讓你不那麼緊張，來，你重新上車試試。”

    “好。”

    柳知意重新坐上了自行車，座包被他調低一截後，她終於可以不用勉強用足尖撐地了，如他所說的那樣，雙腳平放地面確實給了她很多安全感。

    “你練習的時候，不用太靠路邊嘛，在路中間練習都沒問題。”

    “怕有車……”

    “淡定，島上沒有小汽車，摩托車的話你遠遠就聽到了，這是村裏的小路，也不是外面的大路，膽子大點沒事，而且這會兒車最少了。”

    “嗯。”

    聽他所說，柳知意就挪着自行車來到了小路的中間，頓時覺得可掌控的範圍寬了許多。

    “先訓練一下平衡，你就先用腳蹬吧，儘量滑行遠一點。”

    “像我剛剛那樣嗎。”

    “對，我看着呢，不會摔的。”

    “好。”

    柳知意聽他的話，雙腿用力蹬了蹬地面，自行車就在小路上往前滑行出去，滑了兩三米之後，動力耗盡，她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但因爲可以雙腳輕鬆着地的緣故，也不至於摔，就這樣手扶着車把撐住了車子。

    這點小小的平衡掌握，或許這對徐採苓來說，是剛學車時天生就能做到的事，但對柳知意來說，算是了不得的進步了！

    柳知意的俏臉浮現出小小的激動，不用方爲說，她接下來就自個兒努力練習平衡感了。

    “有進步啊！”

    “還好……”

    也許是方爲的指導起到了效果，柳知意對他的信任感更足了。

    “來感受一下騎行起來是什麼感覺吧，你坐車上，我在後面慢慢推着你走，你雙腳放腳踏板上，跟着鏈條轉動的速度，慢慢踩腳踏板感受一下。”

    “騎嗎？”

    “對啊，你總要騎的，不能一直用腳蹬地吧，安心，我幫你扶着車的。”

    “麻煩你了……”

    “試試。”

    “好。”

    方爲在她身後開始推動自行車，車子搖搖晃晃地開始前進，柳知意擡起雙腿放在腳踏上面，雙手緊張地抓着車把，感受着越來越快的速度，她的瞳孔亂顫，柔嫩的胸腔裏滿是激烈的心跳！

    “放鬆點，手不用抓太死。”

    “好……”

    “眼睛，眼睛不要只看車輪，看遠一點。”

    “好……”

    “腳，腳動起來，跟着腳踏慢慢踩。”

    “好……”

    “很不錯！加油加油！”

    “好……？”

    柳知意這才注意到，方爲的聲音怎麼越來越遠了？

    她猛地回頭一看，方爲雙手叉着腰，站在小路的後方，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鬆了手，正笑眯眯地在遠方看着她自己騎呢！

    見她回頭，方爲還沒來得及說話，然後就聽見‘哎呀’一聲，少女連人帶車，一頭扎進小路旁邊的灌木叢裏了……

    ……

    方爲跑了過去，將摔在地上的少女和車一起撈了出來。

    “沒摔着哪兒吧？”

    方爲打量一下她，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髮絲上還沾着一些灌木叢裏枯黃的枝葉，身上乾淨的衣衫也沾着一些土灰的顏色，細嫩的手臂肌膚倒是被微微劃破了一點點，痛肯定是痛的，不過柳知意很是堅強的沒有吭一聲。

    大概是因爲自己出了糗，一張白皙的臉蛋通紅通紅的。

    “沒、沒事。”

    “沒事就行，騎車不要怕摔，但也不能總摔，剛剛騎得不是挺好的嘛，怎麼就走神了？”

    “我以爲你在後面扶着……然後看到你沒扶着，就……”

    “慌了？”

    “嗯。”

    方爲好氣又好笑，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說她什麼好。

    “拍拍乾淨，繼續！”

    “好……”

    柳知意自然是不會怪他鬆手的，本就是他主動教她練習，感激都還來不及呢，只是擔心自己會不會太笨，反而惹到他生氣了。

    聽着方爲的話，柳知意拍拍身上的塵土，重新坐上自行車。

    她這才注意到，自己離家的方向，已經有一兩百米的距離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獨自在村子裏離家那麼遠。

    “騎回去吧，像剛剛那樣，我在後面推你。”

    “好……”

    柳知意話說完，欲言又止地回頭看了看他。

    “我這次會跟着你的，放心。”

    “嗯……”

    柳知意重新騎上了自行車，方爲在她後面慢慢推着，然後速度一點點加快。

    有他在後面輔助平衡，柳知意就騎得很好。

    於是方爲就偷偷地鬆了手，她沒回頭看，車子一樣騎得挺好的。

    “專心，放鬆，看前方。”

    他的聲音在身後緊隨着她，柳知意很有安全感，車子也騎得越發平穩了。

    “騎得很好啊，我其實是鬆了手的噢。”

    “啊？！”

    有了上次的教訓，柳知意沒有回頭了，但這一瞬間，車子還是猛烈地搖晃了起來。

    “別緊張，淡定，我不是說了嗎，我跟着你呢。”

    “……？”

    她哪裏猜到他說的‘這次會跟着你’並不包括他不會鬆手呀！

    但他跑步的聲音、他說話的聲音，確實一直緊隨身後，漸漸的，柳知意緊張的心情和搖晃的車子也平穩了下來，

    剛剛的摔一摔也是好事，至少她不再那麼恐懼摔倒了。

    再借由着他在身旁的這份安全感，柳知意還是很成功的靠自己把這一小段路給騎了下來。

    “好了，差不多了，慢慢剎車，把車停下。”

    “我、我不會！”

    “左邊是剎後輪的，慢慢捏剎車……”

    這對剛勉強掌握騎車平衡的柳知意來說難度還是太高了，最終還是採取了腳剎的方式，她鬆開腳踏，一雙小白鞋噔噔噔地摩擦着路面，把行進中的自行車給剎停了下來。

    方爲：“……”

    柳知意：“……”

    少女慚愧地低頭，髮絲間隱約露出羞得紅紅的小耳朵。

    方爲嘆了口氣——

    任重而道遠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