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故人

    四通郡，四通城。

    冬日已至，冷風夾雜着碎雪，冷意徹骨。

    城西一座名爲醉香居的酒樓，空氣裏是滷製好的牛肉香，還有新醅出壇旳靈米酒香。

    方桌下，精緻的紅泥小火爐，爐火正旺。

    熊熊的火光溫暖了寒意侵襲的酒居，照亮了新釀出的，正泛着綠色泡沫的米酒。

    林末坐在一處靠窗的位置，淡淡的火光照亮了他蒼白的臉，耳邊則是飲酒呼喊聲。

    喧譁而熱鬧。

    他不以爲意，相反，還挺喜歡在這樣的場所，像個普通人一般愜意享受生活。

    端起酒盞輕抿了口酒。

    靈谷釀製的米酒純度不算高，但有股別樣的清香。

    林末自斟自飲，許久後，才看向對坐的肖正陽。

    依舊是一身藍袍，只是厚重的肩膀有些佝僂，氣色不怎麼好，粗獷威嚴的臉沒有多少血色。

    從其身上，還散發着淡淡的藥味與血腥味。

    肖正陽沒有飲酒，只是就那樣倚在座椅上，平靜地看着林末。

    忽地笑了笑，偏過頭，看向窗外飄灑着的淡淡碎雪。

    “這四通城的冬日，比淮平還冷。”

    “這本地特產的米酒，也沒有青柏酒樓的玉元釀爽口。”林末回答。

    “……”肖正陽沉默，隨後心中重石落下，苦笑着搖頭，

    “讓你看笑話了，想笑就笑吧。”

    “當日我便與你說，自那日改立青龍七宿後，便沒有了藍裂鯨了，該給他們的的，我給，爲的就是不讓你難做，而你也答應我了，可結果呢？”

    林末眉頭皺起，有些怒其不爭。

    “結果就是被人搶貨打傷？也怪不得你不願意大肆宣泄！”

    說着手中酒盞叩在桌子上，發出嘭的一聲響，幾滴綠色的酒液滴灑在桌面。

    聲音好像有些大，惹得不遠處有正在喝酒吹牛的強人豪客，有些不爽，當即就有人拍了拍桌子，想起身。

    可還沒來得及站起，便被直接按下。

    回過頭，只見一個黑色勁裝，身形高大魁梧的漢子正冷漠地看着他。

    頓時涌到喉嚨處的髒話憋了下去，訕笑着重新坐下。

    余光中，坐在這酒樓裏，至少有六七人，都是同樣裝扮。

    心神更是大駭，顫抖着重新端起酒杯，就是酒水滴在褲子上，也不再發一言。

    久違地見到林末動怒，肖正陽同樣笑容越發苦澀，終於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天命難爲，還是人定勝天，以前我一直在想，在命運的面前，人的力量能改變多少。”

    他眼中出現追憶之色，搖搖頭。

    “前半輩子這條命是敖天曉給的，如今還給他女兒，倒是不虧欠了。”

    泰州事變後，玉州難渡，他想的是作爲長輩，還是給敖敏柔與石子義一條生路。

    於是將其帶到這邊。

    只是事情出現變數，對方勢弱之時還算乖巧，驟然強橫後，便完全變了番模樣。

    “別在這煽情了，你這傷勢重歸重，還沒到什麼必死的境況。”林末沒好氣地說道。

    “對了，動手的是誰？在這淮州，對方還有人敢對我的人出手？”他說罷問道。有些疑惑。

    雖然青龍會轉向內陸發展，但名頭卻越來越響亮。

    不說那些綠林強人，即使是一般郡望級的地頭蛇勢力，平日也會給面子，

    “此人……”肖正陽沉默片刻，臉上笑容消失，出現凝重之色。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與見面，給你說過，藍裂鯨總部那邊的發家史嗎？”

    “廣灑網，多結緣？”

    “沒錯，敖天曉此人名聲很好，明面上便樂善好施，人稱及時雨，背地裏也最喜資助落難天才，

    其氣運不錯，資助出了幾個宗師，得到反哺，結成團體勢力，勢頭便越發之大。”肖正陽回憶道。

    “哦？來的是誰？”林末來了幾分興趣。他記得他當日可還被評爲了甲等天才。

    肖正陽沒有多言，只是從懷裏取出一份情報，遞了過來。

    林末接過。

    不多時，臉上出現異色。

    趙無眠？

    情報記載的事件爲最近反響很大的四通郡趙氏滅門一案。

    事關一族豪門，再加上套路爲庶子復仇記，自然爲人津津樂道，流傳很廣。

    其主角便是這位趙無眠。

    據傳，此人天賦才情很高，出身便自帶神脈，不到二十歲，便六腑功成，半步宗師。

    單論戰力，甚至戰平過趙氏族內的宗師高手。

    這樣的人可以說是話本裏的主角。

    按理，只要不死，必然是天上的繁星。

    可錯就錯在，其地位有些微妙。

    作爲趙氏庶子，母親又早早地不明不白死去的趙無眠可以好，但不能太好。

    而偏偏其表現得又太好了。

    所以結果便是數年前傳出消息，這位天才少爺的神脈爲假，原來是個廢物，至於爲何之前名聲那麼大，只是爲了給趙氏真正的天才，其弟趙應龍作擋箭牌。

    真實原因自然是其神脈被奪，更因此逐出家門。

    可怪就怪在，掉入泥潭的廢物，偏偏又一朝得勢，數年後捲土重來，直接來了出復仇戲碼。

    如此反轉反轉再反轉的劇本，自然膾炙人口，流傳甚廣。

    而普通世人關注事件本身，在一些有心人眼裏，其背後含義更令人心悸。

    畢竟四通趙氏可不是弱者，門內有大宗師武夫，這樣的勢力被一夜滅門，怎能不讓人生畏？

    “趙無眠？一人之力，直接將四通趙氏滅族？如果真是他，你沒死倒是幸運了。”林末輕聲道。

    “此人也是受過敖天曉資助？”

    肖正陽點點頭，輕聲嘆息：“對方其實我也見過，之前性子雖然偏激，但總的來看，本性還算純良，不然也不會被我們看中，

    如今其不知在泰州遇見了什麼，得了什麼機緣，實力強悍的可怕，若不是其還記得我，說不得我已經死了。”

    “哦？你覺得他實力是什麼程度？”林末問。

    “僅僅看了我一眼，我便如招雷擊，直接重傷。”肖正陽坦言。

    言語裏還是有些苦澀。

    作爲混跡江湖的老前輩，結果被後生一下放倒，對他打擊其實很大。

    “那確實有些實力。”林末動容。

    眼神放倒一位宗師，怕是尋常大宗師也做不到。

    “好了，你也無需擔心，我聽聞，其來淮州是辦點事，順便碰見敖敏柔等人，所以才出手，如今或許都離去了。”肖正陽大笑道，笑着笑着，拉動傷口，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林末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

    “對了，你之前託我查的人，我查到了，嘿，也算將功贖罪了。”

    “些許資源，算不得什麼。”林末搖了搖頭，“不過老爺子真找到了？”

    說到後面，他還是有些驚訝。

    半年前林遠天曾與他說，有人在四通郡看見過佛虛相的影子，懷疑是失蹤的林釗，託他有空的話，幫忙找找。

    只是他事情有些多，沒過多久便去了悅山，因此只是發動了青龍會的力量查找。

    這一找便是半年。

    原本林氏衆人都打算放棄了，現在竟出了結果？

    “不出意外，應該是找到了，你說的這人之前不知爲何受黑佛教追殺，進了山，隨後失了消息，所以線索斷了，

    而就在不久前，在其他地方，此人又出現了，招法描述與你所言很相似，應該是同一人。”

    肖正陽說着又拿出一份情報，遞了過來。顯然早便準備好了。

    林末翻開，一目十行，很快看完。

    “原本就被追殺，隨後重傷失憶，受人恩惠，恩主遭難，被迫出手，又被人追殺？不同的是變成了雙重追殺？”林末看完愣了愣。

    “老爺子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肖正陽哈哈大笑道。

    “……”林末無言，不知該怎麼說。

    “動手的兩方勢力你幫我約出來談一談吧，給他們說一句，該停手停手。”他輕聲道。

    “對方也有這個打算，此事就交給我吧，今日就能出結果”肖正陽點頭。

    實際上江湖很多時候並不都是打打殺殺，真若是一直殺來殺去，人早被殺完了。

    “此事多謝你了，事畢便好好療傷。”林末面色稍霽，舉起酒杯。

    咳咳。

    肖正陽點點頭，笑了笑，同樣如此。

    啪。

    一杯飲盡後，林末先行離開，走出酒居。

    專業之事交給專業之人打理，最爲省心。

    若真事事操勞，這武還練不練？

    .

    四通城內，林末獨自行走。

    他並沒有回去修煉，既然肖正陽說今日就能出結果，他便索性等一等。

    這些耐心，還是有的。

    至於結果如何，倒不怎麼擔心。

    這種事，如果能給個面子，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大不了通通滅絕便是。

    手上既然沾了血了，必要之時，他也不會婦人之仁。

    心中沒有擔憂，單純的逛街還是挺休閒的。

    在靈臺宗之時，他平日還是會陪林菲兒外出散步，這樣家人陪伴的安逸無疑很好。

    但當安逸久了，他還是懷念一個人獨處之時，那種孑然一身的瀟灑感。

    那是一種天高任我飛，海闊隨我遊，無憂無慮的清爽感，這種感覺，婚前倒是體會不到。

    這樣的感覺下，就是普通的散步逛街，也挺有趣味。

    林末沿着一條還算繁華的商業街行走，如個普通人。

    不時遇見豪族馬車，或者運貨牛車，也會主動讓路。

    一邊逛，一邊走，東瞧瞧，西看看。

    比起淮平，四通城要沉悶些，玩法沒每那麼多。

    同時因爲隔得遠，好像也沒有受泰淮戰場的影響，行人臉上依舊沒有什麼擔憂的情緒。

    雖然這邊其實也不太平靜，黑佛教在南邊佔了幾座城，正與朝廷軍隊對峙。

    但這裏的普通百姓，好似根本沒放在心上。

    總的來說，還算適合生活。

    “林……林末？”

    忽然，一個女聲從背後傳來。

    林末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如今敢這樣叫他的人倒是少了。

    他轉過身，眼前倩影很是熟悉，怪不得敢這樣叫他：

    “雲詩雅……你怎麼在這？”

    此人正是在淮平之時，關係算不錯，甚至險些便由友情轉化爲愛情的雲詩雅。

    一年多不見，其變化很小，身材依舊嬌小可愛，小臉如瓷器般，在冷空氣下，變得紅彤彤的，此時正一臉的興奮。

    其身旁還有一人，則是其表姐莫詩琪，人變化倒挺大，氣質更爲溫婉，頭髮上束，髮型改變了，顯然已經嫁人。

    “你怎麼會在這？你不是在淮平嗎？對了，你進宗考覈成了沒？爲什麼後面你一直沒消息啊！”

    雲詩雅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在林末面前蹦蹦跳跳，說着說着，又有些難過。

    因爲她沒過多久，便被其父帶離了。

    “考覈倒是僥倖過了，所以如今不在淮平，如今也是順道出來辦點事。”林末笑道。

    在淮平時，這小姑娘是爲數不多真心對他的，兩人雖然沒有結果，但異地相逢，他鄉故知，還是令人感慨。

    “唉，那恭喜你了，莪爹外派了，淮平又亂，我便和表姐一起過來，如今暫居四通。”雲詩雅小聲道，說着嘆了口氣。

    說着說着，兩人便簡單聊起了近況。

    一旁的莫詩琪沒怎麼說話，保持着端莊溫婉的姿態，看其衣着飾品，如今還有點像個貴婦。

    據林末觀察，周遭甚至有不少護衛護持。

    一行人一同逛着街。

    大多數時候，都是雲詩雅問，林末答。

    比起之前，這小姑娘要大膽活潑了不少。

    呼呼。

    就在這時，熱鬧的街道慢慢安靜下來，周遭的人流也隨之漸消。

    一行人步子不由稍緩，原本四散開的侍衛，也一臉凝重地聚攏。

    即使是沒心沒肺的雲詩雅也反應過來，腳步稍緩，往林末身上靠近了些。

    衆人視線裏，一羣白衣勁裝的漢從街另一頭出現，快步走來。

    任一人都體型彪悍，氣勢兇殘，一看就不是好人。

    “是白雲道，詩雅你與林末往後靠，快取出姨夫的身份令牌，這羣人聽聞都是瘋……這……”

    一旁的莫詩琪低聲說道，一臉肅然，聲音都在顫抖，可話說到一半，便見着一身白衣的白雲道衆人靠向林末方位，除卻領頭者外，其餘人盡皆躬身行禮，一言不發，

    頓時連目露駭然，看着林末：

    “這……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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