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惡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金邊野草字數:5775更新時間:24/07/02 12:10:36
    淮平,珞珈山。

    位於重重天關之中,一片由高大長牆所包圍的建築院落羣,十數道令人心驚的武道氣血於天地間着宣泄着自己的光輝,彷彿在與某種存在對峙。

    這裏便是淮州界域,珞珈山戰場最爲核心之處。

    自數百年前千羽界與赤縣相接,陽潮掀起,出現界域,珞珈山天關便開始修築,用以鎮守界臨,致以域定界,以關隔天。

    而自修築以來,便由各州節度使親自坐鎮核心,再勒令州內大宗大派輪換分派人手,分築各關,合力共鎮。

    但四百年前,望京天傾之戰,大周皇族勢力銳減後,便順勢推恩,招各州原節度使回京,藉以撤銷原本軍政一體節度使制,改實行軍主管軍,州牧行政,封侯守權的三權分立之制。

    而封侯之王府,則大多修築於各州界域周遭,以表關在人在之決心。

    如今淮州第十二任玉侯玉元通便駐守於第十三重天關,以鎮最後一道防線。

    此時玉侯府,會議大廳內。

    正值壯年的玉元通一襲玄衫,立於一張大黃旦木桌之後。

    其背後掛着一幅巨大的鷹擊長空圖,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仿若將破畫而出,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左右兩側有披甲執銳的雄偉將士,也有一臉淡然的老道僧儒士,一個個盡氣質斐然,實力非凡

    實際上,能於這玉侯府朝露堂有一席之地之人,最少也是曾名動一州之輩,確實可以稱作非凡。

    其中名頭最響亮的自然是玉元通左手邊的將士李元潛,以及右手邊的名儒冀長旭。

    這兩位皆曾在泰淮河會閱盡天下英傑,並奪得不俗之成績,算是名動赤縣。

    其中李元潛得第四,號無雙將,冀長旭得第三,人稱黃鳳雛。

    如今數十年過去,很難想象兩人實力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大黃旦木桌之後,一襲玄衫的玉元通正在提筆寫字。

    好半晌,一席字罷,他將手中毫筆輕輕放入筆架。

    冀長旭順勢遞上溼巾。

    玉元通擦了擦手,將桌上才提好的字掛於專門的畫架上吹曬。

    “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端詳了一番自己方纔作下的墨寶,明顯心情極好,轉頭看向衆人,笑道:

    “怎麼?今日來這麼齊,有什麼事嗎?”

    “還不是爲了前些日子那大日突然襲來,一舉重傷千山宗龍守方,順勢打爛一處洞的事?”

    一旁的冀長旭搖了搖頭,一手輕撫鬚髮,一手慢搖羽扇嘆道。

    “是啊,誰人能想到於泰州被張仕極重傷的大日,這才過了多久,便敢悍然以本源轟天關,拼了個本源受創,爲的就是打出個窟窿?”

    玉元通搖了搖頭,嘆息道。

    張仕極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黃天教掌教。

    曾是玉州一普通家族子弟,最終受玉州叛亂族破家亡,由畫轉武,短短幾十年便練至玄之又玄的境界,創立黃天教,真真橫壓數輩人,即使是他也不免心佩服之。

    “不過那處窟窿,當時應該是交由元潛處理,如今情況如何了?”玉元通話鋒一轉,問道。

    一旁猶如小山般身材雄偉,眉心生有豎瞳的大漢緩緩睜開眼睛。

    “那處窟窿不算大,我親自着手修鎮,不過短時間內無法復原,必須派人親自鎮守,這是百年潮起潮落的必然結果,陽潮阻礙,無他法。”李元潛輕聲回答。

    說到這,朝露殿裏靜聲一片。

    世間之物大抵逃不過如天邊之月,滿盈則虧的道理,不過陽潮恰恰相反,百年之期,潮起潮落,偏偏即使潮落之勢也大過起初。

    這也是近些年地動越發頻繁,大山深處異獸變異的緣由。

    “此事確實像元潛所言,無法之事,如今兩界相接,易靜不易動,只要僵持住,急得便是那邊,雖不知是何原因,但大抵道理如此,

    這樣吧,鎮守那處小窟,便由宋都負責?好像前些時候突破了吧你?正好小試牛刀?”

    “是!在下必不復侯爺之令!”座下,一個書生氣質極濃的中年男子,兩手佩戴蟬翼手套,抱拳沉聲。

    此間事罷,衆人便順勢開始談論了另外一些事務。

    諸如天關中哪一宗門輪換次序怎樣,關內又有哪些好苗子出現,之前甲類選調成效如何等等。

    約摸數盞茶的功夫會議結束,衆人退場。

    不過退場之時,冀長旭留在最後。

    “怎麼?你還有事不成?”玉元通看了眼一旁的儒士,笑了笑,終於坐下。

    “侯爺當真火眼金睛,欺瞞不得。”

    冀長旭拱手笑道,也不客氣,坐在玉元通身旁。

    “此番長旭留置最後,卻是爲了淮平城中之事。”他並未遮掩,直接了當地說道。

    “近來城中發現異樣,似有黑佛教教徒活躍,行鬼蜮陰謀之事,侯爺最好在意一二....”

    “黑佛教?....”

    玉元通面色毫無異色,只是唸叨一遍。

    “淮平城中,如今事務爲周鶴與衡兒代管,你與他聯繫便是,怎麼找上我了?”

    冀長旭沒有說話,只是笑着看向身旁的男人。

    數息後,玉元通苦笑。

    “些許小把戲,衡兒畢竟年輕,想搞便搞就是了,我等做這麼多,想的便是給其掌掌眼,補補漏嘛?”

    “勾連黑佛教也就罷了,行那千羽界儀式可不是什麼小事啊。”冀長旭嘆息一聲,意有所指。

    “我會差人看着,出不了什麼大事。”玉元通面色如常。

    “我其實懷疑那大日突然出手,便是與大公子所謀之事有關。”

    “即使是最壞的情況,我也有安排,須知泰州有宋仕極,我玉侯府也有老侯爺,即使亡羊出錯,也能補牢修彌。”

    玉元通搖搖頭,緩緩起身,走到畫架之上,看方纔所提之字。

    提到老侯爺,冀長旭面色複雜,手中木扇也停止搖晃,搖了搖頭,輕嘆:

    “老侯爺手段我等自然明白,只是真正究其實力,即使是如今我等也只能勉強望其項背。

    若有萬一....”

    嘩啦。

    玉元通小心將晾曬的墨寶取下,至於桌面。

    “世間做任何事都有風險,我等與其瞻前顧後,不如奮力向上,所求....只有一萬,沒有萬一!”

    ............

    淮平城,寶光坊衙門。

    王守義如今被鐐銬束縛,坐在特製的椅子上,身前則是數條彪形大漢。

    “都到了這一步,還不開口麼?”

    之前將他們逮住的那絡腮鬍軍漢率先開口,衝王守義說道。

    王守義沉默,一言不發。

    “小子,你的情況我們已經調查得很清楚了,你一直僵着也沒什麼意思,倒不如把話說清楚,一切撂完,你我都輕鬆。”

    軍漢翹着二郎腿,嘴裏磕着和瓜子差不多的乾果。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說了。”王守義終於開口。

    “哦。就是你所說的,一直賣什麼切糕,然後收了王英的錢,開始每天早上送,今個早兒,也是對方要求的?”軍漢笑道。

    說到最後,漢子笑容漸漸消失,將手中的瓜子殼丟在地上,兩隻手一撐,俯到王守義身前,兩眼瞪得跟燈籠似的,鼻子更喘着粗氣:

    “老子告訴你,你說的什麼王英鬼英,寶光寺裏根本沒這個人!瞧你小子濃眉大眼,還敢哄騙老子?”

    漢子聲音極大,直接把人給震住。

    數息後,王守義才回過神。

    “我確實只是賣切糕,沒搞什麼禁貨,兩旁的商販都能給我作證,昨晚王英還來給我錢了,爲的就是讓我早上去,

    如今她人找不到,我懷疑她才是搞禁貨的人!”

    王守義深吸一口氣,最壞的情況終於發生了,不過事先馬天寶與他通過氣,如今說話倒也有條有理。

    絡腮鬍大漢沉默了會,隨後深深看了眼王守義。

    “你說你附近那些商販能作證?那你跟我來。”

    說着便提着王守義往另一邊走去,擰的是脖子後的領口。

    手腳被捆在椅子上的王守義,完全動彈不得,就那麼被提着,難受的同時,姿勢更是卑微難看。

    很快,兩人到了一間房,牆上則有一扇窗子,可以清晰地看見對面。

    對面屋子裏同樣有一羣人,裏面的人王守義認識,都是與他一樣,於寶光街賣東西的小販。

    絡腮鬍軍漢招了個人過來,低聲說了幾句。

    沒過多久,隔壁開始審問。

    率先審問的是一家賣糖畫的,姓李,平日裏與王守義相處的不錯,聽說之前是讀書人。

    “我...我真的不知道小王到底認不認識什麼王英,畢竟我年紀大了,記性真的不好,很抱歉。”

    李糖畫猶豫了片刻,隨後挨了一巴掌,打得臉腫得跟饅頭似的,最終低聲說道。

    王守義沉默。

    其實李糖畫是知道的,因爲他親口與其說過,當時對方很羨慕,他還特意問了王英需不需要糖畫,結果被拒絕了。

    他有些想不通,爲什麼李糖畫會說不知道...

    接着是賣燒餅的武大叔。

    武大叔離得遠,應該也會說不知道。

    果然,武燒餅此時圓滾滾的臉蒼白無比,不斷拿手比劃着:“小王不認識,據我所知是不認識什麼王英的。”

    “你確定?”軍士確認道。

    “我確定,據我所知,他不認識的,我就疑惑這小子每日去山上幹什麼!”

    王守義腳瞬間冰涼,擡頭,正好看見絡腮鬍軍漢也在看他。

    他習慣性笑了笑。

    絡腮鬍漢子並未答話。

    接着往下。

    往日裏或多或少都算熟悉的小販們,少部分說的是不知道,大部分卻都是不認識。

    王守義臉色越來越蒼白。

    最後,終於輪到楊大爺。

    衙門的軍士,應該也知道其算是最重要的人證,因此放在了最後。

    審問的軍士眯着眼看向大概七十幾歲的楊大爺,

    “你說王守義認不認識什麼王英?”

    楊大爺坐在鐵製的審問椅上,同樣臉色煞白,身子不自覺在打顫,猶豫了會點點頭。

    “認識的,是認識一個女人。”

    王守義聽到這,如釋重負。

    軍士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俯下身子,繼續問道,“你確定?”

    楊大爺身子不自主往後仰,目光開始躲閃,“小王啊,他攤子前,確實有過個女人...”

    軍士笑了。

    “老爺子,有女人不假,認不認識你可要想清楚了,

    想不清楚,一大把年紀進牢裏蹲着就算了,別連累孫字兒子,三代同獄可不是好說法呀。”語氣有些陰陽怪氣了。

    楊大爺聽到這話愣住了,沒有立即說話,臉上的皺紋又深了深。

    軍士也沒有催促,只是直起身子,抱着手等待。

    終於,老人一下子耷拉起頭,聲音變得顫抖:

    “我真不知道,那什麼王英,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每天小王要去寺裏送貨,風雨無阻,其他...不知道。”

    “那你爲什麼剛剛說認識?!”

    “我年歲大了,經不起折騰,犯糊塗了,真的犯糊塗了。”老人擡起頭,說話越來越順暢。

    王守義看着隔壁的一張張熟悉的臉,此時只覺熟悉而又陌生。

    眼淚不知何時流了下來。

    他想不通,平日裏他像對待鄉下爺爺一般照顧,又是推車,又是送東西的楊老頭,最後,在明顯最關鍵的時刻,會這樣昧着良心說話。

    難道他不知道,不知道這樣說,會對他造成什麼樣的傷害嗎?

    或許,他這一輩子就被毀了?

    他明明很努力,也處處做好事,當好人的,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事?

    難道好人真的沒有好報?

    王守義看着隔壁,應軍士要求,開始敘述他平日過往的楊老頭,眼睛越來越紅,胸膛裏好似憋着一股氣,拼命地膨脹,膨脹,想要將整個人給衝破!

    “現在還有什麼想說的嗎?”絡腮鬍軍漢輕聲說道。

    “我..我真的沒搞禁貨。”王守義並沒有死心,聲音顫抖着在申辯。

    漢子沒有回話。

    “我如果真想搞禁貨,會當着那麼多商販的面,每天固定時間去拿貨?

    要是真是我,早上看見你們圍着寺廟,還會不跑路,傻乎乎地留在城裏被你們抓?你們想想啊!”

    軍漢沉默片刻,看着兩眼通紅的王守義。

    “你老實簽字畫押認罪,免得少捱揍!”

    “不是我幹的!我爲什麼要簽字畫押?”王守義一愣,聲音不由變高,猛然間想要起身。

    這一起,差點沒把特製的椅子給崩開。

    這一幕把絡腮鬍嚇到了。回過神,當即一巴掌蓋在王守義臉上,連人帶椅在地上滾了兩圈,兩樣通紅,又上去給了兩腳。

    “直娘賊!好好給你說話不聽勸是不?!

    來兩個人,教教規矩!再加幾條鏈子!”

    沒過多久,便進來了幾條彪形漢子。

    又過了十數秒,屋內便又是拳拳到肉的聲響,夾雜着低沉的慘叫。

    隱約伴隨着什麼‘鴨子就該打’,‘一看就沒卵蛋’之類的侮辱人的話。

    ..

    絡腮鬍軍漢走出房間,一臉晦氣。

    迎面而來的則是寶光坊二把手。

    “怎麼樣了?認了沒?”二把手隨口問道。

    絡腮鬍漢子搖搖頭,“嘴有些鐵...”

    說到一半,猶豫了片刻,“其實我感覺,那小子或許真沒搞貨,好像抓錯了。”

    “抓錯了?憑感覺?”二把手笑了笑,“憑什麼感覺?”

    絡腮鬍漢子想了想,拿手指比劃了下。

    “那小子看着傻乎乎的,說實話,挺招人喜歡的,反應也不像那些臭蟲被抓的狡猾。”

    二把手猶豫了下,“辦案不能靠感覺的,不然要法律做什麼?”

    絡腮鬍漢子一愣,沒有說話。

    “實話告訴你吧,上面有人專門提了嘴,說像這類案子有證據也就罷了,沒證據就儘管結案,免得橫生波瀾。

    上面的人,很上面....”

    絡腮鬍漢子深深吸了口氣,“我知道了..”

    ......

    約摸半個時辰後,審訊室內。

    王守義癱倒在地上,臉上都沒有什麼傷,只是衣衫上沾滿了暗紅色的血印子,有氣無力地喘着氣。

    “還不簽字麼?等着捱打?”一個大漢一腳踢在王守義肚子上,低吼道。

    王守義沒有說話,只是蜷縮着。

    他不傻,自然知道籤了字就真完了。

    “直娘賊!真的是死鴨子嘴硬,這都不招?不招是吧!”

    一邊罵,幾個人一邊打。

    其明顯受到訓練,打的位置不容易致死,卻能使人疼痛異常。

    沒過多久,門開了,絡腮鬍漢子走進。

    看着還在狂踢的幾人將他們動作止住。

    這時王守義睜開眼,看着一臉有些不忍心的絡腮鬍軍漢,身上一股力氣涌上,翻了個身,抓着其鞋子:

    “你是好人,你應該知道我沒幹..我到淮平這麼久,真的一件壞事都沒做過.....你幫幫我...就幫幫我!”

    絡腮鬍漢子張了張嘴,身形凝滯了半晌,看着腳下一邊哭一邊說的少年,最終表情越來越嚴肅。

    他一把將鞋子提起,聲音悶沉:

    “這段時間給他吃好喝好,嗯,要是不聽話還是打下,過幾天菜市場結了...”

    “那畫押呢?”一旁打人的漢子愣了。

    “嗯,你們看着搞。”

    方纔提問的漢子忽然笑了,“也對,鴨子麼,我們看着搞,嘿嘿....”

    王守義躺在地上,睜開眼正好看着面無表情的絡腮鬍,看着一臉譏笑的打人漢子,愣住了,但卻沒有力氣再嘶吼,腦袋空落落的。

    他這是要死了?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

    耳邊不知何時又傳來了輕輕的呢喃。

    沙沙的樹葉風吹聲中,眼前好像又出現了那片荒地,那條深邃的山脈,以及...山脈之上,遮天蔽日的柳樹...

    他想起了會所之中的玉秀,想起了從小到大二十幾年的光景,整個人身上莫名多了股類似七八十歲將死之人的死氣。

    就像是..心如死灰...

    ‘原來好人真的不會有好報....我後悔了...這世界壞人才能活得好..

    這輩子到這個份上,他認了..下輩子....’

    王守義意識開始模糊。

    衣衫下,淡淡的墨綠色詭異花紋在身上浮現,沿着脊椎大龍往上延伸。

    就像是要開出一朵花..

    ..

    ------題外話------

    確實是我的問題,後面不會再用這種寫法寫這樣的配角了,抱歉抱歉,儘快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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