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殘缺的世界

    ……

    季雲的靈魂抽離出了這具身體，緩緩的飄向了太陽。

    漂浮的半途中，太陽慢慢的模糊。

    模糊過後，太陽莫名的化爲了一盞白熾燈，就照耀在自己的頭頂上。

    季雲再次躺在了醫院冰冷的瓷磚上。

    映入眼簾的，是不遠處一張舊報紙。

    報紙的封面上，沈滄滄赫然立在那裏，堅毅而不屈的面對着嵐城的不法分子。

    在沈滄滄旁邊，還有少年的自己。

    嵐城的氛圍，因此而改變。

    不等季雲細細閱讀，季雲身邊有很多熱心人士。

    他們將自己擡到了擔架上，女護士經過了一番初步診斷後，開始對自己進行了心肺復甦。

    王明修如期而至，他大步跟着自己，一同進了搶救室，看樣子是相當關心自己的狀況。

    樓雨醫生趕到，她在第一眼就彷彿認出了自己。

    季雲能夠感受到樓雨醫生的情緒，儘管滿臉難以置信，卻還是展現出了她專業領域的冷靜。

    “季雲，季雲，請你堅持住。”

    “我是樓雨，你還記得我嗎？？”

    “相信我，我會救活你的，無論如何不要讓自己沉睡過去！”

    樓雨的聲音，如陣陣暖流，包裹着季雲，讓季雲感覺到冰層下的水不再那麼刺骨。

    同樣的，季雲這一次沒有感覺到那種絕望的窒息感。

    他甚至可以划動着自己的四肢，讓身體朝着冰面上游去。

    冰層有了明顯的碎裂痕跡，而季雲也明顯感覺到自己還能再撐一會！

    “10點40分，給病人進行注射。”樓雨說道。

    一旁的女護士也已經提前準備好了藥物。

    這一針下去，季雲感覺自己被冰水凍僵的四肢突然又有了知覺。

    所有的醫生與護士都在努力搶救着自己，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喀！！”

    頭頂上，厚厚的冰層徹底裂開了一個口子，是一個很大的口子，自己可以從中鑽出去！

    “很好，手術非常成功。”一旁，男醫生傅光逸有些激動的說道。

    傅光逸眼睛裏多了幾分欽佩，他沒有想到年紀輕輕的新主治醫生竟然有如此卓越的醫術。

    如果今天不是她在場，這病人十有八九是要走上黃泉路的。

    “患者仍舊處在沉睡狀態。”樓雨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絲的喜悅之色。

    此時季雲的病狀還是太古怪了，按理說這會季雲應該是甦醒了的。

    樓雨仔細觀察着季雲。

    現在，她只能從季雲瞳孔的轉動、面部微表情、心率的變化來判斷，季雲是處在一種半死狀態。

    這種半死狀，其實接近於夢魘，就是一個人躺在牀上，明明意識清醒着，也在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但就是怎麼都醒不過來。

    在外人來看，就會發現一個人在熟睡中不斷掙扎……

    面對這種情況，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喚醒刺激！

    很多病人在經歷一場生死手術後，往往是甦醒不過來的。

    但假如有一個患者最親近的人，不斷的在他的耳邊呼喚，是有一定概率可以將患者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

    手術是很成功的，只是季雲現在的意識依舊處在迷失中。

    用古代的說法，季雲現在猶如一個遊魂，正朝着鬼門關走去，假如沒有人叫住他，他就會慢慢的踏入鬼門關內，最後再也醒不過來。

    “季雲！季雲！”

    “快醒醒！”

    面對這種情況，樓雨只能打破常規。

    她用手去輕輕推醒季雲，想讓他感知道自己，想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後醒來。

    “季雲哥哥，我是樓雨呀！”

    沒有反應，樓雨更貼近了一些，幾乎在季雲耳邊呼喚。

    “季雲哥哥，醒醒，醒醒啊！”

    仍舊沒有一點甦醒的跡象。

    甚至於樓雨也能夠感覺到患者在努力，可就是不知道一股什麼樣的力量在壓着他的魂。

    樓雨無法接受。

    自己明明已經完成了手術。

    理論上是非常成功的，而且病人正好是在醫院裏，可以說得到了相當及時的救治。

    然而，樓雨卻感覺到對方的生命體徵越來越弱。

    “患者甦醒不過來？”男醫生傅光逸有些驚訝的說道。

    “剛纔門外那位，是患者家屬嗎？”樓雨並沒有打算就此放棄，立刻詢問道。

    季雲大概是不記得自己了。

    十年，畢竟已經過去了十年。

    樓雨也意識到，此時的季雲最在乎的人並不是自己。

    他有自己的十年人生，這十年人生裏，一定有令他更牽掛的人。

    興許這個人，可以喚醒處在這種半死狀態的他！

    “好像是患者學生時期的校長。”

    “請他進來。”樓雨說道。

    “好。”

    女護士到了門外。

    王明修一直在門外守着，女護士出來後，他立刻焦急的詢問了起來。

    女護士什麼也沒說，只是請王明修進來。

    王明修看着季雲躺在手術室上，看着他身上插滿了各種的儀器管子，宛若是一位垂暮的老人，一時間竟有些無法相信。

    這真的是季雲嗎？？

    自己印象中的季雲，是一個意氣風發潮氣蓬勃的多情少年啊！

    “季……季雲他怎麼了？”王明修問道。

    “患者還有什麼重要的親屬嗎，他現在處在一種昏死狀態，最好可以找來他最在乎的那個人，這樣有希望喚醒他。”樓雨說道。

    “他的親屬嗎？？這個恐怕有難度，他好像沒有什麼親屬了。”王明修說道。

    “你知道的任何與他關係親近的人都可以，他現在應當處在一種迷失狀態，需要他熟悉的人的聲音……”樓雨說道。

    “那個，我那外甥女好像高中的時候和他談了一陣子戀愛，我打個電話過去給她，看看她能不能過來一趟。”王明修說道。

    王明修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並走到了外面去撥打電話。

    “樓醫生，患者狀況可能……”這時，一直注意心電圖的女護士開口了。

    樓雨側過頭去，看了一眼季雲的心電圖。

    心電圖正在不斷的趨於平穩！

    他心率正在變慢！

    不好！

    “季雲，季雲，季雲！！！”

    “不要睡過去，你不要睡過去。”

    “無論你在迷失中看到了什麼，都是虛假的……回到這裏好嗎？？”

    “你醒醒呀，我是樓雨，我回來了……我們約定好的……”

    樓雨一聲聲呼喚中逐漸喪失了一位醫生原本的冷靜與理智。

    她被情緒給佔據，聲音帶着幾分嗚咽。

    ……

    冰水之下，季雲看到了封在自己頭頂上的冰面上有一個缺口。

    陽光從這個缺口中灑下來。

    樓雨身子趴在這冰面的缺口處，並將一隻手伸向了水裏。

    只要抓住她的手。

    自己就獲救了。

    是的，這一次自己成功了。

    鎮水樓的隧道改造了，自己沒有再經歷十五分鍾的捨命狂奔，自己的身體機能還算健康與正常，只是該突發的病症它還是來了。

    衆人的及時發現，還有樓雨醫生的救治，讓自己身體恢復了生機。

    季雲知道，自己這次是被救活了。

    生命之窗，近在咫尺。

    還有一位美麗的女醫生，如天使一般向自己伸出了手，只要自己也伸出手臂，她就可以帶自己徹底逃離絕望的冰封水潭。

    可是，可是，季雲迫不及待的要伸出手去抓住樓雨時，自己在冰水中浸泡的身軀卻忽然間不聽使喚了！

    而極其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冰面下的自己，像是被某種力量給操控了，竟然再也不看一眼逃生破口和樓雨醫生，而是癲狂發瘋似的朝着冰潭的底部一頭紮下去！！

    季雲內心無比驚駭與恐慌！！

    就像是一個明明求生意識非常強烈的人，身體卻正在不受控制的朝着死亡深淵中瘋狂的游去！

    這是怎麼了？？？

    自己不想活過來？？？

    自己所處的冰潭，浸泡在窒息的冰水之中，這些雖然是自己的潛意識，可潛意識裏的自己，爲什麼要自殺啊！！

    爲什麼！！

    季雲完全無法理解。

    他感覺，這個瘋狂扎入冰潭底部的自己，像忽然間意識到自己遺失了什麼在水底，無論如何都要將那樣東西撈上來才可以！

    可究竟是什麼在黑暗的最深處，在記憶的最底層，自己究竟要打撈什麼？？？

    什麼東西遺落了。

    在十年前……

    到底是什麼？？

    比重見天日更重要！！

    ……

    “滴——————”

    “10點58分。”

    “患者無生命體徵。”

    搶救室裏，醫生與護士們都集體靜默了。

    門外，王明修校長臉上也是寫滿了驚愕之色，他手僵在耳邊。

    良久，王明修長嘆了一口氣，哀聲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道：“不用了，季雲已經……”

    電話那頭的人，同樣沉默了。

    手術室裏，氣氛也變得凝重了許多。

    沒多久，一位穿着白褂的中年醫師快步走來。

    他走到搶救臺處，深深的望了一眼面色蒼白的季雲。

    “唉，多好的一個小夥子啊，怎麼就……”心臟科室的主任醫師說道。

    “主任，樓醫生的手術是很成功的，可不知道爲什麼，患者就是醒不過來，我們也嘗試去喚病人親屬過來了，但可惜病人好像沒有親屬了。”女護士說道。

    “沒有親屬了？？”主任醫師有些驚詫的道。

    “是啊，季雲是單親家庭，從小和父親一起長大的。”此時，王明修開了口，緩緩道出了季雲的情況。

    “那他父親呢，如果他父親有在的話，是能夠起到喚醒效果的吧，每個人最在乎的人多數是自己親屬。”心臟科室的主任醫師姜亮說道。

    “說起來也是造化弄人，大概是在十年前吧，天氣乾燥，山林起火，本來我們嵐城的植被就是多油，山林起火也算時常會發生的事情，巡山人員與消防隊伍也立刻做出了應對，偏偏一陣不可預測的大風到來，將火勢蔓延到了我們立雪中學的後面的雲廟山。”王明修將陳年往事緩緩道出，

    “那個時候正值暑期，我們學校還處在夏日課裏，有一個姓田的老師，帶隊登山，被突如其來的大火困在了山裏。”

    “季雲的父親是一名國內有名的專業應急救援員，他正好休假在家。山火預警之後，他也第一時間前往了。”

    “而且，季雲父親預測了大風的因素，於是及時到雲廟山附近驅散山上的居民。”

    “後來他得知有學生困在火勢地帶後，季雲父親便前去搜救。”

    “把一個登山隊的學生都救出來了……唯獨是他自己沒有走出來。”

    搶救室內，更加寂靜。

    他們目光不由的望向了這個面色蒼白的青年。

    十年前，他父親救活救人，失去了生命。

    而今天他竟然是一樣的宿命。

    彷彿一個輪迴，鎖在了他們父子的身上。

    “在那之後，季雲的意志就極其消沉，原本他在學校裏成績、藝術、體育都相當優秀的……而且我聽我外甥女說，他患有嚴重的失憶症，他會不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情，而且，他後來完全不記得他父親的事情。”王明修說道。

    “那不是失憶症，當一個人面對極度悲傷的事情之後，會自動刪除掉這一段記憶，這是人機體自發的一種自我保護，心理學上稱之爲心理防禦。”姜亮醫生說道。

    “所以他根本不記得十年前發生的事情？？他和他父親甚至都登在了同一天的報紙封面上。”王明修有些驚訝道。

    “大概率是記不得那一天發生的所有事情。而且如果心理防禦極強的話，眼睛與腦子會自動過濾掉任何有關那件事的跡象與線索。比如說一張報紙，他只能夠看到一半，他父親留下的任何物品，他會覺得理所應當，卻不會有任何意識。”姜亮接着說道。

    “這……這……我們嵐城對他父親英雄事跡做了不少宣傳的啊。”王明修說道。

    “所以他可能會逃避，逃到別的地方。”姜亮道。

    “即便過了十年，有些東西還是會擺在他面前的吧，那他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和我們正常人是不是有極大的區別？”王明修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

    “大概他所看到的世界是殘缺的，就像是日食，太陽當空之時月亮也在，我們卻看不到它，但它就是存在着，並且正一點點遮蔽太陽，讓大地上某一塊區域淪爲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