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章 出兵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橙橙千字數:4734更新時間:24/07/01 19:10:17
    詹十鸞後頸處疼得要命,像是叫人拿刀劈過一般。

    眼皮像是粘合在了一起,她拼盡全力才睜開了一條縫隙。

    長睫卷翹微顫,亮光投入眼底,混沌的思緒也慢慢復甦。

    垂下的青色帷幔層層疊疊映入眼底,她和衣倒在牀上。

    伸手一抓,觸感平滑柔軟。

    這是……

    鴻臚寺館的臥房……

    這認知叫詹十鸞一驚!

    她眼睛瞪大,猛地坐起來,四處再檢查一番。

    確實是的。

    確實是在鴻臚寺館……

    可她明明——

    詹十鸞努力回憶失去意識前的事,她去了太學外,見到了小殿下……

    “怎會如此……”

    她失神地喃喃出聲。

    後頸的疼痛不可忽視,還莫名其妙轉換了位置昏睡在鴻臚寺館。

    她虛虛地握拳,心下震驚。

    她初來大啓,同這邊兒沒有什麼恩怨。

    若是遇上了歹人,更不可能全須全尾地出回到這裏。

    能做到這般悄無聲息,且有緣由出手的……

    有個名字呼之欲出,詹十鸞光是一想便覺後脊發涼。

    他知道……

    那人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雙獸瞳陰冷注視着的昆蜉,四處亂竄覺得無人可知,卻不想一舉一動早叫人納入了眼皮子底下。

    “公主,您在屋內嗎?”

    外頭傳來的問話聲叫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詹十鸞嚇了一跳。

    極怯弱的女子坐在軟被裏,她緩了緩緊繃的經脈,聲音細碎。

    “在,在的……”

    外邊靜了一瞬,詹十鸞呼吸隨之放輕,眸光一動不動,像是引頸受戮等待宣判。

    “二皇子傳您過去一趟。”

    話落,詹十鸞瞬間呆滯,身子頹泄一般地軟了下來。

    此刻去見詹南禹會面臨什麼,她不敢想。

    她嚇得肩脊帶動着鎖骨胸腔微微起伏,細碎的哭聲從嘴邊溢出。

    “我……本宮知曉了。”

    就算不情願,害怕極了,可詹十鸞卻不敢不從。

    她從鴻臚寺館的竹院到詹南禹所居的蘭院不過一刻鍾,她就算再如何放慢了步子,那路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清雅精緻的院落,在她眼裏像是潮腐的陰沼張開了血盆大口,要將她吞得骨頭都不剩。

    詹十鸞嘴角慢慢牽起,這樣的笑她偷偷練習了無數次,只是想在那樣疾風厲雨一般的壓迫下抱有一絲尊嚴。

    詹南禹就端坐在蘭院的主位上,姿態放鬆,端了杯茶。

    看着外頭那人影腳步輕緩地進來,他頭也沒擡。

    “來了?”

    “皇,皇兄。”

    詹南禹不理會她的害怕,也不給她任何緩和的機會,直接開門見山。

    “砰”地一聲放下杯盞,他眼睛緊緊的攥在詹十鸞面上。

    “你知道我想聽什麼的。”

    詹十鸞呼吸一窒,像是受驚的鳥兒,努力穩了穩心神。

    “我……我在接觸了。”

    “接觸?”詹南禹笑,“那結果如何。”

    “還需——”

    “磅!”坐着的男子一巴掌拍在案上,詹十鸞身子下意識一抖,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扭曲,聲聲質問。

    “想着糊弄我?”

    “詹十鸞你當真覺得我不敢對你如何是吧!”

    幾日過去了,半點進展都無,接連的碰壁叫他日漸暴躁起來。

    宮裏那位不接茬,那一個小的也一籌莫展。

    他無法在大啓多做停留,至少上頭那位是絕不允許的。

    “我給了你最好的選擇,卻也不是非他倆不可。”

    若是能牽制傅應絕跟傅錦梨當然是最好不過,既得利益也能達到最大化。

    可若是這邊伸不進手去,他也有別的打算。

    詹十鸞知曉他指的是什麼,可卻也無能爲力。

    南度王將她養得如珠似寶,卻沒有教給她半分自保的能力。

    一朝頭頂殿宇坍塌,她便束手無策,只得接受暴雨洗禮。

    “皇兄,我,再給我兩日,小殿下純善,會叫她聽我的話……”

    她聲音發抖,帶着恥意。

    去算計一個三歲多點的孩子,還要利用那份天真去謀奪別人父親的東西。

    詹南禹是始作俑者,是大爲惡人,她呢?

    她假意屈從,求得安生,她一旦做了,又同詹南禹有何區別?

    可這次,詹南禹卻是不太好說話了。

    他忽地站起來,一步步逼近詹十鸞。

    詹十鸞被嚇得後退兩步,卻叫一隻大手扯着頭髮拽了回來!

    “啊——”她痛呼一聲,去掰那手,卻是無法撼動分毫。

    “皇兄——放手,好疼……”

    她苦苦哀求着,詹南禹卻是欣賞她這份痛苦。

    極脆弱,極狼狽。

    以往那樣高高在上的公主,現在被自己隨意打罵。

    一朝跌落雲端,叫爛泥裏虎視眈眈的惡犬狠狠咬住脖頸。

    想想都解氣。

    “明日,明日點兵北上,他定要城門相送,我便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他扯過詹十鸞的腦袋,不顧她的啜泣,陰沉沉地對着她耳語。

    詹十鸞已然是哭得不能自已,只能連連點頭,哪裏還能見公主之尊。

    她的尊貴由父王高高鑄起,像是菟絲花攀附參天巨樹。

    如今巨樹腐朽,她被砸向大地。

    而詹南禹,就像是路邊的一塊頑石,初時不起眼,此刻卻也能輕易將她壓得喘不過氣。

    ***

    永嘉六年秋,塞外屢犯,擢髮難數,大啓昭帝點兵四十萬,着懷化將軍李源爲統,率而往之。

    此戰,天子親批檄文,三月內定叫匪賊出關百里,不死不休!

    城郊便是虎賁營,四十萬大軍聲勢浩大,身披甲冑。

    傅應絕高立城牆,衣衫獵獵作響,盪開漣漪。

    目力極佳,眼睛巡視着下方全副武裝的李源,同他大啓的將士們。

    傅錦梨今日也跟來了,牆頭風大,她埋着小腦袋在傅應絕小腿上,玄黑的袍角緊緊連着兩隻白胖的小手。

    李源在下頭高聲激勵,士氣已然高漲。

    傅應絕朝着一旁擡了下手,盛滿烈酒的三角爵被送了上來。

    修長有力的掌穩穩托住。

    下方的人聚精會神,見着帝王端出了酒盞,眼神瞬間愈發灼灼,情緒飆升到了頂峯。

    “敬諸位。”

    傅應絕將三角爵高高舉起,揚聲道。

    聲音用了氣勁兒,四散在軍陣各處。

    待他仰着頭一飲而盡,下方已是按捺不住地提嗓迴應。

    “殺!殺!殺!”

    個個心潮澎湃滿腔血性!保家衛國的好兒郎們得天子親送壯行酒。

    此役,必勝!

    城郊的上空是他們連綿不絕,一發不可收拾的呼嘯。

    傅錦梨耳尖有些發癢,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將她引出來。

    於是她擺了下小腦袋,從傅應絕衣衫上擡起了小胖臉。

    城牆上的女垣於她而言還過高,她踮起腳尖也望不見半分。

    可軍號聲聲入耳,振聾發聵,她慌忙想去看看。

    “爹爹要高高!”

    她着急地蹦躂了兩下,話語方落就叫人抱了起來。

    城樓上的牆才至傅應絕腰間,奶糰子坐在手臂上,忙伸手摟住他脖子穩住身形。

    而後又探出頭去看下頭。

    黑壓壓的一大片,此刻莫說是數了,傅錦梨看都看不過來。

    “好多!”

    “好……兇!”

    她慨嘆人之密數,又覺撲面而來的殺伐太過震撼人心。

    鐵血的軍隊氣勢自然是無可比擬。

    可她學問不多,也是能說出一句好凶來。

    這是一種來自孩童最直白的讚歎。

    小人方一露頭,李源眼眶瞪圓,嘴角都不受控制地快咧到耳後了。

    陛下果然是多體諒他幾分的,今日知曉他帶兵出征,又是個孤家寡人,居然抱了小殿下來!

    他十分感動!

    李源打了雞血一般,滿面紅光,瞬間覺得渾身力量充盈,立刻就能砍翻他十個八個的!

    衆將士雖不及他這般,但也是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

    爲保皇權集中,帝王家女子不得干政過多,前朝更是有昏聵帝王偏寵后妃拿數萬衆將士取樂的荒唐事。

    這樣嚴肅的場合,出現一個小孩兒,難免叫人覺得太過隨意,不莊重。

    但大啓不同。

    眼前這不是一般的小孩兒,也不能用傳統天家公主的那一套去困圄她。

    這是天子獨脈,六年了就這麼一個!

    她的存在於大啓臣民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他們享受了傅應絕帶來的安居與便(bian)宜,於是期待這樣的日子得以延續。

    如何延續呢?

    古人講究子承父志,信念傳承。

    他們便想着,唯有一位流淌着昭帝血脈的孩子,才能維繫這來之不易的海晏河清。

    小殿下是衆人誠心禱告,渴盼而來。

    她此刻出現在這裏,對於衆將士而言,非是一種輕視,相反,有着無與倫比沉甸甸的鼓舞。

    “爹爹!”

    小人兒見過極其相似的場景,就在禁軍營內。

    當時她雖未怯場,但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可現在比之當時的人多了百倍不止!

    她緊緊摟着傅應絕,小手下邊的溫熱似乎有着無窮無盡的力量傳來。

    她竟不再覺得害怕,只是激越萬分!

    “他們厲害!”

    她笑起來,小胖臉印着梨窩窩。

    傅應絕眺望規模宏大的隊伍,眼底浮上笑意,偏了下腦袋,同她碰一碰。

    “是,很厲害。”

    不論戰績勳章,也不論成敗多寡,他們敢於執起長槍,守衛家國,都擔得起厲害二字。

    行軍已然定下時辰,不能耽擱太久,傅應絕簡單幾句,便將此次餞行收尾。

    “立馬橫刀,蕩平宵小!吾兒同朕祝諸位旗開得勝,掛帆凱旋!”

    將士們舉起手中的武器,中氣十足地應和。

    “旗開得勝!掛帆凱旋!”

    小人兒也學着他們的模樣,將兩隻小拳頭舉過腦袋頂,奶聲奶氣也開始跟着喊。

    “旗開得勝哇!”

    得了小殿下這般賣力的驅策,此次北上,衆將士懷揣了決心!

    今日餞行,帝王御駕親至大成門相送,有禁軍把守,百姓們也默契避開了些,怕驚擾聖駕。

    詹十鸞卻是要行那“逆流而上”之事了。

    城牆根下十步一崗,周意然四處巡視一番,掃到上頭那小糰子蹦得正歡,傅應絕也不知在同她說些什麼。

    瞧着溫情,他也沒多上去打擾,便留在了下頭。

    軟甲武袍,抱臂而立,目光下斂,模樣淡淡地。

    不開口說話時便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詹十鸞這次帶了侍女,她想着反正已經是被發現了,自己與其躲藏,不若“光明正大”一些。

    也好叫……

    好叫他們瞧清楚自己,驅人時,最好大張旗鼓些。

    回去便也能同詹南禹說,說是陛下跟前近不了身。

    這樣,也就再糊弄了他一天。

    不過她還是要先觀察一下情況的,便自以爲隱蔽地往這頭來,找了個茶棚坐着以掩蓋可疑。

    只是一副陽春白雪的韶華女子,待在販夫走卒羣聚的屋棚,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她本意是想做些掩護,卻不知這樣的差異才叫她更爲顯目。

    伴駕的皆有千里眼順風耳,觀六路,聽八方。

    幾乎是她現身的第一時間,周意然便注意到了。

    “看着些。”

    他側頭吩咐了句。

    一點細微的不對勁兒,出現在御前,那都是要無限放大的,重視警惕缺一不可。

    同他一般的,還有隱在暗處的衆人。

    他們也是有些想不通的。

    這南度公主瞧着也不像是有毅力之人啊,昨兒都叫人扔回去了,還沒明白意思呢?

    有人問了一句,“不若今日給她扔遠些?”

    不然這天天來蹲小殿下,他們都替她累得慌。

    渾身黑衣包裹的男人斜了他一眼,無言。

    詹十鸞點了杯粗茶,這地兒就是供人歇腳,簡陋是必然的。

    衆人皆是三教九流,底層摸爬討生計的糙人,見着這模樣的女子,免不了多看兩眼。

    卻只是單純欣賞,無甚惡意。

    可這樣的打量還是叫她不自在極了,連忙端起陶泥杯喝了口茶。

    入口極苦澀,從舌根一直蔓延至咽下去稍許的咽喉,她苦得臉皺成一團。

    “公主,我們要待到何時啊?”

    侍女壓低了聲音問。

    詹十鸞有些猶豫,她也不知,詹南禹定也是派人盯着她的。

    她需要叫那些看守的士兵發現,才好順理成章地被遣回去。

    可是也不能大喇喇地跑過去張開手就喊:我是南度公主,我要找陛下同小殿下,我圖謀不軌,你們快把我扔出去吧。

    那詹南禹第一個不放過她。

    她道,“再等——”等。

    可是並未叫她等多久,甚至於是不需要再等。

    話未說完,這機會,親自送到了眼前。

    只聽,“砰”!的一聲,木頭凳子應聲而碎!

    茶棚裏的人,打起來了!

    詹十鸞目光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