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女醫徒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蘇寒舟字數:4653更新時間:24/07/01 18:46:54
    又是一天開始了。

    城中現在說忙也忙,吃喝拉撒、生生死死全是大事,可要說閒也閒,一切政務全給瘟疫讓路。

    打家劫舍的沒了。

    據說城西的慣偷也主動報名,巡街敲鑼去了。

    知州、知縣、縣丞按部就班的忙活着,沈雁歸起得晚些,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看了最新的疫情奏呈,便去了街上。

    外頭柴木焚屍,城中艾葉薰戶。

    南方的雪留不住,煙霧卻難消散,沈雁歸站在溼漉漉的街上。

    從前這個時候,街上摩肩接踵、叫賣聲聲,現下即便沒有禁制,許久也瞧不見一人。

    街上輕煙漫漫,飛鳥振翅的聲音亦清晰可聞,整座城寂如空城。

    第一批大夫送進來的時候,各處人手緊缺,沈雁歸只簡單教了一遍救治之法,以及自我保護的措施,便分去各區。

    第二批大夫送進來的時候,溫川柏醒了。

    這說明沈雁歸的思路和方向都是對的。

    溫川柏和陶泓同時同源感染,症狀輕重不一。

    李醫首在王妃提供的治療方案的基礎上,根據患者實際情況,大膽改變,在溫川柏和陶泓身上用了兩種方法,最後兩種方法,全都奏效。

    他抽着空的,將最新方案連同脈案全都整理出來,連夜送給沈雁歸。

    沈雁歸懸着的心稍稍落下來。

    “這個病,治療是一方面,照拂又是一方面,三分治、七分護,溫川柏能醒,宋藍功不可沒。”

    晚冬烹茶,青霜研墨。

    沈雁歸筆走龍蛇,邊寫邊說:“我們不止需要男勇士,也需要女英雄。”

    晚冬將煮好的紅棗茶端給王妃,“王妃這是什麼意思?”

    “招募醫徒!”

    因爲照顧病患,需要足夠的耐心、細心、貼心,所以首批徵召的醫徒,以女性爲主。

    既以女性爲主,爲了方便管理,便乾脆寫了只要女子。

    沈雁歸特意在城門附近,尋了一個空院子,用來安置醫徒。

    但是首批醫徒還是城中女子先頂上來的,城外首批徵召而來的女醫徒,是隨第五批大夫一起送進來的。

    墨承影在上次人員送進來時,來信特意同她致歉。

    說是男子好找,女子實在不易。

    收上來的意見寫的都是:膽小怕死,若強行徵用,唯有一死。

    爲此,墨承影還親自騎馬去過周邊州縣,微服調查,結果出人意料。

    不是女子沒有大局觀、貪生怕死,反而她們很樂意參與救援,是家中男人不同意。

    其實墨承影不說,沈雁歸也能猜到。

    依着前幾次的經驗,徵召告示一貼出去,必然會有流言傳出去。

    說殷縣現在瘟疫橫行,全是男人在做事,王妃怕控制不住這些人、怕這些人辛苦,所以徵召女子進去。

    表面是醫徒,說白了是營妓。

    不是照顧病患,是伺候男人。

    一翻信件,景明果然是這樣寫的。

    自然墨承影也隱瞞了一些,譬如微服之際,他還動了手,因爲有人傳謠,說殷縣並非瘟疫之城,而是極樂之城。

    攝政王不是攝政王,是綠毛王。

    他上次染病之後,已經不能人道,可他又極其疼愛王妃,所以從大夏全境蒐集美男。

    沒錯,那一批又一批的入城將士便是他們口中的美男。

    這些人入城,也並非爲了其他,而是供王妃享樂。

    城封着,外頭的人不知道裏頭的實況,自然什麼離奇的謠言都有人相信。

    墨承影火大,殺了幾個人,但是他不知道,他離開之後,謠言不但沒有停止,反而愈發強勁。

    都說王爺被捅破窗戶紙,惱羞成怒,這才動手。

    不過不管怎麼樣,香餌之下,必有懸魚;重賞之下,必有死夫。

    紀州境內,有因爲瘟疫家中男子皆亡的,婦人帶着女兒,齊齊報了名,也有那些個混賬的,瞧着酬金豐厚,逼着自己老婆女兒過來。

    首批外徵醫徒一共二十名女子,站在諸位大夫後頭。

    沈雁歸瞧着這些個女子雖遮了面,眼神裏全是恐懼之色,甚至有人在瑟瑟發抖。

    這些不是訓練有素的將士,熱血宣誓是沒有用的,沈雁歸柔聲寬慰幾句,說明日會統一教導她們照顧病患和自我保護的方法,而後便叫人帶去院子。

    但是這話,落在聽信謠言的人耳中,便成了:王妃明日會親自教大家如何伺候男人。

    於是隊伍剛到院子門口,有人便情緒崩潰大叫,她朝着門口的石獅子,一頭撞過去,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得虧是侍衛長反應快,一腳將人踹回去。

    “張家娘子,你這是何苦呢?”有年歲大的壯着膽子過去扶人,小聲勸着。

    侍衛長方纔聽她哇哇呀呀,還以爲她要襲擊王妃,是以下腳有些狠了。

    那張娘子吐了口血,眼中卻十分堅,“烈女不侍二夫!我便是死,也不可能去伺候別的男人!”

    “我要如何說,你們才肯相信,只是照顧病患,並非伺候男人?”

    張娘子哭着說,“我家男人說了,殷縣就是個大花樓,裏頭女子全都是千人騎萬人枕,我進了這裏,這輩子也別想再回去。”

    “若真是大花樓,他還將你送來,可知不是個值得託付的。”

    謠言本身便全是漏洞,原就不需要解釋,她們但凡肯睜眼瞧瞧,這能夠羅雀的街道、恍若死城一般的殷縣,便能知曉花樓之說無稽。

    可是她們寧願以死留清白,也不願睜眼看一看。

    沈雁歸語氣裏帶着疲累,中氣不足倒顯得愈發柔弱,她掃一眼衆人。

    “諸位之中不乏人母,敢問我挺着這樣的大肚子,能做什麼?”

    諸位娘子這才注意到沈雁歸寬鬆衣袍下,藏不住的肚子,一時間聲音小了下去。

    也只是小了下去。

    畢竟當了人母的,也知曉懷孕的某一階段,是可以行房的。

    沈雁歸不想舉例,說已經有女醫徒在協助大夫、治療患者,因爲她不能將那些接觸過患者的醫者,叫到她們面前來證明。

    何況叫來了又怎麼樣?

    當人們不願相信真相的時候,真相在她們面前,也不過就是一場戲。

    沈雁歸也懶得多解釋,只道:

    “照顧患者不止需要勇氣,也得學習一些基礎的醫術,自明日起,三日內,我會親自爲大家授課,這三日你們只在這個院子裏,一應吃喝有專人送來,三日後你們若還是執意不肯,我會下令,開城門,送你們出去。”

    院子選在城門附近、靠近主街,東側小樓開窗便能瞧見主街上的事情,沈雁歸做此安排,便就是爲了讓這些人自己去看真相。

    主動過來的人,對這話自然沒有太大反應,但是被迫過來的,便是瞧見了希望。

    “真的?”

    “我們王妃一言九鼎,何曾騙過人?!”

    青霜有些生氣,她不明白,自家王妃懷着身孕,整日操勞忙碌,掏錢貼人費心力,這些人怎麼就一點小忙都不肯幫呢?

    且不說這是她們自己的家,倘若王妃真是那樣的惡人,不管天災,她們早就被洪水卷走了,這會子怕都已經投胎了。

    不記恩的東西!

    白眼狼!

    回去路上,晚冬不理解,“其實也不用這麼麻煩,依奴婢愚見,讓侍衛長拿刀嚇一嚇,她們立時便乖了。”

    “奴婢瞧着也是,有的人便是會挑軟柿子捏,瞧着王妃溫柔,便尋死覓活的嚇人。”青霜方纔也被張娘子那一出給嚇到,“真要尋死,怎麼不當着王爺的面尋死?”

    沈雁歸笑了一聲,“或許也有人尋了。”

    景明的信中甚少會言難處,只有似招不來女醫徒這般完不成的,他不能不提,得要讓沈雁歸提前知道,好另擇他法,不至於措手不及。

    但是她想,若真有人當着景明的面尋死,依着景明的脾氣,不管死沒死,他都得補一刀,誰再吵,先送她上路。

    說不準,還要威嚇幾句,送她們全家地下團聚。

    可是沈雁歸不能這麼做。

    外頭的貨物一批接一批運進來,城中的屍體一車接一車送出去,瘟疫感染的人數與日俱增,勝利遙遙無期。

    她着急。

    城中迫切需要用人,卻遲遲徵不上來人。

    景明支援跟不上,唯恐耽誤自己,只怕更着急。

    再這麼下去,他必然不排除採用暴力搶人的方式。

    可是瘟疫之戰不同於塞外戰火,任何戰爭都可能、可以有逃兵,這場仗不行,但凡接觸過病患的人逃出去,都有可能導致第二個殷縣、第三個殷縣……的出現。

    她得要幫一幫景明。

    外頭的人不是好奇城中的情況嗎?

    那就讓城中的人出去說話。

    入夜,醫徒院的人剛睡下,便有齊整小跑的聲音傳進來,東樓的人站到窗邊,瞧見將士出城,她們正疑心:都說封城,這些軍爺還不是能自由出入?

    不久之後,將士們推着裝載貨物的車進來,沿街向前,有個偌大的空場地,貨物全都集合在那邊,有人舉着燈籠查驗、登記。

    而後貨車便被推向東西北方。

    整個前半夜,全都在運送交接貨物。

    她們剛睡下,便隱隱聞到熬煮湯藥的味道,離她們最近的一個廚院,院中有口大鍋,專門熬煮統一的預防湯藥。

    廊下一排排,全是柴木炭火泥爐,日夜不停照方熬藥。

    翌日天未亮,車輪聲再起,娘子們瞧見全副武裝的殤夫,推着一車又一車的屍體出去。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沈雁歸清早便來院中授課,第一課教的也不是照顧別人,而是自我保護,從護具的穿戴、與人接觸的方式、接觸後的處置。

    中間小憩,沈雁歸走到張娘子身邊,親自爲她把脈、開方。

    老百姓素日裏連州縣的父母官都見不到,何曾被這樣高高在上的人物關照?

    張娘子因爲感動,激動的手都在抖,說話磕磕巴巴,“民婦出身鄉野,頭髮長見識短,小人之心胡亂揣測,我對不起王妃……竟然聽信那樣污衊王妃的謠言,我……”

    她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簡直不是人,還請王妃受民婦一拜。”

    張娘子的巴掌打的很實誠,當下臉就紅了,頭也磕得響亮,咚咚咚,地上沙石都跟着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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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城中藥草緊缺,你這身上的傷還沒好,再要磕壞了,還得再喝藥。”青霜得了沈雁歸示意,將人扶起來,“回頭出去,多說些我家王妃的好話便是了。”

    “不,民婦不出去了,民婦家裏拿了銀錢,民婦願意留在這裏做事。”

    張娘子連連搖頭,“反正在哪裏做事不是做呢?民婦願意跟着王妃。”

    那趙娘子一瞧便是個寡言少語的,她女兒豆蔻之年,面黃肌瘦,倒是十分伶俐。

    “我叫趙紅梅,是陳縣的,我阿爹和哥哥、弟弟都沒了,奶奶說我和阿孃是煞星轉世,將我們趕出來,我和阿孃就住城外破廟,沒有田地,也沒有手藝,若不是王妃,我們連口熱飯也吃不上。”

    趙紅梅說的不是被趕出去以後沒有熱飯,是打從記事起,就沒吃過熱飯。

    飯菜是她和她娘做的,但是得要緊着家裏的男人們先吃,等到她們手上,早就冷了,有時候甚至連冷飯也沒有。

    “在我們家,哥哥能上學、弟弟能識字,偏我整日裏不是打豬草、便是喂雞鴨,還總捱罵,說我是賠錢貨,爺爺奶奶不許我上街,說女孩子不能拋頭露面,可既然不能拋頭露面,又幹嘛叫我出去打豬草呢?”

    其他女子也深有體會,各自抹着自己的辛酸淚。

    那張娘子倒是沒有苛待她的婆婆,但是她的相公好吃懶做,連着她和她婆婆一起打罵。

    她原是聽說殷縣招妓,不願過來,是她相公好一頓鞭子伺候,比她報名,他得了銀錢,回頭又罵她下賤,讓她進城就自盡,沒得髒了張家的門楣。

    “這裏好,有吃的有住的,還能學醫,他們都說只有男孩子才能學醫。”趙紅梅臉上充滿對未來的期待,“我現在要好好學,等瘟疫過去了,說不準我還能開個醫館,不僅能養活自己和孃親,還能像王妃一樣,造福百姓。”

    其他人也跟着表態,願意留下。

    沈雁歸一直靜靜聽着,卻在這時候反對,“不,你們要出去。”

    前程道阻且長,沈雁歸沒有時間對每一批的醫徒都這麼細緻培養。

    這一批便是以後所有人的師長。

    從決定招募醫徒開始,她就已經在備課、規劃。

    她要讓一部分人出去,讓她們去說服更多的人來幫忙,要培養醫徒院的專職師者,要往繡院、廚院送人。

    裝藥囊、熬湯藥、送湯藥等等這些,看着都是小事,倘若出了錯,一樣能夠要人性命,而且大夫還查不出問題來。

    有了她們,那些有經驗的老大夫、學習多年的醫者,也能夠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治療病患上。

    兩日後,城門打開,幾位能說會道的娘子出了城,她們肩負王妃的使命,去各州縣徵人。

    東方既白,沈雁歸爬上城樓。

    這是她來殷縣,第一次上城樓。

    也是再次封城、夫妻分別後,第一次遙遙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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