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人心變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蘇寒舟字數:4500更新時間:24/07/01 18:46:54
    沈雁歸瞧他神神祕祕的模樣,想是背後來頭不小。

    應該不是知縣。

    她道:“知州還是知府?”

    酒鬼男子抱着酒罈又喝了一口,“此事若是鬧到京中,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知州和知府哪有這個膽子?”

    他倒沒有誇大。

    大夏青樓雖是律法所容,卻是有嚴格規範的。

    其經營地點、時間、範圍需要定期在官府報備,並且得要嚴格按照報備進行營生,一旦超出範圍,所有管事都要下獄。

    此外,其人員也有限制。

    最大的來源是罪臣之家的妻女。

    其次是賤籍買賣。

    良家子是不能賣身青樓的,哪家青樓敢明目張膽收良家子,輕則罰沒,重則掉腦袋。

    強搶民女入青樓,那是罪加一等。

    先發城如此肆無忌憚買賣良家子、強搶民女,便是衙門縱容之過。

    沈雁歸見他不說,半開玩笑道:“總不會是攝政王吧?”

    “對咯~”

    酒罈剛到酒鬼男嘴邊,墨承影就將其一把奪走,並且賞了他兩個字:

    “滾蛋!”

    “攝政王遠在京城,才不會做這種事情!”沈雁歸表達出對墨承影十萬分的信任,“你若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我便將你扭送官府,治你個大不敬的罪名!”

    “若何說不出一二三?”

    酒鬼男子不服,伸手從碟子裏抓了把花生米,往自己嘴裏拋了一顆,又往桌上擺了幾顆。

    從知縣說到知府,從鎮守軍大將說到五路兵馬大元帥。

    因爲天下兵權歸皆攝政王所有,官員所爲無不聽從攝政王調派,所以這一切都是攝政王的授意。

    “若非如此,攝政王爲何不管?”

    沈雁歸試圖駁上一駁,“天下大事何其多?下面人有意隱瞞,攝政王被蒙在鼓中不知情,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攝政王鐵腕治世,底下人誰敢瞞他?就算有人敢瞞,賦稅年年上報、白花花的銀子送上去,先發城要人沒人要物沒物,如此盛收,他看不出問題?

    就算是看不出,鎮守軍就在附近,鎮守軍大將這麼重要的位置,合該是攝政王的心腹吧,這心腹如此清楚地方情況,也不告訴王爺?”

    酒鬼男一連三問,將沈雁歸和墨承影懟得啞口無言。

    “你們不懂~”酒鬼男趁機將酒罈搶過去,得意道,“但我知道。”

    沈雁歸:“你又知道什麼?”

    “打戰最費銀錢,朝廷陳兵南境,與南褚註定有一場持久惡戰,這筆銀錢總要有來處,如果直接增加賦稅,失了民心,難免生下內憂,官逼民反,這是對外戰爭時,最要不得的。”

    墨承影哼笑一聲:“所以攝政王就用這種暗戳戳的法子賺錢?”

    酒鬼男將花生米拋進口中:“對咯~”

    墨承影冷冷道:“若真如此,攝政王該五馬分屍!”

    “嘶!誒喲咳咳咳——”酒鬼男聽到這話,激動得被花生米卡住,咳了許久,擺手道,“有些話說得,這話可說不得!”

    二人離開時,墨承影往桌上放了一個小金錠。

    先發城的東西貴,這金錠也足夠這酒鬼男在這家酒館大醉一個月。

    酒鬼男將金疙瘩寶貝心肝兒地收了起來,頗有些諂媚道:

    “其實百花樓的春日宴還是很值得一觀的,貼身舞、口渡酒,二位公子瞧着不是尋常人物,花五兩銀子買個內場,便能目睹一場美人盛宴——都是沒開苞的雛兒。”

    他笑得合不攏嘴,那一口黃焦的牙齒,叫沈雁歸頗爲不適。

    看在金子的面上,酒鬼男又多說兩句,“百花樓的東家將隔壁酒樓買下,修繕一新,題字千林院,據說也在後日晚開放,只需要十兩銀子,百花宴內場與千林院新秀,便可通行。”

    百花樓還沒鬧清,又來了個千林院。

    沈雁歸內心忍不住嘲道:“別是女子不夠,抓男子湊數,來滿足大家需要。”

    “現下兩處名額都定了,再想要進去很難,不過我有熟人,兩位公子若有意願,找我!”酒鬼拍着自己胸脯,“八兩就能進,酒水還能多給你們兩壺!”

    還以爲他多通透,鬧了半天,他的義憤填膺,只是因爲無錢入內而已。

    回去路上,沈雁歸心中盤算着,只是旁觀便需要十兩,若要買夜,便得翻上數十倍。

    百花樓的酒水也普遍高於外頭酒館。

    現下城中客商之多,一場百花宴下來,保守也得收入百萬兩。

    簡直是一本萬利。

    酒色迷人眼、金銀惑人心。

    墨承影情緒難得寫在臉上,“還以爲是個義士,原來也不過酒色之輩。”

    他這話有些玄妙。

    沈雁歸能夠理解他。

    鎮守軍大將軍申屠無疾,不單是墨承影的心腹,還是墨承影的伯樂。

    當年墨承影爲副將時,申屠無疾對他頗爲照顧、賞識,時常指點用兵之道。

    墨承影對他的能力、人品都頗爲認可。

    前年中南山匪作亂、百姓不寧,便是他帶兵平定,之後便受命在此,既坐鎮中軍,也守一方安寧。

    之後先發城賦稅逐年倍增,漸成繁華之景。

    墨承影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可地區安寧、官道通達,商隊願意來往,商品貿易自然繁榮。

    申屠無疾在奏疏裏,也是這樣寫的。

    倘若恩師異心,或者從頭到尾都是表裏不一……沈雁歸緊緊握着墨承影的手,柔聲寬慰道:

    “申屠將軍不是急色之人,鄭金福說申屠將軍的夫人過世多年,三子戰死,香火盡斷,他不曾續絃,房中別說小妾,連伺候的丫鬟也沒有,整日同一羣大老爺們在一起。”

    “方汀贊他,忠勇有節、縮屋稱貞,乃當世君子。”

    墨承影悶悶嗯了一聲,“他當年救人,因故與女子同在山洞一宿,他連眼神都不曾越雷池半步,如此品性,怎可能……”

    進了客棧院子,四下昏暗,沈雁歸瞧着沒人,雙手將他抱住。

    “或許他與你一樣,也是被矇在鼓裏的,破山過去,明日便都真相大白了。”

    墨承影腦中閃過一個“倘若不是”的念頭。

    “這世間還有你我聯手都解決不了的事情嗎?”

    沈雁歸以吻封緘,“回去好好睡一覺,待明兒破山帶人來,這裏的不平便都踏平了,霜兒回來,咱們歇一宿,後日便離開這糟心地方。”

    墨承影陰霾掃了大半,低頭齧着她的脣道:“夫人所言甚是。”

    沈雁歸粗着嗓音道:“大哥慎言,我現下是你的二弟。”

    “我的二弟?”墨承影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我的二弟現在很想念我的二弟。”

    “哼,滿口胡話,回去了。”

    “着急回去作甚?方纔你將我的酒給了旁人,現下且還我一些。”

    “你別、待會兒有人瞧唔。”

    院角的風聲裏多了幾許黏膩。

    比起言語上的寬慰,他更喜歡如此排解情緒。

    “誰?”

    小二往客房送東西回來,手裏提了盞燈籠,腳步循聲走來,“誰在那裏?”

    燈籠裏的燭火搖了一下,小二聲音瑟瑟道:“春日宴在即,你若是來偷盜的,速速離去,否則全城搜捕,抓到必然砍頭剝皮掛牆頭……”

    須臾,墨承影牽着沈雁歸的手出來。

    “原來是二位公子啊。”

    小二鬆了口氣,“這大晚上的,怎去那角落?”

    沈雁歸解釋道:“方纔出去多喝了些酒,昏了頭,走錯了房間。”

    二人上樓回房,小二哈欠打了一半,被人一巴掌拍在後腦勺。

    “小兔崽子!大半夜在這兒做什麼呢?蠟燭不要錢啊,你站在這裏燒?”

    小二回頭,“掌櫃?”

    他未免受罰,將方纔的聽聞添油加醋同掌櫃說了一遍,

    “哎喲喲您是沒聽到,得虧瞧見是兩位公子走出來,不然還以爲是哪家公子小姐偷情呢。”

    “兩位公子……偷情?”

    樓上樓下哪來的走錯?別是兩位公子當真……掌櫃的又擡頭瞧着那間房。

    ?房中。

    沈雁歸二人離開之後,紫衣女快速從浴桶中出來,她光着身子,將沈雁歸和墨承影的行李全都翻了一遍。

    沈雁歸一向出行從簡,貴重首飾、華麗衣裳一律沒帶。

    那行李中除了現銀、銅板,還有銀票,五千兩的銀票好些張,紫衣女半點沒放在眼中。

    她小心翼翼翻着、似乎在找某個重要物件,外頭傳來腳步聲,她趕緊將東西復位。

    門響三聲。

    是沈雁歸出去前同她說好的,一短兩長敲門聲,聽到再開門。

    紫衣女伸手去拿架子上的中衣,剛要碰到,低頭瞧了眼自己的腳,想起自己的身高,又將手縮回。

    她狠狠心將腕上的擦傷破皮搓開,傷口滲血,她將鮮血抹在臉上。

    然後拿着帕子象徵性往胸口遮一遮,就這麼去開門。

    墨承影進門餘光才瞥見一線膚光,便似被火灼,立刻背過身去。

    沈雁歸立即將新買的衣裳給她披上,“不是留了件衣裳給你嗎?怎的不穿上?”

    紫衣女小小聲道:“我怕髒了恩公的衣裳。”

    沈雁歸拉着紫衣女坐到桌邊,將一包荷葉燒雞、一包粗麪點心放到桌上,讓她填肚子,又拿來藥膏替她抹傷口。

    紫衣女曉得她們疑心重,定會問自己些什麼,所以一直很戒備,可是沈雁歸處理完她的傷,便坐着喝茶、墨承影乾脆就在內間沒出來。

    外頭蟲鳴聲聲,襯得房中格外安靜,她吃不慣粗麪,不小心被噎住。

    沈雁歸給紫衣女倒了杯水,十分自然道:

    “你叫什麼名字?”

    “馮依……”

    紫衣女以爲她要說“慢點吃”,腦子短暫性失去防備,幾乎將自己的名字脫口而出。

    馮妧清心跳突突跳了兩下,慶幸自己方纔是真的噎住,說得不甚清楚,道:“洪遇春。”

    她用茶水將喉間食物順下,無事一般,解釋道:“‘人道洛陽花似錦,偏我來時不遇春’,父親給我取名遇春,是希望我能一生遇春,前程能夠一直美好,不會遭遇不幸。”

    因着墨承影不守禮節,沈雁歸自成婚便未曾拜見過馮太後,自然不曉得她長什麼樣子。

    自然,馮妧清也認不得她。

    百花樓中初相遇,馮妧清真真兒將她當成上天派來拯救自己的神只,跳下窗戶,她會接住自己、院中穿梭,她會牽着自己、察覺有危險,會立刻護住自己。

    危難時候的相救與不經意的守護,雖然短暫,仍像寒冬裏的一碗熱湯。

    能叫人從頭暖到腳。

    直到院牆下墨承影那一聲“卿卿”。

    畢竟假裝恩愛這麼多年,馮妧清被呵護已經成了習慣,忽然在絕境聽到那聲熟悉的“清清”,在那麼一瞬,她以爲她的景明來救自己了。

    可她還不至於看不清自己的現狀,是以她驚喜,也只有那麼一瞬。

    等到翻牆過去,見他將那人擁入懷中,便明白,救自己出來的不是旁人,而是沈雁歸。

    所以落下牆頭,她狠心將自己臉按在地上摩擦——這點傷不會導致毀容,卻能暫時隱藏自己的容貌。

    方纔不穿衣裳開門,便也是防着墨承影從身高體型判斷,疑心自己。

    沈雁歸又問了她家住何方、家中幾人、去往何處等,馮妧清自有一套毫無破綻的身份。

    至於如何被擄進百花樓,據實說便是。

    沈雁歸沒有起疑,她隨口道:“百花之首,洛陽牡丹,令尊這是對你寄予厚望呢。”

    宮裏便只有皇后、太后可簪牡丹。

    馮妧清以爲沈雁歸話裏有話,忙道:“父親連秀才都沒中,哪能想那樣多?”

    又轉移話題道:“時辰不早了,我伺候恩公安置吧。”

    “安置……”

    沈雁歸想起房中只有一張牀。

    馮妧清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軟牀了,她貪戀地瞧了眼牀榻,欲擒故縱道:

    “我不過是小門小戶出身,算不得嬌貴,又在百花樓磋磨幾日,皮糙肉厚,睡在榻上就是了。”

    雕花牀下都會置一張矮榻,作爲墊腳用。

    沈雁歸品性純良、不拘小節,又有一顆保護弱小的心,讓一張牀而已,並非大事。

    只是墨承影沒有保護弱小的自覺,他覺得留這個“洪遇春”已是天恩。

    “睡在榻上莫要出聲,否則我便將你丟出去。”

    他對外人說話,一向不講情面。

    說着便不給沈雁歸開口的機會,替她寬衣,將她抱去牀上。

    攝政王被人伺候慣了,是不會介意房中多個守夜丫鬟的。

    紗帳落下,一屋兩世界。

    馮妧清躺在冰涼而堅硬的榻板上,沒有枕頭、墊被,只有紗帳裏的竊竊私語。

    她沒想到自己堂堂太后,竟會淪落到替人守夜,可笑這個男人從前還與自己同生死、共患難,許諾要給自己一個安穩的未來。

    男人,呵。

    沒有一個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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