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冰哥的女兒孫小妮

    十二月的冰城市反常的連一片雪花都沒有，零星乾癟的樹葉掛在枝頭，早已沒有了盛夏時的榮光和傲氣。

    一陣風吹過，它掉落枝頭，來不及跟過去告別，便在匆忙的人流中粉身碎骨，再無依附。

    凌亂的腳步擋不住這個冬天的荒涼。

    幽暗偏仄的走廊裏卻傳出一陣靈動的童聲。

    “冰哥，你丈母孃要來咯。你不提前準備準備？”

    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擠出門簾，孫小妮擡頭看向孫冰嘿嘿一笑，雙馬尾便跟着那纖弱的身姿搖曳起來。

    叫“冰哥”的人其實是孫小妮的爸爸孫冰。

    他一甩手，嘴上不在意的說着“又不是第一次來”。

    孫冰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女兒開始稱呼他“冰哥”了，只記得那是一家三口有說有笑的時候。

    這裏是春風巷11號，一家狹長的刻章店顯得有些突兀。

    這裏原先是一條繁華的商業街，但歲月讓這片老城區已經不再適應大都市的商圈規劃。

    “打造冰城第一商業街”的廣告，還零零碎碎的掛在牆面上，訴說着這裏曾經的繁華。

    孫冰就是這家刻章店的老闆，因爲是老舊巴洛克建築改造而來，顧客要進入店鋪就得經過一條狹窄逼仄的走廊，這也讓本就暗淡的生意又平添一絲頹敗的氣息。

    幸好孫冰在門口的牆面上掛了廣告牌，但因爲地方小，幾個角都被別家的廣告牌遮住，擁擠的喘不過氣。

    已經是十二月，冰城市還沒有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冰雪大世界的建設也遲遲沒有開工。

    冰雪大世界，始於1999年，以其獨特的創意和精湛的冰雪雕刻技藝，吸引了無數國內外遊客。

    已經成爲冬季旅遊的一張亮麗名片，爲這座北國冰城帶來了世界各地的遊客。

    孫冰有些心虛，如果冰雪大世界不開園，他拿不到做冰雕工的兼職，那原本困頓的生活就會……更困頓。

    作爲非物質文化遺產冰雕技藝的傳承人，孫冰甚至不敢稱自己是冰雕師，而只是一個兼職賺錢的冰雕工。

    也就成了丈母孃嘴裏諷刺的有名無實的“藝術家”，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好不容易轉行開起了刻章店，生意慘淡的比外面的風景還要清冷。

    孫冰的人生就是一連串的感嘆號，前面寫滿了失敗！

    三年前，孫冰不惜拿出所有的存款，甚至在當地有名的混混頭子老虎那借了十萬塊，盤下了這間店鋪。

    但讓孫冰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盤下店鋪的第三個月，“春風巷”舊改規劃就因爲不明原因取消了。

    熱鬧的春風巷隨即變成了一片淒涼地，附近的商戶跑的跑搬的搬。

    別人輕裝上陣說走就走，但孫冰的所有家底都壓在了這間鋪面上。倒是也有過轉手的打算，但一問價格，心涼了一半，就這麼半死不活的一直拖到了現在。

    因爲賺不到錢，還淪落成了備受嫌棄的小商販，丈母孃一家對“藝術家”孫冰的態度也每況愈下。

    以前孫冰還能勉強算個座上賓，後來就漸漸淪落成丈母孃家廚房的小時工。

    再到後來，餐桌上已經漸漸沒了孫冰的座位……

    對了，兩個月前，小舅子柳強還強行把姐姐柳若接回了家，已經開始逼孫冰跟柳若離婚了。

    孫冰也感覺他的人生就像開了掛，哪裏有漏洞，他就往哪裏鑽。

    接連的失敗讓孫冰不敢再向前半步，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兒孫小妮。

    孫小妮喜歡跳舞也很有天分，只學了幾個月就拿了獎。

    孫冰覺得那些沒在自己身上綻放的光肯定能在女兒身上綻放出來。

    所以這麼多年來，哪怕吃飯都成了問題，孫冰也從來沒有耽誤過女兒一節課。

    前年，孫冰放下所有尊嚴應聘冰雪大世界做了冰雕工，雖然每年只有一個多月的工期，但每天能拿到一千二的工資，着實讓孫冰困頓的生活緩解了不少。

    但今年，已經到了十二月初，冰雪大世界還沒有一點要動工的意思。

    他看了網上專家的預測，今年會出現拉尼娜效應，註定是個寒冬。

    對專家的話，孫冰堅信不疑。

    看着爸爸又看起了那條專家預測視頻，孫小妮不由的搖頭，像個小大人一樣坐在孫冰的工作臺上：“冰哥，網上專家的話你也敢信？昨天還有專家都說窮人要用閒錢投資閒置房產出租賺錢改善生活呢。”

    孫冰忍不住搖頭，用手在孫小妮的鼻樑上輕輕一刮：“小屁孩懂什麼，專家又不是都不靠譜，”隨後扯着嗓子說道：“片面——”

    孫小妮今年剛九歲，標配雙馬尾學生裝，圓臉蛋小酒窩，一笑起來別管妖魔鬼怪，那都得被可愛征服。

    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的關係，孫小妮從小就有些話多，古靈精怪和人小鬼大都佔了。

    用親媽柳若的話說，孫小妮一歲不到柳若開始教她說話，到三歲的時候，柳若就已經開始想方設法的讓孫小妮閉嘴了。

    因爲專家的預測，父女倆之間爆發了“激烈”的爭執。

    孫冰佔了年齡上的優勢，一副小屁孩不懂事兒的說辭。

    孫小妮也不甘示弱，說孫冰的單純比她這個小屁孩還要天真。

    正說着，孫小妮的表情突然變得緊張起來，而這麼多年的默契，孫冰也立馬從女兒的眼神中猜到了什麼。

    果然，孫冰一回頭就看到了正經過走廊往店鋪走來的丈母孃劉紅。

    劉紅腳步鏗鏘，高跟鞋叮噹的響聲充滿了壓迫感。

    沒給孫冰多少準備的時間，劉紅已經到了門口。隨着吱喲的開門聲，一道鄙視的眼神便率先進入房間，直逼到孫冰面前。

    “媽，您來了。”

    孫冰立馬沒了剛纔跟女兒爭辯時的強硬，乖巧的像個兔子。

    孫小妮嘟着嘴搖頭，顯然對爸爸的轉變十分不屑。

    “我來看妮妮的。”

    劉紅繞過迎上來的孫冰，走到外孫女妮妮面前，臉上的表情瞬間換了一個顏色：“妮妮，外婆買了你最愛吃的螃蟹和大蝦，外婆做給你吃好不好？”

    孫小妮一臉燦笑，配合似的做了個慶幸的手勢：“好耶！我去寫作業，一會吃螃蟹咯！”

    看着孫小妮興奮的跑向旁邊的“書房”，劉紅臉上也少見的寫滿燦爛。

    說是書房，其實也只是一個用布簾隔開的私密空間。

    當年爲了盤下這間鋪面，孫冰已經耗盡家財，自然也就沒有錢買房子，所以這幾年以來，孫冰和柳若母女一直都住在這間鋪面裏。

    總共不到三十平米的區域，好在是個一室一廳有單獨的臥室，不至於睡覺的地方都在顧客的視線之內。

    現在妮妮還小，之前都是跟孫冰、柳若他們住在一間臥室，孫冰也知道不能一直這麼下去，女兒長大了顯然也需要自己的私密空間。

    “你每天就給妮妮吃這些？冰箱裏連塊肉都沒有？”

    “廚房”裏傳來劉紅的質問聲。

    說是廚房，其實就是那條狹長走廊裏，孫冰用彩鋼瓦搭建起來的一片臨時區域。

    “夕夕買菜上買了排骨，下午就到了，媽。”孫冰趕忙解釋。

    但這顯然沒能讓劉紅停下。

    “唉喲，醬油不能用這個牌子，零添加劑的才健康嘛。”

    “牛奶不要買臨期的了，拿出去丟掉！”

    “雞蛋就剩這麼幾個了？告訴你得買無菌蛋！”

    “……”

    劉紅的嘴就像是上了膛的加特林，從進入廚房的那一刻就沒停下過。

    孫冰自然也是不敢怠慢，按照劉紅的指示一通忙活。

    至於“書房”裏的孫小妮，不堪其擾乾脆戴上了耳機。

    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劉紅已經做好了飯菜，見孫冰出去丟垃圾不在，劉紅便小心的問妮妮：“妮妮，吃完飯跟我一起回家吧？”

    孫小妮笑着看向劉紅，一邊吃螃蟹一邊說道：“劉紅女士，你是不是搞錯了？這裏就是我的家啊。”

    劉紅瞬間沒了脾氣，但還是笑着說道：“妮妮，你就不想媽媽？去外婆家，每天都能吃螃蟹，還能有自己的臥室。”

    顯然，劉紅今天來這的目的，可不只是給孫小妮做螃蟹吃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