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零三十一章 老祖宗的風氣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二子從周字數:2088更新時間:24/07/01 04:50:44
    “肘子你等一下……”徐邦達不禁傻了:“注射器我們試過,因爲漿料太濃,針頭出漿很難啊?後來我們是在起空處開孔,去掉針頭後注射的。”

    “你們就沒想過獸醫用的大針頭?”周至都快要笑死了:“用小砂片切掉一截,打磨光滑頂端,好用得很。”

    徐邦達和學生們不由得面面相覷,他們壓根都不知道注射器還有獸用的,這小子肚子裏怎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這麼多?!

    不過無論如何,徐邦達和他的弟子們還是克服了重重困難,終於將託絹也全部取了下來,讓畫芯上了牆,將唐寅的這幅畫恢復到了最早的狀態。

    接下來就是修補了。

    這幅畫在之前的第一次修復後出現大病的原因還有一點,就是違背了修補規則,直接在畫芯後面刷了一整幅經過修補的舊絹。

    這樣做在手法上倒是節約了大量的精力和時間,在效果上也是不錯,甚至在收益上,用一整幅舊絹還價格不菲,說明前主人除了不懂裝裱這一行外,對這幅畫非常喜歡,還是下了大本的。

    當然結果就是多年之後畫面被撕裂得更慘。

    現在的畫心已經完成了洗、揭、刮三個步驟,剩下的就是拼補了。

    首先就是要修復揭荒。

    揭荒這個毛病在紙本上尤其突出,因爲紙纖維會被命紙粘走,會在揭荒處出現厚薄不均勻的現象。

    這種必須根據每一塊揭荒處的大小深淺,用不同厚度、大小的補紙墊平,以免後期出現刷漿不勻的情況。

    對於絹本的揭荒來說就更加的麻煩,被粘走的是裂縫,空隙附近的經線和緯線。

    這些線被粘走之後,本來被其約束的相關的絲線就會變成“毛茬”,失去作用,因此絹本的揭荒修補,又和紙本不一樣,得先做減法,去掉這些毛茬,再做加法,尋找經緯密度、粗細、成色都與畫芯非常一致的舊絹來填補這些孔洞和裂縫。

    這就是如今絹本修復的最大瓶頸,如今用於修復的舊紙張,故宮和國博還有些存活,畢竟紙張比絹好保存得多。

    但是舊絹幾乎找不到可用的,現在的方法,更多是將舊畫背後揭下來的舊絹經過清洗,選取還可以用的部分用來添補畫芯,之後再用新絹來當做新裝的命絹和託絹,讓古畫重得光鮮數十年。

    這樣的修復方法其實很早就在使用了,最終的結果就是像現在的唐寅鏡片一樣,將問題留給後人,越修後面接手的第二位就越麻煩。

    “絹本的揭荒不能只看畫芯。”徐邦達對此卻有自己的理解:“從裝裱的工序來講,我們應該將畫芯和託絹視作一個整體來看待,就好像古代作畫的宣紙,是幾層紙張壓制而成一樣。”

    “如果這樣理解的話,在揭裱的過程中,傷害到了託絹,甚至進一步傷害到了畫芯,都算揭荒。”

    “當然了,這些都是過去的理解。”徐邦達終於揭曉了謎底:“從今天開始,我們有了新的辦法來修復我們古代的絹本,因爲我們可以不用再摳摳搜搜地拆東補西了,這次的唐寅山水鏡片,我們將採取已終結類似紙本的全新修復方式來進行,因爲我們已經復原出了與宋明絹本畫芯質地相差無幾的仿古書畫用絹!”

    “真的?!”工作室裏頓時沸騰了。

    “東西就在這裏了。”周至一指徐邦達手上一直拿着沒有鬆手的絹帛,說道。

    徐邦達將經過嚴格工序做舊的仿古絹放到了桌面上,終於說了一句表揚話:“都看看吧,這事兒,可真是難爲肘子了。”

    一名弟子將仿古絹接過,只輕輕掂量了一下,表情就有些變了,從實驗室書架上一本冊子打開,裏邊是像冊似的硬紙板,表面有透明的壓膜,膜下全是一些絲絹樣本,每一片樣本下面,還用卡片標註着絲絹的來歷出處。

    周至也好奇地將腦袋湊到了一羣腦袋當中,發現裏邊最古老的樣本居然出自戰國,然後越往後年代越近。

    其實在絲絹上寫字作畫的方法最早應該源於先秦,史料記載周穆王曾經將自己的八駿畫在絹帛上,這是第一幅《八駿圖》。

    但是由於年代久遠,加上古代人製作熟絹時的手法和膠礬純度等問題,絹本要保留下來是極度困難的。

    一般認爲中國最早的絹本畫作爲東晉顧愷之《女史箴圖》,距今一千五百多年,可惜實物沒了,現存的只有唐代摹本,因此世界公認的最早絹本是展子虔的《遊春圖》。

    不過隨着一些考古發現,這個記錄已經被改寫,出土於湘省陳家大山楚墓中的戰國時期《人物龍鳳帛畫》,成了現今最早的帛畫。

    但是要不是陳家大山楚墓中特殊的環境,那幅帛畫絕不可能保存這麼久。

    修復室這本冊子裏的戰國絲絹樣本,多半也是這麼來的。

    在八十倍放大鏡下,絲絹的粗細和成色表露無疑,最終那名弟子翻到了一頁,絲絹樣本只約莫有兩指寬,兩寸長;下面陳舊的標籤卡上寫着“宋徽宗《白鶻圖》命絹樣本,一九五六年修復工程所得,故宮博物院宋曉同志送來,榮寶齋李瑞芹同志收進。”

    “除了過於整齊均勻,仿古絹的重量,經緯線粗細,密度,成色,與這個最接近了。”

    “和明代的再比較一下呢?”周至說道。

    弟子又向後翻了幾頁,相冊上的畫絹樣本越來越大,最後翻到兩張巴掌大的樣本,標籤卡上是:“明文徵明行書《奉天殿早朝詩軸》命絹,託絹,一九七九年修復所得,該樣品爲徐邦達同志修復時採得,左側爲命絹,裂縫經過修補,右側爲託絹,當爲清代重裱,後學善識之。”

    周至看得不禁感慨:“這厚厚的一沓子,就能夠看得出傳承啊,了不得!”

    “宋明兩代的絲絹除了成色,氧化程度,粗細和支數其實差不了多少。”徐邦達給周至介紹:“主要的原因卻不是明代的絲織工藝沒有進步,而是我們傳統文化當中一道風氣……”

    “追遠慕古!”周至開心極了,合掌笑道:“老祖宗們好這一口,可省了我們多少事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