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養鴨子的老頭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二子從周字數:2090更新時間:24/07/01 04:50:44
    說着帶着幾人來到舊宅天井的左側:“以前這裏是文保單位堆放雜物的地方,後來聽說要發賣,才把這地兒給騰了出來。”

    “難怪這邊比那邊保存得完好得多。”周至點頭。

    這裏最早是英國公在城郊的“別業”,到了清代就已經不復一亭、一軒、一臺的舊觀,四周給圍起來成了海潮庵的“三產”,幾百年裏也是屢加改建,最終形成了老BJ四合院兒的格局。

    不過這個四合院兒和別的也有些不一樣,就是堂屋如軒,右耳房有一間如八角形,細看堂屋前方天井有一半比另一半高出兩階。

    這些估計就是當年遺蹟的最大留存了。

    兩塊石碑安靜地躺在天井一腳,頂部都出現了凹陷。

    葛大爺說道:“文保所的人說這兩塊碑沒啥價值,就沒有帶走,其實之前立在這兒的時候也給大夥兒磨刀來着,這凹陷就是磨刀磨出來的。”

    這樣的事情周至見得太多了,夾川都不能免此,何況古蹟多如牛毛的京城。

    待得看向兩塊石碑,一道上刻着:“遠水未成白,長條復新黃。鱗鱗魚岸出,唶唶鳥林翔。寒去身猶褐,春將野可觴。客行冗似昨,又向一年芳。”

    另一塊上刻着:“鼓樓西接後湖灣,銀錠橋橫夕照間。不盡滄波連太液,依然晴翠送遙山。舊時院落鬆槐在,仙境笙簧歲月閒。白首鍊師茶話久,春風料峭暮鴉還。”

    再看落款,第一塊石碑刻着“道光二十三年歲次癸卯孟秋,賜進士及第西城都察院都察御史羅文靜,敬錄明人黃正色《春日過銀錠橋》詩。”

    第二塊刻着“道光二十三年歲次癸卯孟秋,賜進士及第西城都察院都察御史羅文靜,敬錄少師西陂宋鴨翁《春日過銀錠橋》詩。”

    周至就指着羅文靜三個字:“這貨是個馬屁精。”

    “賢弟何解?”一到這種時候,喬老爺就忍不住撿起了老習慣,開始掉文。

    “這是他抄錄別人寫銀錠橋的詩歌。前面這個明代人黃正色是誰,我不清楚,不過後面這個宋西陂,卻是康熙朝著名的文人,後雪苑六子,康熙十大才子之一,被康熙帝譽爲‘清廉爲天下巡撫第一’的宋犖。”

    “賢弟博聞強記,這般人物都能記得,愚兄佩服。”

    “其實我記得他不是因爲他的政績和文才。”周至笑道:“是因爲收有一幅清代畫家禹之鼎的《西陂授硯圖》,爲了瞭解畫中的人物,特意去查了這個人的生平。”

    “禹之鼎是清宮十大名家之一,康熙年間的內廷供奉,以精寫人物小像著稱,當時所謂‘一時名人小相皆出其手’。”

    “作爲康熙皇帝親密戰友的宋犖,禹之鼎替他畫過幾幅小像,《西陂授硯圖》就是其中之一。”

    “授硯圖,有什麼典故吧?”

    “是,宋犖的兒子宋著病重的時候,媳婦還懷着孩子,宋著告訴自己的父親,說這孩子如果是個兒子,那麼就等他二十歲的時候,把自己的硯臺交給他。”

    “後來果然得了男丁,於是宋犖遵照兒子的遺願,在孫兒滿二十歲的時候,將宋著的硯臺交給了他,並叮囑他‘善用之’,也是長輩鼓勵兒孫讀書成才之意,那幅畫講的就是這麼個故事。”

    挖掘典故頗爲有趣,衆人倒是都聽得津津有味,衛宜問道:“那肘子你怎麼說這個羅文靜是個馬屁精呢?他是道光朝的,宋犖是康熙朝的,拍也拍不着啊。”

    周至指了指兩塊石碑:“你看他對明朝詩人黃正色和本朝詩人宋犖的稱呼上就能夠看得出來,對黃正色毫無尊敬,對宋犖卻可謂畢恭畢敬啊。這不是馬屁精是什麼?”

    峯姐笑道:“跟着你們來算是長了見識了,換做我自己看,這個少師西陂宋鴨翁,我還以爲是村小教師,兼職養鴨子的老頭呢!”

    周至笑得不行:“少師可是極高的官職,古代三孤之一,在清代雖然是虛銜,卻也是從一品。西陂老人和西陂放鴨翁,是宋犖晚年的自號,他自己也是畫家,鑑賞家,經常可以在一些傳世書畫上看到他這兩個自號的印章。”

    峯姐就幽幽地感慨:“我大約知道肘子是如何買得起這院子了……”

    “怎麼說?”衛宜挽着同學的胳膊笑嘻嘻地問道。

    “就說這個什麼少師的字畫,擺在我的面前我也認不得啊!可不就該他發財?!”

    “嘻嘻嘻要這麼說也真是。”衛宜表示同意,然後卻對吳喬木瞪眼:“袁老師說眼力不夠不能瞎碰這些東西,那一行水深得很,你就老實寫寫劃劃陶冶情操就好,不許去!”

    “我本來也沒打算去。”吳喬木很老實:“我爸說過,肘子這是八字裏帶偏財,就是平時走路容易撿錢,刮彩票容易中獎的體質,我們和他不能比。”

    “喬木你爸還懂這個?啥時候給我算算唄?”峯姐頓時來了興趣。

    “他也是聽肘子的四表舅說的。”

    “他們其實都不會給人批八字,”周至笑道:“長輩們都是學習的儒家典籍,他們認爲《周易》和星相,不是用來占斷個人運勢用的,如果有,那也是指和國運牽連的人,拿來推斷普通個人休咎,那是落了下乘。”

    “周易自古就有象數,義理兩個大派別,雖然相互參用,但是大體象數之下有占卜、災祥、讖緯三宗;義理一派是老莊,儒理,史事三宗。”

    “四表舅和乾爹,很明顯是傾向於義理一派的,對於象數,那是敬而遠之。”

    “可你四表舅還是給你算了呀。”峯姐說道。

    “那是用我的八字來當教材,給我們講解象數一宗的一些玩法的時候,順嘴一提。”周至苦笑:“這些東西他是不講的。”

    “包括乾爹講星相也是,只給我們講中國古代天文常識,至於古書上經常提到的什麼‘彗星入紫薇垣’,‘歲星犯帝座’,‘熒惑守宮’之類的天文現象,就真當做天文現象看就好。”

    “是的,智者眼裏沒有神祕學問題,最多只有‘以目前智識尚不能解決的問題’,他們寧願將神祕看做哲學的一部分去探索研究,卻不會以之作爲一種崇拜的載體。”吳喬木說道。

    “就是不迷信,本着解謎的心態去對待未知。”周至說道。

    “知道你們倆爲啥是兄弟了。”峯姐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