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剋制的愛情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二子從周字數:2094更新時間:24/07/01 04:50:44
    所有人都給震撼了一把,一篇《關雎》,就能夠引伸出一大篇關於作品背景的討論;而一個小小的疑點,也能夠激發人尋找正確答案的各種證據。

    而周至現在給出的解釋是有理有據的,邏輯嚴密紮實的,至少以課堂上同學們的現有水平,無法提出更有力的反駁。

    麻蛋,不少同學心裏回想起周至剛剛說過的那句話,肘子現在說的,果然老師都不會講。

    其實不是不會講,而是周至現在講的內容,已經徹底超過本科教學任務的大綱了。

    但是就和理科愛好者會被奧數題徹底勾起興趣一樣,文科“大語文”的魅力展現出來,讓大家感覺這門課程不再是死記硬背,就和破解迷案一樣有趣,一點不枯燥了。

    當然他們也自認暫時很難達到周至這樣的水平,能夠引用《禮記》內容來證明《孟子》,能夠根據孔子對芻靈和俑的態度,來證明孔子這話的原意,能夠引用無數古籍來證明孔子所說的“俑”到底是什麼形態,一切種種還能夠信手拈來,周至肚子裏裝下的書本,不知道有多少他們連讀都還沒有讀過。

    “其實孔子對於人殉的態度,從《詩經》另外一篇《黃鳥》裏可以得到佐證。”

    《黃鳥》是秦人的哀歌,秦穆公死,“從死者”一百七十七人,其中有三位賢臣,也就是子車氏三子,“秦人哀之,爲歌《黃鳥》之詩。”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周至大致講解了一下這首詩,然後說道:“所以說,孔子對於《周禮》的理解,是非常深刻的,對於人殉制度的態度,也是非常明確的。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啊?”

    見大家都沒有問題了,周至才開始正式講解《關雎》,而課上到現在,大家對《詩經》所反映的那個時代和地區背景,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瞭解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關關兩個字,是開口音,大家回憶一下,真的聽到過什麼鳥兒這樣叫嗎?”

    大家都一陣搖頭。

    周至笑道:“猴子,你用粵語讀一下這幾句。”

    “啊?”

    “你用粵語讀,讓大家看看有什麼不一樣。”

    “哦。”趙星還站了起來,就跟被老師點名那樣,用粵語念了起來。

    然後大家就發現了,“關關”這個象聲詞,在趙星的嘴裏就變成了閉口音,不再明亮開朗,而成了一種低沉的聲音。

    “大家聽見了嗎?這就是古代漢語到今天的流變,猴子的粵語裏保留了大量的古代發音,‘關’字在他讀來,就變成了類似‘古恩’,‘古嗯’的發音。”

    “大家有聽過類似這樣的鳥叫嗎?”

    立刻就有不少人反應了過來:“我知道了!這是鴿子求偶時候的叫聲!”

    “對,”周至笑了:“不過不是鴿子,而是和鴿子同一科,叫聲也同樣類似的斑鳩。”

    “大家在看看書本上,關於‘關關雎鳩’這句話的翻譯,卻是‘在河邊歡唱’的水鳥,這就錯了。”

    “斑鳩是水鳥嗎?很明顯不是。什麼水鳥會咕咕叫嗎?很明顯沒有。那麼這句話該如何翻譯呢?”

    “鄭玄給了我們一部分的答案,這句話裏其實包括了‘雎’和‘鳩’兩種鳥。”

    “大家注意這個雎字,其實是一種異寫,雎的本字,其實應該是‘鴡

    ’。”

    “這是一個會意字,且代表大嘴,這個字的意思就是‘有大嘴的鳥’。”

    “這種鳥的名字叫王鴡,是一種捕魚的水鳥,有些學者認爲就是鸕鶿。”

    “鸕鶿求偶時是不叫的,而且它們會找一處隱祕的地方進行交配,而斑鳩求偶聲低沉委婉。於是古人便將之與周南這種‘王化之區’的婚戀風俗聯繫起來,作爲詩歌的‘起興’部分,暗示其‘溫雅守禮’,也符合孔子所說的,‘樂而不淫’。”

    作爲文科生,大家對《詩經》第一篇還是有一定認識的,不然也不至於自習半節課就開始放羊。

    不過給周至這樣一講後,大家才知道之前對《關雎》的認識實在是太淺薄,“關關”二字一讀起來就理解成了鳥兒們的歡唱,哪裏曉得這兩字在古代類似“咕咕”,整個詩的意思,從一開始就給大家搞擰了。

    接下來周至又講解了“荇菜”是什麼,是水中一種飄搖的水草,只生活在水質非常清澈的地方。

    因此它在詩歌裏的同樣有“起興”的作用,以之暗喻女子“既潔且柔”。

    此外,將長短不一的荇菜採上來,使之整齊劃一地擺放好,有人認爲還有“齊家”,“讓後宮井井有條”的意思,認爲《關雎》其實是歌唱“后妃之德也”。

    具體是否后妃之德暫且不論,周至又講解了禮制當中關於“琴瑟”和“鐘鼓”的規制,這些樂器只能出現在貴族的宴會上,普通人是不能用的,而且荇菜在古代也是珍貴水產,不是普通人可以吃的。

    所以《關雎》所反映的社會事件,即使不是什麼“后妃之德”,起碼也是是一次貴族的“相親會”,貴族男子在組織音樂會,貴族女子們則指揮人手準備宴會的食材,採摘荇菜。

    而男子對自己“寤寐思服”的女孩子的表現當然非常滿意,認爲她是“好逑”。

    “逑”通“仇”,匹配的意思,因此“淑女”是能夠與君子匹德的好伴侶。

    於是“琴瑟友之”,接下來還要使用更加正式的樂器,“鍾鼓樂之”,暗示婚禮會在不久的將來舉行。

    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一首婚禮上的歌曲,是男方家庭讚美新娘、祝頌婚姻美好,回憶甜蜜的認識過程的歌曲。

    這首詩描寫了愛情,可又不全是愛情。

    它所寫的男女雙方,乃是“君子”和“淑女”,表明這是一種與美德相聯繫的結合。

    它所寫的愛情,一開始就有明確的婚姻目的,最終又歸結於婚姻的美滿。

    而不是當時青年男女之間常見的短暫邂逅、一時激情發生的“野合”。

    相反,詩歌所寫戀愛行爲是剋制的。雖是寫男方對女方的追求,但絲毫沒有涉及雙方的直接接觸和私下接觸。

    也就是說,雙方都愛得“很守規矩”,表現爲對對方的小意與尊重,既有真實而深厚的感情,又表露得平和而有分寸。(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