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王麻子死了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強壯的女人字數:3456更新時間:24/07/01 03:24:55
    天空陰雲密布,大雨磅礴,看不出現在是什麼時辰。

    泥地坑窪崎嶇,每一步路都濺起一灘積水,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頭髮凌亂沉重,整個人像浸泡在水缸裏提溜出來般,狼狽不堪。

    我拖着沉重的腳步,如同行屍走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村口的,那輛華貴的馬車已經不在那裏停留。

    “...娘子......”

    一聲縹緲的聲音混雜雷雨聲傳入耳中,我愣愣地擡眼,朦朧中,好像有人撐着傘朝我奔來。

    腿上一軟,我突感天旋地轉,不受控地往前栽去。

    那柄油紙傘驀地落地,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出現,我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娘子...映荷...你怎麼......”

    腦袋傳來的聲音變得急促,我眼皮重地,連擡眼看他的力氣都沒有,在閉上眼前的最後一刻,感覺到身體凌空,被人攔腰抱起,後面發生了什麼,我無從得知。

    等我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腦袋昏昏沉沉的,嗓子也乾啞得厲害。

    亮光透過竹窗照進屋內靠邊的桌檐,外頭傳來鳥的啼鳴,雨不知是什麼時候停的。

    門被打開,江昭棠端着盆水走進來,見我先是一愣,旋即將木盆放在桌上。

    他取出木杯倒水,走來遞給我,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娘子先喝口水。”

    我接過杯一口飲下,腦子裏閃過昨日裏發生的事情,打算組織語言向他和盤托出,猶豫中又見他擰乾從木盆裏拿出的溼布,爲我擦拭臉脖。

    “相公......”

    江昭棠將溼布掛回木架上,聲音輕得宛若嘆息般,打斷我的話:“娘子你已經睡了三日了,你再不醒,岳父都要急瘋了。”

    “什麼?”我腦子一懵,伸手拉他袖子,問道:“那爹現在在哪?”

    “官府。”江昭棠順勢坐下,擡眼平靜看着我,緊接着道:“王麻子死了。”

    我眼皮一顫,下意識收緊了抓着他衣袖的手,“死了?”

    “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我臉色發白,眼前不由得浮現出王麻子躺在血灘上的畫面,是我殺了他,我不能拖累父親......

    “王麻子是昨天夜裏死的。”江昭棠似乎知道我的想法,隨即補充道:“他送到醫館時,雖然情況並不好,但索性是救回了一條命,本來在昨日早他的情況已經穩定了。”

    “夜裏不知怎麼就突然暴斃死了。”

    “不過,”江昭棠輕笑,如雨後初霽,聲音清淺:“這跟咱們有什麼關係呢,王大娘日日來這無理取鬧,岳父擔心她擾到你歇息,便將她告到官府裏去了。”

    誰告誰?

    我愣愣地看着他,眼底盡是迷茫,江昭棠朝我坦然一笑:“今日就是......”。

    “江老爺您好了沒。”

    外頭有人打斷了他的話,試探問道:“再晚點可就耽誤堂審了。”

    “知道了。”江昭棠朝外應道,邊起身邊安撫我:“娘子你好好歇息,我先跟他們過去。”

    堂審?我腦海中發出嗡鳴,曾聽人說堂審都是屈打成招的,這下不僅拖累父親,還要連累江昭棠,這樣不行。

    我慌忙地拉住他的袖子,顫聲道:“我,我和你一起去。”

    外邊草木泥土的香氣鋪面而來,我似乎真的睡得很久了,陽光灑在身上都令我有些恍惚。

    那衙役的帶領下,江昭堂拉着我一路到村口,看見停在那的貴氣馬車和倚在馬旁的黑衣小哥令我更加恍惚了,甚至無視了黑夜小哥幽怨的眼神,直到坐上車內我才猛地反應過來。

    低頭看向沾着泥印子的地毯,我無措地望向旁邊淡定極了的人,艱難地吐出幾字:“弄髒了,沒錢賠。”

    “沒事。”江昭堂眨了眨眼,輕提起脣角,“這車現在是咱們家的了。”

    聽了這話,我才鬆了口氣,但一想到要去縣衙,我心又往上提了幾分。

    那縣衙在前面驅車,一路上沒有太大的顛簸,不過盞茶的功夫間便到了縣衙,比牛車快了許多。

    圍在前門看戲的人太多,衙役特地繞路到縣衙的側門,讓我們兩人從那邊進。

    我們繞道走進一堂,裏面已經開始聽審判了。

    “...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啊!”王婆整個人癱坐在地上,狠狠地錘着自己的胸脯,哭到崩潰:“那個小賤人...挨千刀的蕩婦...她殺了我兒!殺了我兒啊!!”

    旁邊觀審的人議論紛紛,嘈雜的聲音都壓不過她尖銳的喊聲。

    “肅靜!”縣太爺拿起醒木拍擊案板,厲聲喝道:“王氏你前兩日說張氏傷了你兒,今日又說她殺了你兒,莫不是戲耍本官?”

    這句正好觸到了王婆的傷心處,她嚎得更大聲了:“我兒...我的兒啊!!!”

    縣太爺頭疼地捏了捏鼻樑,拿起醒木再次之中拍擊案板,喊了聲肅靜,目光轉向站在一旁做公證的謝二:“你來說!”

    “回縣太爺,王麻子昨日暴斃死了,屍身還停在醫館。”謝二恭敬地跪下來,低眉回道。

    我站在堂側的幕布隔間,透過半拉開的空隙望着那張臉,內心的怒火頓時翻涌起來。

    “呵。”

    站在堂下沉默了許久的父親笑出聲,目不斜視地望向堂上的縣太爺,臉上一派雲淡風輕,“管他是死了還是傷了,這同我女兒又有什麼關係?”

    “啊!!!”王婆聲嘶力竭地喊叫,眼淚鼻涕橫流,掙扎地要爬起來去抓父親。

    我心一跳,若不是江昭棠攔着,怕是早已經衝了出去。

    縣太爺猛地站起來,呵道:“王氏你放肆!”

    他一聲令下,站在兩旁的捕頭立即將她按回地上,任憑她如何掙扎也沒法挪動半分。

    那個帶我們來的衙役走到堂邊對縣太爺耳語了幾句,只見縣太爺點了點頭,輕咳一聲,威嚴道:“帶張氏上來。”

    還沒等衙役過來押着我上堂,江昭棠先拉着我一塊上去了。

    我站到父親旁邊,渾身都抖的厲害,腦子裏已經閃過了各種能想象到的刑罰。

    王婆那道近乎絕望的視線掃到我時,瞬間變得可怖,似乎要張口咬碎我般,手腳並用地要往我那邊爬:“賤貨!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啊!!”

    “肅靜!”縣太爺再次拿醒木拍案板,而後視線轉向我:“張氏你......”

    還沒等縣太爺說完,我就撲通一下跪了下來,一路上想到所有認罪的話,在看到謝二那張臉的時候,一下子咬碎咽了回去。

    如果他這樣的人都能好好活着,那我憑什麼要揹負罪名去死!

    哪怕把我大卸八塊了,我也不能認。

    “縣太爺......”

    “縣太爺,我娘子冤枉啊!”

    堂上的人眉頭一跳,視線從我身上不自覺地轉到了江昭堂臉上,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麼。

    哪知江昭堂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請縣老爺明察,我娘子是一個坑能摔兩次的人,能在一個坑裏摔下去兩次,怎麼可能殺得了一個又高又壯的男人。”

    我:?這種荒謬的理由也不必重複兩次吧。

    “我女兒幹過最重的活,就是上山割草藥。”父親接了下去:“我承認她是比一般的女娃娃力氣大了點,但是能打倒一個壯實的男人,怕不是鍾馗在世?”

    縣太爺看起來慌亂得很,他一副想走下堂,又礙於某些原因站在堂上,欲走不走的,“你,你站起來說。”

    他顯然是對着江昭棠說的話,可惜那人不聽,柔弱的虛倚在我身側,連連咳嗽,良久,才緩過來,“不了,草民還是倚着娘子安心些,怕是又死了個陳麻子,李麻子的,都賴上來,草民怕是要跟娘子一塊死了,給他們都賠命才好。”

    縣太爺額頭的青筋跳起,不等他說話,王婆又恨聲打斷他,彷彿有着天大的冤屈:“縣太爺,您是父母官,肯定要爲我無辜的兒子做主啊,就是張映荷那賤蹄子......”

    縣太爺卻是又拍醒木:“肅靜!王氏你沒有任何證據指證是張氏傷了你兒,而今你兒子又不知何因死了,待我們驗屍之後再做判決,退堂!”

    這話一落,王婆失魂落魄地癱在地上,那雙蒼老的眼睛看向我時,閃過一道詭異的神色,與前世那雙尖酸陰狠的臉相重疊了。

    “一個騷貨要辦什麼席......”

    “下不出蛋的騷貨......”

    “乾脆拿鏈子拴着吧......”

    回憶在縣太爺拍案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想象中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我甚至沒有說完一句完整的話,在左右兩旁的衙役“威武”聲之下,堂審就這樣結束了。

    縣太爺留下了我父親和江昭棠商議要事,而我因爲身體有恙,縣太爺會叫人從側門驅車到正門前送我回家。

    驚魂未定地從縣衙走出來,我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王麻子真的死了,還是我殺死的。

    我沒有下獄,也沒有被屈打成招,就這樣結束了?

    “張映荷。”

    謝珂站在對街,我本想裝作沒看見他,不料他一見我就高聲喊我,叫住我後又欲言又止地不說話。

    我站在臺階上望着他,亦是不說話。

    就在我以爲他會就此沉默時,他驀地瞠目,焦急地朝我跑來:“小心!”

    我呼吸一窒,猛地回頭,一道銀光晃眼,王婆目刺欲裂,拿着柄匕首瘋了般地撞了過來,我臉色煞白,下意識擡手抵擋。

    “噗哧——”鮮紅的血液噴濺而出,如熱雨般灑在臉上,衣上,手上,刺骨的寒意蔓延上身,我的眼睛赫然睜大,周身不住地顫抖。

    王婆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口中不斷涌出血,胸前那片布衣被那道血痕染得一片猩紅,她睜着眼睛盯着我,轟然倒地,抽搐了幾下後就不動了。

    “啊——”人羣中不知誰叫了一聲,在場所有的人都慌亂騷動了起來。

    “張映荷......”

    我僵硬地回頭看向已經跑到我身後的謝珂,顫抖地張嘴要說什麼,卻組不出一個語調。

    我眼眶轉紅,只能木訥地搖頭。

    不是我,這不是我......

    我沒有!

    我沒有!!

    他眼皮抖動,目光不可置信地,從我的臉上緩緩移到我那雙滿是鮮血,握着刀柄顫抖的手。

    許久,他嗓音艱澀道:“你,你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