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女千歲

    空餘時間還多，藤井樹摸出煙，一邊抽，一邊懷念福利院內的各種場景。

    沙場、塑料滑梯、以及孩子們種的小菜園都還是老樣子...土豆長得相當不錯。

    繼續往前，裏院有一顆高達三十米，樹冠直徑約爲二十米的百年赤松。

    一張簡陋的木板鞦韆，用紅繩綁在那顆粗壯的赤松枝幹之下。

    這鞦韆藤井樹光是看見，便陷入了滿滿的回憶。

    這還是自己十五歲那年給千歲那小丫頭單獨做的。

    那丫頭一直很黏自己。

    她生來體弱多病，沒福利院其他孩子能搶能跑，有一次分零食的時候大家都有，唯獨少了她的那份。

    小孩子嘛，自然是心裏委屈，哇哇大哭。

    藤井樹又是削木頭，又是系麻繩，花費大量時間爬上樹單獨給她做了這鞦韆，才把她給哄好。

    自此以後，她獨自霸佔了這個鞦韆好一段時間，其他孩子想要玩，她還很不願把這鞦韆給他們用，爲此還打傷了幾個年齡比她大的男孩子。

    已經有四年沒見過她的面了吧，也不知道這丫頭變成什麼樣子了。

    藤井樹習慣性地摸出一根香菸，點燃，站在一旁，亂七八糟地想着過去的事情。

    直到福利院的大門口急匆匆地出現了一個少女的影子。

    藤井樹轉身看去。

    只見少女嘴裏喘着熱氣，額頭冒有白汗。

    少女留有一頭幹淨利落的短髮，髮絲在右側被攏起，綁有一條醒目的紅色發繩。

    明明是冬天，少女上半身單薄得卻只有一件短袖白色T恤，白白淨淨的雙臂被迫暴露在空氣之中。不過她腰間倒是系了件藍色衝鋒衣，遠看過去的話，有幾分像是裙子。

    “樹哥哥！”

    少女看見了站在鞦韆旁的藤井樹，擡手，打起招呼，然後跑了過來。

    “千歲...？”這清秀的臉蛋讓藤井樹直到她跑到跟前，才敢嘗試猜測少女的身份。

    他偷着把香菸放到腳底下踩滅。

    “是我，樹哥哥沒認出來嗎？”

    少女好看地笑了出來，像是太陽。

    ......

    藤井樹仔細打量她，沉默了。

    ...變化太大了。

    僅僅是四年未見，千歲便從印象中那個只會哭哭啼啼，跑兩步便會喘氣昏厥的體弱小丫頭，出落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好高、好可愛、好陽光，還有着幾分利爽的帥氣。

    “你怎麼長這麼高了？”

    “有嗎？還好吧，才一米六四呢。”

    “反正比以前高多了。”

    陽葵千歲見到他，臉上的喜悅難以消退，“樹哥哥要回來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

    “抱歉，我也是臨時起意回的小樽。”

    “這麼說樹哥哥又在小樽待不了多久了？”陽葵千歲連忙追問。

    “這倒不是，以後有可能都留在小樽了。”

    “...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

    “真的...？”

    “不相信我？”

    “那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太好了！”

    陽葵千歲一聽，眼裏明顯多了幾分喜色，但隨後又有了幾分疑惑，“可樹哥哥不是在東京教書嗎？那邊怎麼辦。”

    “...一言難盡。先不說這個了。”藤井樹笑着主動支開話題，“看你這滿頭大汗的樣子，肯定又是從店裏面突然跑過來的吧，八成過不了幾分鐘長野先生就又得打電話過來喊你回去了。”

    他本習慣性地想摸她的腦袋，卻在看見千歲剛剛越過自己肩膀的身高時，又收了回來。

    “沒事的，樹哥哥回來的事情我和父親知會了，他同意我過來看你。不過我也要快點回去就是了。”

    “店裏很忙嗎？”

    “快要到新年了，最近生意都不錯。”

    “那就好。”

    千歲，舊姓橘，也算是藤井樹的半個妹妹，自幼一起長大。

    她的姓名還是藤井樹十歲那年在福利院門口撿到她時，看到她的襁褓裏有枚大橘子，幫她取的。

    千歲先天患有法洛氏四聯症，天生體弱多病，不能跑動。

    她出生不久便被父母遺棄，七歲時被町上開溫泉店的陽葵夫婦收養，靠着陽葵夫婦的資金支持，八歲才治好了她長久以來的心臟病。

    陽葵夫婦都已年過花甲，在千歲治病那年，兩人的兒子因登山失足掉落懸崖，早早死在了那場大雪裏。

    千歲現在便是夫婦唯一的孩子，視如己出。

    這幾年裏她一直都在主動聯繫自己，時常聊天。

    兩人的關係情同兄妹。

    只不過她這四年裏從不露臉，說是要在他下次回鄉時，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現在看來還真是驚喜。

    “病治好了也不要跑這麼快，萬一復發了怎麼辦。”

    “樹哥哥在說什麼啊，沒事的，早就痊癒了，現在我天天跑步都沒有問題！”

    千歲這丫頭過去因爲心臟病，完全跑不過福利院的其他孩子，性格也偏孤僻和弱勢，現在病痊癒了，倒是陽光許多。

    “那把衣服先穿上。”

    “樹哥哥是指什麼？”

    藤井樹指了指她單薄的溫泉店T恤，又指了指綁在腰上的藍色衝鋒衣，“着涼感冒了怎麼辦？”

    陽葵千歲笑了笑，解開後穿上了衣服，將拉鍊拉到最頂端。

    “拉下去點，拉鍊抵着下巴不難受麼？”

    “聽樹哥哥的。”

    兩人隨後一起朝福利院大樓走去。

    “誰告訴你我回來了的？”

    “花代院長啊！然後院長還說伱在車站遇到了九花同學。”

    “九花同學...？”藤井樹後知後覺，瞧向少女右側短髮上的紅色發繩，“九花月？”

    “嗯，是啊。”

    “你認識她？”

    “嗯...也不算是很認識吧，但她是隔壁班的同學。她是在三個月前，九月份的時候轉學過來的。”

    “原來如此...她平時在學校裏是什麼樣的？”

    原本十分熱情的陽葵千歲突兀地安靜了兩秒，而後才看向藤井樹，聲音慢了幾分，“樹哥哥問她做什麼？”

    “好奇而已。”

    “樹哥哥很在意她嗎？我聽院長說你也問了她好多關於九花同學的事。”

    “這倒不是，”藤井樹目視前方，“只不過昨天和今天都遇到了她，算是有點緣分吧，比較好奇她的狀況而已。”

    “嗯...”陽葵千歲低頭想了想，“九花同學的話，平時是個比較孤僻的人。”

    “孤僻？”

    “是啊，”陽葵千歲點點頭，“因爲是突然轉校過來的轉校生。”

    “她長那麼漂亮，不至於僅僅因爲這一點就不受歡迎吧？”

    陽葵千歲一聽藤井樹說出“漂亮”兩字，多看了他一下，然後低下頭來，聲音莫名小了許多，“當然不止這一點了，本來我也不知道的，但聽同學們傳得多了，我回去問父親才知道九花家以前在整個北海道都很有名很有名。”

    藤井樹察覺到了什麼，瞥了身旁的少女一眼，“你和她有矛盾？”

    “沒有沒有，”陽葵千歲搖搖頭後笑起來，“只是總是在男生們的嘴裏聽到她的名字，覺得她比自己要受歡迎一些，心裏有那麼一點點的介意而已！”

    原來如此。

    青春期的女生的確會有小攀比，很正常的心理。

    “我倒是覺得千歲你完全不比她差，稍微打扮一下會比她還更漂亮。”

    “...真的？”

    ...這眼睛在發亮是怎麼一回事。

    “今天你怎麼說那麼多‘真的’，當然是真的，我說的是實話。”

    被稱讚的少女打心底裏開心，臉明顯紅了一點。

    丫頭居然長這麼可愛...

    藤井樹握拳抵嘴，輕咳兩聲，“照你這麼說，那她豈不是很受歡迎？”

    “樹哥哥，受歡迎和孤僻可不是一回事，”陽葵千歲特意將髮絲挽到耳後，露出白淨的側臉，“男生們在暗地裏誇她漂亮的同時，又不敢接近她。而且她看起來也不喜歡男生們的接觸。”

    “嗯...”

    “學校裏的女生是有圈子的，一旦男生們對某個女生關注多了，所有圈子裏的女生都要有意無意地迴避那個女生。再加上九花同學又是轉校生，本來就沒什麼朋友...”

    這樣啊...

    藤井樹這可太熟了，東京那羣小鬼更是把這玩意玩得一套一套的，還鐵板一塊，他想拎領頭的都拎不出來。

    老師是真不好當。

    “不過樹哥哥可不要誤會了，我說的孤僻可不全是貶義...九花家名頭很大的，九花同學在學校可不是受欺負的類型，也沒人敢欺負她。只是大家都有點不敢去主動接近她而已。”

    原來如此，地位獨特是吧。

    比起“孤僻”，“清高”這個詞更加合適九花月。

    家裏有錢，父母關心，學校地位特殊，性格還很硬氣。

    想不通，那她爲什麼還會想自殺？

    ......